随安心里既腻歪,又隐隐的生了点同情。说实在的,在褚秋水未落第之前,她也曾做过褚秋水连中三元,状元夸街,走马观花的美梦,做梦不需要花钱,格外容易膨胀。她在梦中都梦见自己成了状元家的小姐,十里红妆,无数才子财子在自己脚下跪舔,求下嫁,求下嫁,求下嫁……
所以才在褚翌写来那封嘲讽褚秋水落第的信之后那么生气,那么愤怒,恨不能将褚翌撕成辣条。
当初小李氏的种种钻营,老夫人不会放在眼里,可现在小李氏是进宫,是投靠了刘贵妃,属于跟皇后与太子对上的那种,皇后会无动于衷?
何况皇后当日可是将她安排成宫女,并非让她侍寝的,小李氏这算是破坏了皇后的规矩,皇后能稳坐中宫,压制着陛下的其他子女,没让太子有其他强有力的竞争者,足可见其手段非凡了。
而林颂鸾这种人,不真让她跌到地上,她是不会觉出疼来的。
“昨天傍晚老太爷得知林家要另居他处,连称不必,老夫人也说了并未想赶走林家,林先生跟林太太何必心里觉得过意不去,非要出府,要知道,李嫔娘娘可是从褚府进宫的,皇宫里头的人不知林家,只知褚府……”
林颂鸾一惊,很快的回神,是了,越是如此,她们才越要离开褚家,然后自立成为李嫔娘娘的娘家。
小姨这个人,她很了解,林家可以为她所用,褚家也可以为她所用,要是她觉得褚家比林家更有用处,极有可能放弃了林家……
她顿时一阵冷汗,她怎么险些因为几件家具而误了大事?可叹父亲母亲跟小弟竟然没有一个明白人。
“不必了,林家本就是布衣平民言情书网,住在哪里也不会辱没了身份,我们再看看他处的宅子就是。”林颂鸾僵硬的说道,不过临走,仍是深深的看了一眼随安。
紫玉在林家人身后做了个鬼脸,小声嘀咕道:“不住褚家的宅子最好!稀罕你住似得!”
随安无奈:“姐姐明知这些人不讲理,还与她们论理,有这功夫不如教我绣花……”
紫玉最听不得人批评,可听了随安这几句抱怨,却没有生气,嘿嘿笑着:“我这不是怕她们扰了老夫人清净么。”
随安拉着她的手往回走,心里嘟囔了柳姨娘几句,不是柳姨娘故意留个坑,林颂鸾也不会麻溜的跳进去,可这两方都不是消停的性子,但愿事情能和平解决。
看多了宫斗宅斗剧,其实她特别想跟林颂鸾分析分析小李氏在宫中的前景,反正她怎么看都觉得不太乐观。
褚太尉表明了态度,就肯定会有所动作,只是她不知道褚太尉要怎么做而已。相信只要静候就能发现端倪。
屋里徐妈妈笑着跟老夫人道:“可见老夫人的眼光错不了,随安是个有主意的,说起事来头头是道,那几话怎么说的来着,叫什么的放矢?”
“有的放矢。”老夫人点了点头:“我稀罕她,就是因为她原本在差事上用心,要说这么多丫头,女红也好,为人处事也好,强过她的不知凡几,可她除了识文断字,还有一样好处儿,就是不捣鬼,这就难得了。能入了老九的眼,可是不容易。”
徐妈妈听了慢慢点头:“从前只知道她读过书认识字,近日看起来,学着管事儿也利索,您看她看那契纸,这就旁的丫头比不了的,若是心里对经济物事没有主意,哪里能分说明白?这契纸是中人定的,定然是哪家都不肯得罪,却又不敢不写清楚的,也就是林姑娘倨傲的过了,非要无理赖三分,可这三分,我瞧着随安都寸步不让呢。听林姑娘的口气,估计是要退了宅子,另租他处了。”
老夫人笑:“如此更好,我还不乐意叫他们住咱家的宅子呢。总算柳氏没有白折腾这一回,你瞧瞧她这个不省心的,给我添了多少气。”话虽如此说,却也没有真厌恶了柳氏。
“柳氏也该回来了,你替我传句话,就说跟林家和和气气的把事儿解决了。给中人的银子我来出了。”
徐妈妈应了,吩咐人端了梨水上来,亲自服侍着老夫人用了一盅,又说起褚翌,笑道:“不知您还记不记得,去岁的时候,您跟老安人说将随安给了九老爷,九老爷还不乐意呢,后头也不知道随安哪里来的福气又入了九老爷的心……”
说道这里徐妈妈心里一突,入心这个词,老夫人恐怕不太喜欢。
果见老夫人低头,放下茶盅叹气道:“老九是个赤子心肠,见不得龌龊弄鬼,旁人若是当面维护他,他恐怕还不屑一顾,若是背后维护,又肯用心服侍的,他心里自是记着了。随安又有救命之恩,不管怎样,现在看来,她品行还是好的,只将来,谁也不敢说人就一成不变……”
当初她刚怀上老七的时候,也曾想过夫妻永远恩爱过下去的,可没等老七过周岁生辰,褚太尉就纳了柳氏,后来又生了老八……
她曾经讨厌过柳氏,也讨厌过老八,可后来的后来,她对褚太尉终于死了心,柳氏也好,老八也好,在她心里眼里,就是普通人了。
她终于成了一个合格的主母。
第一百一十五章 糊弄
没两日,随安就听说林家选定了一处离城南富贵居处不算很远的宅子,她先松了一口气。不过紧接着又开始揪心了,老夫人明确的表示,让她看着收回当日领走放到林家小院的东西。
紫玉看托着腮帮子发愁,就笑道:“你这也算有始有终了,不过是几件摆设,怎么就这样作难?要不我陪你去?”
随安只好道:“姐姐还是饶了我,咱们私下里说说啊,您觉得那些东西能全须全尾的收回来不?要是收不回来,我这一辈子光还债也还不起啊。”
紫玉伸手葱白玉指点了一下的她的额头:“你就是个读书读多了的憨子,你觉得老夫人会稀罕那些东西?林家用过的东西,老夫人没准儿都能叫人扔了烧了……”
“那些可都是好东西,老值钱了。”跟人置气,犯不着浪费银钱啊。
紫玉鄙视的瞥了她一眼,伸手捏她的眼皮:“来我瞧瞧你眼皮子浅到什么程度。”
两人正说着话,棋佩从外头进来,先抢了茶壶倒了一杯水,喝完才抱怨道:“我在外头忙的滴流儿转,你们俩倒是在这里躲闲。”
紫玉转身从茶房的柜子里头拿出一碟子糕点,放到棋佩面前:“呶,你最喜欢的,给你留着呢。”
棋佩用帕子垫着捏了一块,又喝了一杯茶,喘匀和了气息,却是对随安道:“老夫人要为这次阵亡的将士们绣一部经书,需得先把字写出来,你的字好,这事儿能做吗?”
随安正发愁林家小院那本帐呢,闻言就道:“做是能做,总归是为那些将士们尽一份自己的心力,可我这手头还有个大活儿愁的不行呢。”
棋佩不解,紫玉就在旁边将她的烦心事补充给棋佩听。
“这事儿在你这里还真是大事,可我有招啊,你怎么不知求人?”
随安眼光一下子亮了,双手扶着棋佩的腰,讨好的道:“姐姐想让我怎么求你?姐姐沐浴,我帮姐姐搓背儿?要不我在一旁给你撒花瓣儿?”
紫玉在一旁笑的东倒西歪,棋佩还算脾气好,可也拧了一下随安的耳朵:“你怎么跟街头小混混似得,听着,我正经的教你一个主意,你就去求老夫人,讨一个儿明确的说法,免得你自己自作主张,再得罪了那一家子,还讨不了老夫人的好。”
随安对对手指:“奴家哪里有姐姐的底气啊。要不我去描字,姐姐都能者多劳,替我跟老夫人讨个示下?”
棋佩想了想点头:“这也不难,不过我还有个事儿要交待,你可不许将那字写得过大。”
紫玉又补充道:“是了,太大了,什么时候才能绣好啊!”
棋佩先伸手合十对着空中道:“佛祖勿怪,紫玉她有口无心的。”又瞪紫玉:“就是这样的心思也别说出来,否则叫旁人听见了,还不得说你?佛祖不会降罪,倒是要怕那起子见不得你受宠的小人嫉妒生事呢。”
紫玉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连忙作揖:“我再不说了,再说你拿针缝了我的嘴。”
棋佩也是老夫人的大丫头,却不像紫玉那么风头强健,反而十分稳重,那稳重也不是随安这种看似稳重实则压抑本性的假稳重,而是性格里头的沉稳周密。
棋佩就真的代随安去讨老夫人示下。
老夫人自是不在意那些东西,不过是个态度问题而已,她对林家成见已深,都恨不能将那些东西砸了烧了,说收回也不过是依规矩而已,“东西单独收那院子里头,以后也不必入库了。不过事儿当初是随安领的,她可不能躲懒,还得她去。”随安要抄经的借口也没用。
棋佩就抿唇笑,眼中尽是对随安的同情。
“早死早超生。”随安听了棋佩传的老夫人的话,也只得亲自去这一趟。
走在回廊上,唉声叹气,却突然有了作诗的兴致,张口吟了一句:“男人在外上阵杀敌,女人在家鸡毛蒜皮。”说完自己先打了个寒颤。
自从知道自家院子用的东西都上了册后,林颂鸾一直如鲠在喉,她觉得自己不是稀罕那东西,而是觉得受到了侮辱,恨不能让褚家抄家灭族,恨不能将褚随安活活打死……
林太太却在跟丫头小杏说:“这可怎么办,我还挺喜欢这套茶具的,还有这对瓶子,看着就叫人心里欢喜,谁知竟这么贵,都抵得上大半年的房租钱了……”
小杏看着下头的落款,点头小声道:“外头打听说是官窑的呢,有银子也买不来的。外头那些我看着都差不多的样子,才不到一两银子一对……”
林颂鸾的手一下子拍在桌案上,这个小杏一点记性都没有,教了多久的规矩了,还是在主子面前张口我闭口我!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暂且忍耐忍耐,吩咐林太太:“母亲给小杏二两银子,让她去买回来一对,还有这家里用的其他的,也都买些,左右我们到了那边也要用。”
林太太迟疑:“家里用度已经很不宽快了,你父亲又没了族学那边的束脩银子。”
林颂鸾咬了咬牙,将荷包里的一块碎银子拿出来道:“这是上次当首饰剩下的,快去买了来。”
林太太点头接过,背过林颂鸾交待小杏:“捡那又便宜又好看的买了来。”
刚说着,林颂鸾匆匆从屋里追了出来,招呼小杏:“你去买东西,模样可以差些,颜色却要一样……”
林太太一脸懵懂,林颂鸾就扶着她的胳膊往屋里走,说道:“母亲不是喜欢那些东西,我自有法子给母亲弄来,还叫褚家说不出一个不字。”
随安过来对账,林颂鸾就气势十足的坐在上首:“东西都在这里了,你查查吧。”
地上好几堆的碎瓷器。
林太太神情畏缩,对林颂鸾道:“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躺躺了。”
随安将东西都记入账册,以后这院子里头的东西单独一册。至于东西的真假,能摔的那样稀碎了,还用分辨吗?
她带来的两个婆子将东西都锁进小院里头一间不用的厢房,连那一堆堆碎瓷器也收了进去。
对完账册,随安长舒一口气,大件的东西林家搬不走,都是在的,其他容易损耗的,老夫人只要不在意,她也不愿意跟林家这样的无赖在这里扯皮了,有那些功夫,还不如等她们走夜路的时候套麻袋去打一顿。
第一百一十六章 盘炕
随安记完账册,去跟老夫人回禀。大家都心知肚明,老夫人连账册都没看,点头让徐妈妈收了。
倒是随安自己,虽说犯不着跟林家扯皮,可还是心里闷了些火气——正常人遇到无赖差不多都会如此。好在接下来她开始一门心思的抄经,也就渐渐平静了下来。
没几日朝廷上有功将领回京受赏的日子定了下来。
褚太尉回来之后,人前还勉强有个笑脸,人后脸色就阴沉了。
随安隐约的觉得老夫人的心情也不多么好。
只是这回两个人说话,常常屏退了其他人,由徐妈妈亲自把门,因此他们俩为何不高兴随安也不得而知。
到了她歇息的日子,她天不亮就起来去找褚秋水。
“这天一日日的冷了,还是弄个炕,你睡着也暖和,白天看书就坐在炕上,也免得受冻。”她特意多带了银子,就想问问房东,看能不能找个会盘炕的人,尽量今天就弄完,“趁着现在天好,也好晾晾炕头。”
褚秋水小声道:“震云就会,他也说来着,我想着先问问你。”
随安啃了一口秋梨,哼道:“你是一家之主,问我做什么?我说不许盘,你就挨冻啊?我早就跟你说过馊饭馊水的不许吃,你还不是给人吃了?亏得人家肠胃好,没吃出毛病来,否则要是吃坏了肚子,我看你怎么办?!”
“都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没忘记啊!”褚秋水嘀咕,一会儿自说自话:“我没让他吃,只是说那是我不吃的,他就吃了。”
随安将梨核扔到门口的盛垃圾的小筐里,洗完手瞪他:“你还有理了!”
她一高声,褚秋水就连忙摆手:“没理,没理。”头也摇的像拨浪鼓。
这副模样,恁谁见了也憋不住啊。
“算了,你以后一定要记得,千万别吃馊了坏了的东西,谁吃都不好。你要是有多的,可以周济别人,但别给人家不好的东西。”
拿了一包给褚秋水带的点心去问房东大娘。
老太太听她问盘炕的事,就笑了道:“前些日子小宋问我能不能给褚老爷盘炕,我就说了能,这房子你们住,只要不把房子扒了,做什么都行。”自从得知褚秋水去考县试之后,两个老人的对他的称呼就成了褚老爷。
随安就笑着道谢。
老太太又神秘兮兮的问:“听说褚家的老爷们带兵打退了蕃子,是真的吗?”
“是真的。过两个月就会回来了。”朝廷的公文已经下了。
告别了老太太,再回屋里,褚秋水又不见了,她出来门,房东老大爷就指了指隔壁:“去小宋家了。”
随安又生出吊打亲爹的心情——闺女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在家,却跑到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