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震云家可谓家徒四壁,比褚秋水混得还不如。
大门没关,她直接进去,褚秋水跟宋震云就在院子里头说话。
“……我早就把土推家来了,这种红褐色的沙土打土坯最好,光滑瓷实,这活我一个人也能干了,不用另外花钱请人,这地埝也早就挡好了,放水浸透,过两天就能打坯了,这天气正好,土坯晾干就能盘炕,一点也不耽误你过冬……”
随安这才晓得褚秋水是来跟宋震云说盘炕的事,敢情还真是要等她拿主意。
宋震云是背对门口,没看见她,褚秋水却看见了,也不管正在跟宋震云说话,立即小跑过来。
宋震云这才看见随安,连忙低头拱手行礼。
随安点了点头,等出了门又教训褚秋水:“人家还要做工赚钱,你干嘛事事都麻烦人家?”
褚秋水辩解:“他不要工钱,我还要攒钱给你置办嫁妆呢。”不干白不干的样子。
随安踉跄一下,差点摔倒,回到屋里双手抱胸,睥睨的斜他:“我不用办嫁妆,等我以后有钱了,招赘个小白脸跟你作伴。”
褚秋水傻笑:“真的啊?”
随安气结,伸了头到他跟前,呲着牙道:“是啊!”
没想到褚秋水这回是信以为真,也可能他心里早就有这样的打算,转身嘟囔:“李松是老二,也不知他肯不肯,哎,他们家日子其实也还过的去……”
随安在他身后阴森森的问:“你说什么?”
褚秋水本能的感觉到危险,连忙逃之夭夭,“没什么,没什么。”
随安晓得他不敢自作主张,也就随他嘀咕做梦,坐在桌前考虑家里的事。
她原来以为一天就能将炕头盘起来,听了房东跟宋震云的话才晓得自己孤陋寡闻了,要先打土坯,这打土坯之前,还要选好地方,挡地埝,放水浸透,再晾两天才能开始打土坯……,也就是说没个十天半个月的根本干不完这活。
而且和泥也是个累活儿。甭说别的,下雨天在泥地里头走路都费劲,这拿着铁锹和泥更不轻松。
房东大娘说雇人差不多也得一两银子,还得管饭,这还是土坯自己打的情况下。
想了想还是叫了褚秋水再去宋家。
她将银子放在桌子上,对宋震云道:“盘炕的事就都委托给您了,这是工钱,要是不够您再跟我爹说。”
宋震云忙道:“不用不用,我……,我……,还欠了姑娘大恩,这就是出点力气的事……”低头不敢看人,却将银子退回随安面前。
随安给褚秋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说句话让宋震云收下,谁知褚秋水根本没会意过来,还以为随安是让他把银子收起来,于是他飞快将银子收到自己怀里……
褚随安气得双目瞪圆,一佛出世,二佛涅槃,伸手抖啊抖的指了指褚秋水,好歹顾忌着这是在宋家,在宋震云面前,才没有揪着他的耳朵,冲他大喊大叫。
“那我就不跟您客气了,您忙着,我们也先回去了。”随安听见自己僵硬的声音说道。
脚步虚浮的回了褚秋水的房子。
宋震云目送父女二人出了院门,才笑着摇了摇头,复又干活去了。
“咱们中午出去吃吧。”褚秋水觉得银子失而复得,就好似赚了钱一样乐呵。
“也行,你去跟大娘说一声,那饭菜不让她送了。”
“不用,我让小宋过来吃,免得浪费。”
褚随安心如死灰。
她其实心里真的很愿意褚秋水交几个知心朋友。
可褚秋水这种心态,能够交到好朋友吗?
她十分怀疑。
第一百一十七章 偶然
褚秋水的性格早已形成,也不是她后天改造就能改造好的。
果然,她在宋家门口,听见褚秋水喜滋滋的跟宋震云说道:“你去我屋里吃饭吧,我跟我姑娘要出去吃好吃的。”
随安觉得没脸见宋震云,连忙走到街口。
扪心自问,要是褚秋水跟她没有关系,她在生活中是绝对绝对不会跟这样的人做朋友的。
忍不住为宋震云掬一把同情之泪。
褚秋水这张嘴,说的好听点叫赤子心肠,表里如一,说的不好听——还是算了,他是她爹。
再说,褚秋水这样,总比那些表里不一,口蜜腹剑,不安好心的人强出许多。
自己真是越来越擅长安慰自己了!
今天她出门虽说穿的朴素,却做姑娘打扮,跟褚秋水上了酒楼就要了一间雅间,两个人要了五六个菜,是平日里头都难得吃的大菜,鱼丸汤,芙蓉笋干炒肉,酱猪蹄,红烧狮子头等等,小二略一算价格就欢天喜地的下去报菜了,不一会儿送上来一小碟子薄薄的肉干,还有一小碟花生咸菜并一碟子白瓜子儿。
褚秋水起身开了窗,笑道:“还是端午节跟你出来吃了一回饭。”
随安干脆将桌子挪到窗户旁边,正要答话,听见隔壁也开了窗户说话。
她本不以为意,可那对话却清清楚楚的传到她耳朵里头。
“你也随你们姑娘去林家了?……对外说是言情书网,积善之家,那碟子浅的能照见人影了!这招待姑娘们的东西,竟还不如咱们在府里吃的好。”
另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可不是么,褚家虽然是泥腿子出身,可好歹自从与王家联姻后,这规矩上也有模有样的了,这林家竟是个无赖货的模样,说什么褚老夫人连送给她们的东西都要入册查账……”
“可不令人可笑,大凡是有家底的人家,哪家不好生入账,她自个儿刻薄,便觉得人家入账是刻薄了她,你没见,我们姑娘立时就想走了,还是临去的时候夫人交待了,说一定不可闹事,坏了名声,这才硬忍着的。”
“我们姑娘也是如此,回来后说以后谁爱去谁去,她反正是不想与那家儿打交道了。纵然李嫔娘娘飞上天呢!”
“可不是要上天么,你听过她那话儿没有?”
“怎么没听过?一说,陛下怜惜李嫔娘娘,说等胎稳了才叫武将们进京受封,免得这些杀了人的武将进京冲了胎气;又说什么褚家几个将军,竟是受了李嫔娘娘这皇胎的福祉庇佑才能退了東蕃强兵……,难不成以后要是风调雨顺的,都是她这胎的功劳了,那别的地儿要是下大雨发洪涝,能不能也牵扯到她头上?”
随安听得嘴巴大张,这些人说得分明是林家,看来是林颂鸾搬家后请客了。听这两个姑娘的口气,再听她们说话的内容,随安强忍下胸口的呕意。
唉,林颂鸾的无耻整个上京已经装不下了,马上就要突破天际,飞入外太空了。
不一会儿小二送了菜上来,她拿了银子给他,笑嘻嘻的问:“隔壁是什么人?像是哪个大户人家里头侍奉贵人的姐姐……”
那小二不过八九岁,长得白净,看着很讨人喜欢。“是运昌侯家的一位姐姐过生辰,她最喜欢本店的招牌菜,所以每年的今日总要特意来吃一回,其他府里也有许多姐姐们过来替她庆生……”
随安点了点头,运昌侯这些年跟着太子,确实气势大盛。
褚太尉有太尉之名,听上去像是最大的官了,可这官要是讨不了皇上跟太子的好,也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官。
她有点知道为何褚太尉跟老夫人近日心情不好了。
皇帝流连后宫,喜爱安逸,看不起武将。偏偏太子不懂借此机会收揽人心,反而也种种作态。
没想到出来吃饭也能听一耳朵八卦。
她津津有味的夹起一筷子笋干,抬眼见褚秋水正目光灼灼的看着她,那往嘴里放的筷子便只得转了个方向搁到他面前的碗里:“爹喜欢吃什么,自己夹。”
褚秋水小声问:“你认识那些人啊?”
“不认识。”随安笑着摇头,“就是他们说的那家人我认得,爹你还记得你进褚府找我,那个说我被坏人掳走没活头的女人么?就是她家。”
本不想告诉褚秋水,但想想吃一堑长一智,让褚秋水知道知道什么是好人坏人,也免得他总是一派天真。
褚秋水立即做了个嫌恶的表情。
要不是那个什么林子鸟跟他说:“被人掳走了,就算回来,也是沉塘的命,还不如直接死在外头,倒也干净……”
他也不至于哭得那么惨,回去还给闺女找阴亲,让闺女大发雷霆……
唯恐随安再想起之前他弄出来的事,连忙道:“他们不是好人,咱们不提他,免得脏了自己的嘴。吃菜,吃菜。”将自己面前的鱼丸汤端到随安跟前。
他这一站起来换菜,汤水撒了一路,其他菜里头也落了不少。
随安默念了一句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假装没看见的继续低头吃饭。
褚秋水方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等吃完这一顿饭,天都到了下晌,褚秋水就让她回去:“盘炕的事我会处理好的,你不用管啦!要不要我送你回去呀?”
有的人,说的再好听,也不能指望。随安领了他的情:“我自己回去就行,您有空多看看书。明年再考。”
“啊?”褚秋水的脸顿时成了凉拌苦瓜,结结巴巴的道:“还,还考啊?”
随安幽幽扫他一眼,唇角挂着笑:“你说呢?”
大概她挤出来的笑容十分吓人,褚秋水抖了两抖,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嘟囔:“考。”
随安看着就发愁,褚秋水的这种心态可不行。
她不是让他年年考,而是让他好好考,争取考中,就算不能中举人,考出个秀才功名,也好过现在。
回想了下前世教导主任语重心长的模样,她语气沉重,寄予厚望的说道:“爹,你好好念书,要是考中了秀才,到时候就能养活我了,这样我也不用去褚府做活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糊涂
随安为人有时候容易信实,在精明能干这方面,她虽然不怎么地,但褚秋水更不怎么地,所以,她糊弄起褚秋水来还是绰绰有余的。
起码成功催眠褚秋水,让他觉得只要好好读书,就能得到许多银子,不仅养活闺女,还能给闺女攒嫁妆……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好女婿!
褚秋水恨不能转身就回去读书。
随安看见他的样子,有点后悔,深怕褚秋水从不学无术再滑向痴迷功名的深渊,追进门去嘱咐:“夜里就别看书了,免得害了眼睛。”
褚秋水现在心思转移,冲她挥手:“你快回去吧,好生啰嗦。”
随安见他兴冲冲的样子不好直接泼冷水,便去寻房东夫妇,请他们多加看顾。
今日她都不当值,回了褚府后就想回屋歇着。
不料才走到徵阳馆门口,就见紫玉慌里慌张的从里头出来,见了她一把拉住急惶惶的道:“你去哪里了,我找你快找疯了,快点,老太爷又发脾气。”
这话没头没尾的,不过重点随安也听明白了,褚太尉发脾气。
发脾气她就更不能凑上去了,她可没有当炮灰的兴致。
“姐姐,好姐姐,我今儿休息,就不过去了。”
紫玉抡起粉拳就捶她:“都什么时候了,还歇着,老夫人找你过去呢。”
随安心里大呼倒霉,只觉得在徵阳馆比书房小院还惊险一万倍。
几乎是被紫玉踹进了屋里。
褚太尉正背对了房门看着墙上的一副字大喘气,老夫人扶着额头,支着胳膊在榻上默不作声。
像即将爆发的火山一样,屋里的气氛沉闷而压抑。
她进门的动静惊动了老夫人,老夫人抬头,声音里头带了疲惫,再不是往日那种追着褚太尉吵嚷的模样,似一夕之间老了十岁:“你来了,”没有问她先前去哪里,而是指了指地上的一些碎纸屑道:“这是老九的信,你把它们拼起来。”
随安低声应了个“是”,然后飞快的将散落在屋里各处的纸片都捡了起来。
她紧张的时候,浑身的细胞仿佛都被调动起来,拼的很快。
然后看到褚翌写的第一句话:“皇帝是老糊涂了吧!”
难怪褚太尉生气。
就算是皇帝真糊涂,当臣子的也不能说,这都是规矩跟本分。
看了第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后,她就飞快的收回目光,等着老夫人继续示下。
不过是两张纸的内容,老夫人看的飞快,大概先前生了闷气,这会儿也没继续发火,吩咐随安道:“拿个炭盆来。”
随安出门去小厨房要了一只炭盆,紫玉跟棋佩也在那里。
随安就悄悄的问了一句:“徐妈妈怎么不在?”
棋佩指了指外头:“出去了,老夫人还好吗?”
随安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姐姐看着给老夫人泡杯茶吧。”
不敢跟紫玉等人多说,她拿着火石跟炭盆就走。莫名其妙的成了徐妈妈之后老夫人跟褚太尉共同的“心腹”,她不仅压力大,还觉得特别对不起紫玉跟棋佩。
当然,她心里是极不情愿成为这种“心腹”的,可在外人看来,这却是一种荣耀。
强压下胸中那种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闷气,她将桌上的纸片都收起来,放到炭盆里头点了。
至于褚翌骂皇帝老糊涂的那句话,她完全不受影响——自然也就体会不到褚太尉的气急败坏跟老夫人的忧心忡忡。
她这种半道上过来的,是无法深刻的体会到老夫人跟褚太尉这种对君权的奴性的,至于褚翌,只能说他天生的不是个喜欢臣服的人。
待炭盆里头的信纸烧成灰,她又拿了一杯水泼上去,回头看老夫人,眼光木木,没有神采,她只好自作主张,将炭盆又拿了出去。
紫玉端着一碗清茶递给她,小声道:“是六安茶。”随安点头示意明白,六安瓜片清心明目,最能消闷解乏。
照旧是她自己端进屋里,老夫人接过来喝了一口,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你今日去见你爹了,他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