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金：“找到了。”
梁萦仔细观察着尤金回答问题时脸上的表情变化。
她的第二问是：“他们活着吗？”
尤金抿了抿唇，“一部分，有一部分还活着。”
这个答案让梁萦不禁沉思。
既然有一部分还活着，那么贝斯特为什么不立刻将活着的这一部分交还给人类呢？
显然，活着的这一部分存在着什么问题。
梁萦猜测他们可能知道了一些贝斯特不可外传的事情。
一群俘虏，还都是孩子，能打探到贝斯特什么秘辛呢？
于是，梁萦问出了她的第三个问题。
“是因为死去的那一部分，他们的死因不能公开，所以贝斯特才一再拖延，不愿交还活着的那一部分吗？”
这一次，尤金沉默了许久才深吸一口气道：“对。”
梁萦的眼中有了然也有更深的疑惑。
这个时代，人类和贝斯特的战争已经持续了整整五年，一桩桩一件件残忍的事，想必双方肯定都没少干。
虐待无辜战俘致死，在文明时代看来确实令人发指，但是在战时却算得上是稀松平常。
也就是说，死去的那一部分军校生，他们的死因绝不仅仅只限于虐待。
不止于虐待的话，还有什么更残酷恶劣的情况，可以作为贝斯特不能挑明的可能性呢？
梁萦想到还在地球时，傅凝和那些孩子曾不止一次的跟她诉说贝斯特士兵在战争中的种种暴行。
其中有一个孩子好像提到过，他的家人被一头贝斯特炼兽撕咬吞噬。
梁萦又重新审视了一遍对面的尤金。
她回忆着过往在与贝斯特人的相处中，那些贝斯特人对于自身文明的重视。
梁萦问出了他的第四个问题。
“死去的那一部分军校生是被贝斯特炼兽吃了吗？”
几乎是在梁萦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尤金的脸色倏地一变。
又是久久的沉默。
尤金无比艰难的开口，“不是。”
答案虽然是否定，但梁萦相信自己的问题切中了要害。
“所以，吃了死去那一部分军校生的是……贝斯特人？”
这是梁萦的第五个问题，也是最后一个问题。
问出这句话的同时，梁萦一瞬不瞬的破视对面的尤金。
尤金的脸色分外难看，他干咽了一口唾沫，辩解道：“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终究，面对梁萦，尤金还是破防了。
梁萦已经猜到了这个份儿上，他也没有必要再做隐瞒。
在之后的将近一个小时里，尤金向梁萦详细的阐述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待到尤金话音落下。
这一次，变成了梁萦久久的沉默。
她猜到了这件事肯定不简单，却没想到事情比她所想的更曲折离奇。
用人类的血肉制药。
从表面上看，也可以算作一种酷刑，名为千刀万剐的酷刑。
但若往深了想，即便是生于末世代见惯了各种残酷的梁萦，都忍不住替这个时代的人类遍体生寒。
再难维持冷静，梁萦近乎尖锐道：“所以，贝斯特现在对处理这件事的大方向是，不外传这件事，尽可能的保下德高望重的大长老，是吗？”
不等尤金回答，梁萦又道：“如果把那些还活着的军校生送回来，你们担心这件事会暴露，贝斯特的声誉会因此而受损。但是如果不送回来，你们又需要给人类一个合理的解释，百名没有参战的军校生无一生还，显然这个解释并不容易编造，毕竟人类并没有那么傻。所以，就只能先拖着……”
尤金垂下银色眼睫，梁萦道出的这一切都是事实，他不知道该如何着手改变的事实。
两人都没有再开口，时间仿佛凝固。
“我大概要食言了。”梁萦突然道。
冷感的音质，因为情绪似冰一般。
尤金有些反应不过来，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梁萦道：“我希望贝斯特能尽快把那些还活着的军校生交还给人类，并且对那些已经死去的军校生，贝斯特也要尽快给人类一个让他们满意的交代。”梁萦的声音沉下去，“否则，我不仅不会再给贝斯特皇提供任何治疗，还会把你我今天的谈话内容全部告诉雷擎，让他将贝斯特的所作所为提交给星际联盟。”
如果说之前尤金还只是反应慢半拍，那么现在，在听完梁萦的这段话后，他就是彻底的懵了。
“你……”
第109章
梁萦也不想这样威胁尤金。
但是两人的私交归私交, 眼下贝斯特的作为已经触到了梁萦的底线，让她无法不站出来替这个时代的人类做点什么。
说来若非尤金提到，梁萦还真不知道这个时代还有一个星际联盟。
也幸亏有这个星际联盟的存在, 让这件事或许还能给予人类一个公平。
尤金怔怔的看着梁萦, 脸色苍白。
隔了良久他才干涩道：“好，我尽力。”
看着这样的尤金, 梁萦慢慢冷静了下来。
其实, 听尤金之前的那些描述就不难看出, 他为这件事多做出的努力。
在贝斯特大部分高层的反对声中, 他一直都在努力的为人类争取一个公平。
但是, 诚如尤金所言，这很难。
之于贝斯特, 尤金是地位尊贵的二皇子, 却也只是一个失踪了许久，刚刚归来, 没有任何实权的二皇子。
他的言语, 他的决策，都不够分量。
而尤金对这件事严重性的认知，在梁萦看来也是不够的。
这也就导致了他的烦躁, 与偶尔的摇摆不定。
梁萦斟酌着, 道：“我和你说过许多我穿越之前的事, 现在我再跟你说一个。”
尤金的脸色还十分难看, 但他强打起精神, 认真倾听。
“我告诉过你, 曾经在我生活的世界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基地, 分布着不同的人类势力。”
“但是, 在那之前, 在我还小的时候，曾经也有过一个大型基地，拥有着华国将近一半的异能者。”
梁萦道：“它的强盛在末世代绝无仅有，却最终不过昙花一现。”
尤金被梁萦的讲述勾起了兴趣，两眼恢复了神采，目光灼灼的等着梁萦继续。
梁萦喝了口水，接着道：“这个基地的强盛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在这个基地里，有一个非常特殊的异能者，食用他的血肉可以快速提升异能。”
“基地首领在食用了他的血肉后，异能快速提升，很快就成为整个华国第一的异能者。”
顿了顿，“在末世代，能力越强，得到的就越多，想要的就更多了。基地在第一异能者首领的带领下不断扩张，而那名特殊异能者血肉的秘密也终究没能保住，被传了出去。”
“首领为了基地的稳定以特殊异能者的血肉作为奖励来笼络更多的异能者……就这样，基地里聚集的异能者越来越多……”
梁萦收声看向尤金，“结局你应该能想得到吧。”
尤金皱着眉，语气肯定的说出了一个疑问句，“他死了？”
梁萦嗯的应了一声，她的目光游离，仿佛在虚空某出看到了混乱的过去。
“被切割了所有血肉，敲碎了骨头，被吃得干干净净。这就是那个特殊异能者最后的下场。”
梁萦盯着尤金，认真地问：“你懂我的意思吗？”
翌日，贝斯特皇城的议事大厅里，再一次迎来关于‘大长老事件’的决策讨论。
在众与会人员落座后，二皇子尤金从座位上站起身。
这天，看到二皇子的贝斯特高层都感到他们的这位二殿下好似与以往有所不同。
他的脸色依旧疲惫，周身的气场却不再颓唐，一双眼睛更是亮得惊人。
尤金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关于大长老事件，现在我来说说我的决定。”
嗡嗡的议论声一滞，与会人员齐齐看向发声的二皇子。
尤金毫无畏怯，扬着下巴道：“首先，我们应当尽快履行停战协约内容，将还活着的人类军校生交还给人类。”
说完第一条，尤金没有给与会人员留任何研讨的时间，紧接着就开始他的第二条。
“其次，大长老利用人类制药致多名人类死亡，被察觉后又试图毁尸灭迹，其行为之恶劣不可饶恕，应当严惩。我建议判处大长老绞刑、示众，以儆效尤。”
话音未落，就见长老院一众长老几乎跳起来。
尤金任凭他们嚷嚷着反对，嚷嚷着大长老在贝斯特的地位，嚷嚷着大长老曾经对贝斯特的种种贡献……神情纹丝不动。
坐于上首的贝斯特皇欣慰地看着这一切，他的小儿子眼神坚定，淡漠的侧颜一如神兽身边无情却公正的审判者。
“众位稍安勿躁，先听二殿下把他的决定说完，我们再做讨论。”兰德·菲斯特站起身道。
面对高洁的大主教，情绪激动面红耳赤的与会人员冷静下来。
尤金不禁侧首看了大主教一眼。
这样的场面，整个贝斯特大概也就是只有他父皇和大主教能镇得住。
至于大长老，哪怕他不曾犯下滔天罪行，对比前两者，他在贝斯特民众心中的威望终究还是要差一截。
不过让尤金感到些微诧异的是，大主教在此之前的态度一直都很暧昧，今次他却突然发声替他压阵。
也就是说，大主教现在偏向于主和。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对于现在的尤金来说，显然是件好事。
议事大厅安静下来，尤金继续道：“大长老利用智慧生物制药有违《星际合约》，应立刻草拟整件事始末的文书提交星际联盟备案。”
很清楚自己所述内容的大不韪，尤金一口气不断，连续道：“最后，对于‘大主教事件’，吾皇应当公开向人类致歉。”
随后，在与会人员震惊的眼神中，尤金微微躬身，“这些，就是我的决定。”
话落，他挺直了脊背，不卑不亢的站在那里，就好像浑不在意自己已经成了这场会议中的众矢之的的事实。
“荒唐，真是荒唐……”
长老院地位仅次于大长老的二长老，一脸被气得快要厥过去的惊怒。
不止长老院，其他的与会人员显然也都不赞同尤金的这几个决定。
这根本就是要把他们贝斯特推到风口浪尖上，他们不明白他们的二皇子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才能罗列出这样一样对他们贝斯特毫无益处的决定。
“尤金。”贝斯特皇开口，“详细的和大家说一说你做出这些决定的理由。”
闻听此言，二长老的心里咯噔一下。
原本贝斯特皇开口，二长老以为他必定是要斥责荒唐的二皇子。
然而看眼下这个状况，二长老不确定起来……
尤金向上首的贝斯特皇微微颔首，然后启唇道：“我想在座的众位应该都看过大长老对于自己所犯之罪的陈述辩解。他在制药最初一直很小心的不愿伤及人类的性命，他的制药原因也是为了我们贝斯特的稳定。我和众位一样也看到了他的大义，他对贝斯特的忠诚。”
“但是，错了就是错了。”话锋一转，尤金神情冷漠道：“在《星际合约》和《贝斯特法典》中，利用智慧生物实验不管有否致死，都是不可饶恕的重罪。”
“在找寻那些人类军校生的时候，我曾涉足过几大黑市。豢养人类侍奴虽然没有明确立法，但是陛下也发布了数次禁令，却屡禁不止。为什么呢？”
尤金问出了一个仿佛与他的决定毫不相关的问题。
与会人员大多一脸费解的看着他。
长老院众人只觉得二皇子是说不出理由，所以在那胡扯。
尤金自问自答，“因为利益。”
“那么众位觉得是人类侍奴的利益大，还是用人类血肉制药的利益更大呢？”
二长老忍不住开口道：“只要我们不对外公布‘大长老事件’……”
尤金打断道：“二长老是觉得只要我们不对外公布，民众就会永远被蒙在鼓里，对此一无所知吗？”
二长老张嘴，正要出声，尤金抢先道：“我当然相信众位的品格，但是众位，这种以人类血肉制作的药在应对精神立场紊乱病症时是具备一定效果的。假如有一天，众位的至亲，众位尊敬的人发病了……就连品格出众的大长老都会破例，众位呢？”
尤金又道：“人类异能者的血肉可以治病的传言由来已久，抛开利益不谈，死生之际，有多少人能够做到完全的冷静认命，又有多少知道这一传言的贝斯特人会想冒险一试？没有足够震慑人心的例子在前，终有一天，现在大家尽力所想掩盖的这一切都将被揭露出来……”
议论声停了，在场的又有几个人敢站出来与大长老比较自身品格。
“所以，我认为，对待‘大长老事件’，我们贝斯特需要做的是，摆正自己的态度。”尤金环顾四下，道：“我们当然可以采取一些不光彩的手段来掩盖事实，但是，与其担惊受怕有一日被揭穿，被发现，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坦坦荡荡的承认错误呢？”
说这段话的时候，尤金的脑子里浮现出昨日与梁潆那通视讯的尾声。
梁潆看着他，认真的说：“贝斯特人不是一向自诩敢作敢当，现在只是某一个贝斯特人犯了错，哪怕他在贝斯特身居高位，他的言行也并不能代表整个贝斯特。只要贝斯特不敷衍、不遮盖，处理坚决，我觉得你们贝斯特的声誉非但不会受到影响，只会更让人敬服。”
梁潆说的每个字都砸在尤金的心头。
他也终于意识到，从一开始，他们贝斯特在对待‘大长老事件’上就走偏了。
坦坦荡荡的承认错误，才是真正对贝斯特声誉保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