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翌没有走远,房内的啜泣声不大,却清晰的传入耳中。
他抬脚就想冲进去,问个清楚明白,可也知道她虽然看着好说话,其实性子十分倔强……
卫甲从外头跑了过来:“将军,肃州急报。太尉大人叫将军过去。”
褚翌立即道:“走!”率先往外大步走去。
随安在耳房里头听见卫甲的声音,连忙擦干眼泪起身。
可一起身就觉得头昏眼花,胃里火烧火燎的发虚,像被烤干了水之后的锅子一样。
她本来就食不下咽,还吐了两次,这会儿就难受的不行。
过了一会儿,门外有人轻喊:“随安姐姐!”是圆圆的声音。
随安强忍着难受靠在床头,低声道:“门没插着,进来吧。”
圆圆进门就喊“你可是回来了……”看见随安的样子,话语一下子凝住了。
随安冲她勉强露出个笑容:“我没事,就是饿了,你给我找点吃的来。粥或者面条都行。”
圆圆迟疑的点了点头,有些不安的转身出去了,一会儿端了一碗米粥过来。
随安端起来,发现手都有点抖了,三两口喝完,心里更饿,圆圆见状就道:“我再去给你端点吃的过来。”
随安没有拒绝,让她叫武英或者武杰过来不一会儿武杰过来了,同样脸上带了几分不安,随安也顾不得旁的,嘱咐道:“你快去打听打听,看九爷跟老太爷是进宫还是怎么着?肃州现在怎么样了?”
武杰就跑去了徵阳馆,他是褚翌的小厮,与徵阳馆的众人也有几分面子情,大家没有拦他,只是道不可乱跑,免得冲撞了主子。
武杰就看到门口的卫甲,心里一喜,疾走了过去。
卫甲听他说了是随安想知道,略一沉吟,就低声道:“刚才太尉说将军还在新婚,他自己进宫就行了。”
武杰伸着脖子,自然是看不到屋里,更听不到声音。
不过他晓得九老爷不进宫也就行了,转头就回了书房院子告诉随安。
随安吃了一点东西,心才算静下来。
好不容易等了褚翌回来,连忙道:“我突然想起一事想跟你说。”
褚翌的眉宇间带了五分肃穆,静静听她说话。
“……我也是以前听李小姐,就是嫁进太子东宫的那位李玄印的女儿,她的丫头说起的,说李程樟身边有好几个高人,其中一个最为警觉聪慧,不禁力大无穷,使得一手好弓箭,还有个出奇的本事,便是能将一个人记住。”
褚翌不明白,能记住人不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哪怕只见一面呢,只要往心里去,就肯定能够记住。
随安摇了摇头:“不是那种记住,是看见背影,听见声音,甚至看到鞋印,他这种本事……”其实他这种人就是后世那种天生的侦察员,比旁人灵敏,又有得天独厚的天赋。她怕当日褚翌虽然逃脱,可那人依旧将他记住……
若是上了战场,说不定褚翌的危险就更大了。
褚翌方才正色:“我明白了。”说完就笑:“你该对我多点信心。”
随安火急火燎的盼了他来,他来了,她说完话又开始不自在,两个人就默默无语的站在屋里。
锦竹院里头林颂鸾也听金桂说了肃州急报。
金桂道:“九老爷毕竟跟您是新婚呢,就算陛下想让九老爷带兵,皇后娘娘也会体谅您新婚替您说话的。”
林颂鸾道:“你说的有道理,是我着急了,一听了战火纷乱,心里就先乱了阵脚,”说着笑道:“可见我没有当将军的命。”
“您已经是将军夫人了。”金桂恭维着笑道。
林颂鸾笑容得意,想起随安,就叫了方婆子进来:“你知道以前九老爷身边有个丫头叫随安的么?”
“是有这么个人,原是九老爷的伴读,后来九老爷不念书了,老夫人觉得她识字,就叫了她去徵阳馆伺候。”方婆子轻声答道。
林颂鸾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却说:“我知道她是九老爷的伴读,也一直很喜欢她,以为九老爷会将她收房,没想到竟然到了老夫人身边……”
问方婆子:“你觉得九老爷待她如何?我替九老爷将她重新要回来可好?”
“这个……”方婆子犹豫了一下,“奴婢实在不知。”奴婢们说主子的事可是忌讳。
林颂鸾也不勉强,叫了她下去,自己琢磨开来。
第二百零二章 天意
林颂鸾讨厌随安。
明明是个奴婢,就应该对主子奴颜婢膝,而不是自信开朗。
可褚随安呢,像一朵盛开的莲花,骄傲无瑕的直立在翠叶碧枝与水影波光之间,林颂鸾看了总想将她拽过来撕碎。
金桂小声来问:“夫人,这个随安是……?”
林颂鸾笑着道:“哦,从前我父亲教导爷的时候,也多赖她伺候,父亲对她喜欢的不得了,母亲身子不好,不能伺候父亲,听说了她,就念叨着想买个差不多的,只是想法儿虽好,可父亲习惯了她的伺候,在家里常常念叨了……”
金桂一听就笑了:“夫人现在是老夫人的儿媳妇,莫说去要一个丫头,就是要上十个八个的丫头也没问题吧?”
林颂鸾笑着摇头:“我才嫁进来。”
“这有什么?夫人同爷那般恩爱,老夫人这当婆婆的自然只有高兴的。”
说起房里恩爱,林颂鸾一下子就想到昨夜那精壮中略带了粗糙的身子,顿时脸红耳热心跳不止,那种感觉虽然痛苦,可痛苦中似乎又夹缠了喜悦,他得到了她,她又何尝不是得到了他?
想到褚翌,她的理智也稍微回归了些,仍旧摇头,不肯去老夫人面前要人。
金桂急于在她面前表现,见她不接受,眼珠转了转道:“不知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她年纪应该不小了吧,若是家人来人想替她赎身,老夫人也没有强硬着不许的道理吧?”
林颂鸾眼中一亮,脸上露出微笑。
是了,若是随安的家人来赎身,老夫人碍于身份总不好阻碍人家天伦重聚。若是老夫人真的不允,大不了她过去敲敲边鼓就是了。
林颂鸾本想叫了方婆子过来打听随安家里人的境况,多长了个心眼儿,她还记得当初进府时候遇到的路妈妈,就命金桂带了钱去找这个路妈妈。
金桂除了见了褚翌有些放不开手脚手足无措的,在其他时候还是很会做人,能言善辩的。
路妈妈听了金桂想打听随安,并未往心里去,因为府里知道随安只有一个爹的人不在少数,她自问没什么不能说的,就将褚秋水的事告诉了金桂。
金桂兴匆匆的跟林颂鸾说了从路妈妈那里得来的消息:“……早就死了媳妇,又是个文弱书生……,听说闺女生了病,只会哭……”
金桂一说褚秋水,林颂鸾也想起他来了,两人曾有数面之缘,褚秋水确实长相不俗,随安是很像他的,不过眉宇间又比褚秋水多了几分坚毅。
林颂鸾与金桂在这里琢磨随安,褚翌也在徵阳馆里头跟老夫人说起林颂鸾。
“母亲只当家里养了只狗猫就好,给她口吃的,她说的话全然不必理会,也不用理会。”他眸子中尽是冷漠。
老夫人只觉得这几日越来越胸闷气短,身体也确实理会不得这些闲事,只是仍旧问道:“那三日回门?你……”
“肃州急报,太子想瞒着皇上,就不可能叫我带兵。宰相韩远铮韩大人推荐了做按察使的方孝盛,方孝盛跟运昌侯是儿女亲家,自然不会亲近我们,不过如此也好,运昌侯急于军功,定然会抽调族中精英或者接收一些过去蹭军功的大族青年子弟,我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将金吾卫清理一番,今晚就住在宫里……”
老夫人点头道:“这是正事。”什么三日回门,就叫林颂鸾自己回去好了。
褚翌匆匆回了一趟书房院子,见正屋里头随安不在,心中一冷,大步走到外头准备叫卫甲卫乙去寻人。
随安正托了腮帮子在发呆,刚才褚翌一阵风似的出去,她便坐在这里,脑子里头纷乱一团,心头也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得,四肢无力,只有心跳忽紧忽慢。
她知道褚翌的性子,说是不会就去肃州,但肃州这团纷争便是他一手促使出来的,他现在不去,将来也一定会去……
如果依照他所说的,她也去了肃州……
不,她使劲摇了摇头,就算是去肃州,也不能这样自欺欺人的去,更不能不明不白的跟了褚翌去。
她已经决定要断,就不应该继续优柔寡断下去。
她不禁扪心自问:我为何不敢告诉他真相?为何要压抑自己的真情实感?
终于,她明白了,是她从一开始就没真的将自己与他放到一个对等的天平上,褚翌强势,占了主导,而她与其说是顺势而为,不如说是随波逐流……
所以两个人的情感才一发不可收拾,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对他有情么,有。
可这情爱大过天么?没有。
大的过她的尊严了吗?也没有。
她还没有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的觉悟,她喜欢生命,喜欢活着,喜欢坦然而自傲的活在天地之间!
所以在爱情与生命之间,她肯定自己会选择生命,她不会为了爱情去要死要活,对待情感她也一向以冷静自持为傲。
想到这里,她一下子站了起来,掀开帘子就往外走,决定去找褚翌说个清楚。
褚翌不见了随安,只觉心里烦躁不安,也懒得喊人,就自己去了茶房找人——卫甲跟卫乙他们平日就喜欢窝在这里。
茶房的门关着,他还没走到跟前,就听见里头卫乙的声音咋咋呼呼的传了出来:“……哎呦哎呦……,你不知道,我原本以为随安是个老实丫头,谁想到她竟然敢在将军面前弄鬼,听说是将军命我来抓她,自己把自己折腾的奄奄一息……
卫甲“啊”了一声,贼兮兮的跟着道:“真看不出来啊!”
卫乙深有感触:“可不是么,我回来后想,要不是我武艺高强,说不定都能直接被她杀人灭口了,到时候她带着她爹照样天南地北的潇洒……,人家那户贴,路引可是一项不缺,办理的那叫一个板正,反正叫我看来,她是存心不想再跟将军了,才不是你刚才说的那什么欲擒故纵呢。”
卫甲忙道:“你再跟我说说她是怎么把自己折腾的那么惨的,还有将军又如何的心疼,等等,我看看外头有没有人……”
第二百零三章 缘来如此,缘去如此
听见卫甲要出门看有没有人,褚翌一个闪身躲回了拐角另一侧。
卫甲胡乱的打开门往门外一瞧,然后又缩回头去。
卫乙已经憋不住话,招呼他:“行了行了,快点过来。我跟你说,丫头片子对自己也是真狠,抠着喉咙吐了个天昏地暗,这脸色当即就煞白煞白啊,我当时琢磨,可千万别想不开,后来她又买了一块生姜,足有一斤重吧,全部硬啃了下去,生嚼啊!我的爷!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吃人肉也不过就这样了吧?”
卫甲心有戚戚,点头道:“没准吃人肉还没有这么难吃呢,人肉顶饿啊,生姜可不顶饿,要我非吃吐了不可。”
“她可不就吃吐了?哎呦!”卫乙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又小声道:“不过她这番苦肉计也算没有白使,将军见了她那样子,不知道多么心痛哩,还瞪了我好几眼!我腿肚子都打颤了。”
卫甲笑:“你可拉倒吧!”
卫乙也跟着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丫头主意大着呢!”
卫甲不以为然:“要不将军怎么爱的跟眼珠子似得,一不见了就着急忙慌的命你去找?给了你一把大刀,还是让你完不成任务自刎用的,啧啧……”
略带了羡慕跟兴奋的声音听在褚翌耳中,犹如雷劈。
褚翌是谁?是褚家嫡子,是少年将军,他虽然不爱读书,却在武艺上天赋异禀,于军法阵法几乎无师自通,模样英俊,姿态潇洒,从出生到现在,哪怕在战场上,被人逼着不得不背水一战,他也没有像如今这般狼狈过。
卫甲卫乙说的还是随安,可这话听在褚翌耳里,犹如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从小到大,他从未受过此等羞辱。
他脸色一下子胀得通红,下一刻就想去抓了褚随安过来掐死她!
眼珠子,哈哈,眼珠子,他才是真正的有眼无珠!这样的眼珠子要来又有何用?!
她骗了他是不是很得意很开心?他这样毫无志气的在她面前,一次,又一次,旁人见了,自然是他色令智昏,不错,他也的确是色令智昏了!可恨自己怎么爱了这么个东西!
就如那个该死的囚犯,他本以为自己的得意之作,却被一个毒誓给毁了,这次又是这样,他明明表明了心迹,却是被她扔到地上肆意践踏!
褚翌心中旧恨未报,就又添新仇。
就在这时,随安从耳房穿过夹门然后出了正屋。
两个人四目相对。
褚翌眼眶通红暗流涌动,手上青筋直起,胸膛起伏不止。
院子里头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屋里卫甲跟卫乙的声音还在轻快的诉说:“唉,咱们将军,吃亏就吃在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上……”
随安听见一愣,突然就明白过来,定然是卫乙告诉了卫甲实情,而褚翌听了一段壁角。
她唇角泛起一抹浅笑,只觉得心中长久以来憋屈压抑的苦涩一下子全部都涌到喉咙口,心脏那里一下子就空了出来,空荡荡的,毫无滋味。
褚翌却再也听不下去,抬腿一脚将茶房的门踹了个粉碎。
屋里卫甲跟卫乙顿时有种大祸临头的慌乱。
卫乙看了看茶房抬木炭跟水的另一侧小门,示意卫甲,赶紧走。
两人避到那边门口,果然没有听见褚翌喊他们,更未见褚翌进门。
卫甲就看卫乙,用嘴型无声的问:“现在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