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阳恋恋不舍地放开周小芬的右手，然后将手轻轻搭在周小芬的肩上，防止对方飘起来。
周小芬伸出右手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发现皮肤非常冷冰，触感犹如摸在一个光滑润泽的大理石雕塑上，然后她又伸出手摸了一下卡卡的脑袋，冷却有弹性，回忆刚才碰触到一阳额头时的手感，她发表看法：“我感觉我的脸比你的脸还要硬。”
一阳轻声一笑，解释道：“因为你的游魂状态比我现在游魂状态更加厚实。”
周小芬的手放到空空没有眼珠的眼眶处，突然意识到当初借舍还魂重新复活的她，为什么最开始看到的世界和别人不一样的原因，那是因为前世的她已将双眼分别送给一阳和言嘉宝，所以失去双眼的她再复活后，因为魂魄失目导致就算原身有眼睛，但看到的世界还是与正常人类不一样的。
一个许久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被解开，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周小芬疑惑着：魂魄或是活人状态的她没有眼珠为什么还能看到外界？
于是，周小芬问了一个问题：“你现在看到的一切，和我看到一样吗？”
“什么意思？”一阳不解。
周小芬道来：“比如说，一阳，你能看到房梁上站着的黑影吗？还有，在你的身后好像也有一道黑色影子。”
一阳四周环视，回答道：“我没有看到任何黑影的存在。”
对于这个答案，周小芬并不意外，她又问道：“你眼中的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一阳回答道：“黑色和灰色混杂在一起，所有的生灵都是黯淡无光的，周围模糊得就像某种像素游戏，但唯有你和你的命灯如太阳般耀眼而清晰，当然卡卡身上也是带着淡淡的光。”
显然，一阳描述的这个世界和周小芬曾经看到的这个世界也存在不同。
周小芬向一阳描述了她眼中的世界，并说出她的疑惑：“我明明有眼无珠，应该看不到任何东西，但现在的我却能看到扭曲变形的世界，还有你看不见的黑影…”
一阳猜道：“做为神使的你有时并不是用眼睛看万物，而是使用某种神使能力感应世界万物。”
一阳的话提醒到周小芬，她想到龟村长讲述旋龟刺青带给他的能力之时，曾说到他的双足能听见大地的震动，每一个鳞片能听到风吹的声音。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现在的我并不是用眼睛看到外界，而是我的皮肤或耳朵，甚至是头发丝去感应到外界。
一阳见周小芬的表情若有所思，继续表达着自己的想法，“我无法看到的这些黑影……我怀疑它们并非真实存在，而是…”一阳组织了一下语言，用更精准的话表达道：“来自于这个世界的另一个维度，比如说死亡世界。”
“死亡世界？”周小芬喃喃自语着，然后目光扫向所有她看到的可疑黑影，“他们有可能是鬼魂？我想走近看一下……”
“好。”一阳重新牵起周小芬的手，然后陪伴着对方走向那道他看不见的黑影。
周小芬近距离观察那道黑影，发现比起观察一阳，她更能看清楚看到这道黑影的细节。
黑影给她的第一印像就是受到诅咒而变成蜡像雕塑的兽人，它有着人头羊身，灰黑的肤色灰白的毛发，整张脸仿佛因遭受痛苦而扭曲，微张的嘴像是在呼救，眼神带着恐惧直视前方，整体形象有种狰狞的恐怖感。
周小芬伸手想要碰触一下这道兽人黑影，却发现她的手轻易穿过对方。下一秒，她注意到兽人黑影正面看起来很立体，但侧面却薄如纸片，就象现实世界的人物立绘海报一般。
“他不像是鬼魂，更像是一道影子。”周小芬自言自语着转身，然后正好和一双灰白眼珠对上了。
“啊！”周小芬被吓了一跳。
一直陪在周小芬身边的一阳听到惊呼声，不加思考地将轻搂住周小芬的腰将她护到怀里，急切问道：“有危险出现了吗？”
“没事，我只是突然看到另一道…影子。”周小芬心有余悸地说着，目光打量着那双突然出现的灰眼珠主人，对方是一位年迈的女性人类，就和旁边的兽人一样像一道凝固在过去的某刻时光的蜡像，她苍白且充满皱纹的脸上一双灰色眼睛目光呆滞，脸上的表情充满痛苦和挣扎。
周小芬开始意识到这间木屋里存在的影子也许比她能看到的还要多，因为许多影子从另一个方向看去只不过就像一道黑线。
“你真没事？”一阳又问了一次。
“没事。”
见周小芬恢复平静，一阳稍迟疑之后，将环住她腰的手放开，轻落在她肩上。
周小芬没有注意到两人刚才亲密的姿势，而是将注意力都用在寻找这间木屋里存在的影子。
几分钟的时间，周小芬又找到十道黑影，他们有兽人有人类也有动物，性别不同种族不同而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扭曲痛苦的表情。
突然间周小芬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然后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对着一阳小声道：“他们不是鬼魂，也不是生灵在死亡那一瞬间所留下的影子，他们是被遗弃在生和死夹缝中的魂魄。”
只是短短一句话，一阳却已猜到周小芬话中之意，甚至比周小芬想得更多更远，“……这些只有你能看见的影子，也许就是生前向神使企求成为灵仆，却不想死后未能成为灵仆，从而魂魄无处归去。”
周小芬轻抿嘴，陷入沉默。
一阳幽幽道：“如果真是这样话，那传说就是真实的，生灵因虚假的虔诚被神惩罚，死后无法回归死亡的宁静，也无法转世重活，就这样永远凝固在生与死之间……”
一阳在发现周小芬露出不安的表情中停住继续要说的话。
周小芬低头向下自己的右手，轻声道：“这里的黑影是否都曾亲吻过不律神使的手指，祈祷着成为k的灵仆。如果他们知道有这样的结果，当初是否便不会渴望成为神使的灵仆？”
一阳温柔地看向周小芬，“你同情他们？”
周小芬摇头，“没有，只是突然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一阳看向曾被周小芬指出有黑影存在的位置，露出冷笑，“他们不过是投机取巧之辈…..没有虔诚之心却妄想成为神使之仆，以获得超凡的地位或等同神使的寿命，这些生灵不值得你同情或是怜悯。”
一切与神使有关的事或物，一阳都会显得特别偏执。
第149章
周小芬听着一阳的话，目光却依旧看着右手，此刻她的心里生出另一个疑问：明明我的右手还存在，为什么复活后我使用左手进行刺青的效率更高？
这个问题，周小芬之前也曾想过，当时她猜测的答案就是有可能原身是左撇子从而影响到复活的她，或是前世的不律神使就擅长使用左手。
但现在看来，前世的不律送出双眼的行为明显影响到复活后她双眼的功能，依照这个规律来看，她应该是右手继承前世的能力，而左手不具备刺青能力，但是现实却是她不仅双手都有刺青的能力，而且左手刺青能力更强。
一阳看见周小芬又一次陷入沉思，问道：“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周小芬收回思绪，右手握拳，看向身边的一阳，有些兴奋，也有些忐忑地说道：“现在我心里有许多的问题想要问你，也有许多的话想和你说，只是突然间我不知道从何问起，从何说起…”
一阳深深地看着周小芬的脸，对方黑窟窿的双眼轻微刺痛他的心，克制住一直压抑快要爆发的复杂情绪，他终于伸手将周小芬额头散开的秀发轻轻理到身后，慢慢说道：“我也有许多话想和你说，只是我更想你能尽快安全地回到现实世界，要是你的魂体在这里逗留太久的话，也许你就会像我一样留在这里回不去了。”
一阳永远是将周小芬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周小芬思维有些发散，问道：“如果我留在这里，那么现实世界的周小芬是永远不再醒过来，还是像赵不律那样醒过来，却永远不知道有一道魂留在另一个世界了？”
“你和我不一样。”一阳轻声说明道：“现在的我就像传说中三魂七魄中的一条魂，就算无法回到身体内也并不影响现实中赵不律的生命。而你做为神使的话，魂魄是一体无法分割的，你回不去的话，那现实中的你也应该不可能醒过来。”
周小芬相信一阳的判断，只是因为终于能回灰黑世界，她的心情还处在激动之中，暂时还没有心情去考虑自己不能回到现实世界之事，所以她摊手道：“我是否能回去只能顺其自然……我们还是说说其他的事吧，从我上次离开到现在应该已过几年了，现在这个世界的外边是什么样的情况了？”
“环境越来越恶劣了，还有…”一阳停顿一下，然后说道：“小狐狸生重病了。”
“小狐狸生病了。”周小芬心一紧，忙说道：“带我去看一下他吧。”
一阳点头，牵起周小芬的手走向屋外。
正当周小芬走到门口时，她却停下脚步，目光看向窗口位置。
一阳见周小芬停下来，问道：“你又看到什么了？”
“那里有人坐着，她和其他影子不一样，你能看到吗？”
“我什么都没看到。”
如果其他黑影只是黑灰两色的话，那此刻坐在那里的人就是彩色的，更加清晰的。
那是一位年青美丽的女性，她一身白衣赤足盘脚坐在窗户边，她长着一头银白色的短发俏皮地乱卷着，她的脸如白玉般晶莹，眉如远山含黛，双眼微闭睫毛如扇，唇角带笑，嘴唇如花瓣娇美，而在她膝盖上放着一枝盛开的桃花。
这样的女性形像让周小芬第一时间就想到原身老家观音庙里的观音泥像，美丽仁慈充满神性，只是她越打量对方越感觉女性的五官非常眼熟。
周小芬很快反应过来，眼前这位闭眼的女性外貌和周小芬的原身有七成相似，特别是当她发现对方没有双臂时，立刻想到一个人。
只是那个人应该是白发苍苍，满面皱纹的模样。
周小芬静静地看着她，轻轻地叫道：“曾外祖母。”
盘脚而坐的女性没有任何反应。
周小芬又轻声叫了一下：“言嘉宝。”
对方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一阳却因周小芬叫出的名字而露出诧异之色，问道：“阿宝回来了吗？我记得她没有参加过灵仆仪式，她怎么会在这里？”
周小芬却慢慢走近闭眼的女性，伸出手想要碰触她，然而她和她之间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玻璃，让她无法靠近对方。
“你是她吗？”周小芬的目光落在对方膝盖上的桃花以及桃花下方一颗法钉。
这颗法钉让敏感的周小芬回想到一件事情，原本一阳应该是通过复活阵法献祭七次生命后复活自己，但在一阳的第三世，也就是赵不律21岁时，他最后一次的生命献祭应该是失败的，因为他在现实世界中并没有死亡，而同时自己早在一个月前甚至更早的时间就在铜箱里复活苏醒了。
之前，一阳猜测周小芬提醒复活成功的原因之一，就有可能是其他知道复活阵法的生灵献祭了生命。
而现在周小芬感觉，她好像找到她提前复活的原因。
也许，当年原身的外曾祖母言嘉宝回到这个世界之后，临死前献祭自己的生命，完成她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将永生侍奉您。
“是您吗？”周小芬喃喃自语着：“这七颗被染红的血钉中有一颗是属于您染红的吗？”
这一刻，周小芬心情澎湃，但脸上却毫无表情，她看向一脸疑惑的一阳，说出她的猜测：“我猜想我会提前复活……是因为原身的外曾祖母，也就是言嘉宝进入阵法献祭了生命。”
一阳陷入长久的沉默，过了许久，他低声轻叹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提前复活…..说实话，我已忘记阿宝的长相了，只记得她小小个子，虽无眼无臂却活得很快乐…..”
周小芬想到了言嘉宝日记里袒露的心思，看向一阳很认真地说道：“周小芬长得很像她，但她更美丽，她很崇拜你”
一阳像是回忆起曾经的言嘉宝，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周小芬问一阳：“我的前世有插枝成树的能力吗？”
一阳回答得很干脆，“没有。”
“前世的我刺青能力是左手更强还是右手更强？”
“双手没有区别。”
这些答案让周小芬脑海中又疯狂闪过无数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和想法。
这一世的自己无法将活着的物品在两个世界穿梭，但言嘉宝却可以带着桃枝从灰黑世界去到现实世界，而且这根桃枝还可以插地成树，这就表示桃枝是活物。同时，她还能用桃树枝划出两个世界通道。
有这样特殊能力的言嘉宝真得只是一位无臂无目的普通孤儿吗？
前世的不律神使没有插枝成树的神力，但言嘉宝却有这种神力，而这一世的自己也获得这样的神力，是因为不律神使的魂魄？还是因为这具身体流着言嘉宝的血？
周小芬看向自己空无的左手处，心中却有了一个答案：这具身体继承的血脉力量有可能强过魂魄自带的神使能力。
所以，言嘉宝，你真正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周小芬回想着一切与言嘉宝有关的记录，想起一阳亲口描述过关于刺青神被夺走的手臂和眼睛变成刺青使手臂和眼睛的故事。
瞬间，周小芬产生一个不寒而悚的想法，然后她说出那个想法，“言嘉宝，你是否就是刺青神投影在这个世界的刺青神使，而不像前世的我只不过是人工制造出来的神使，只因k不再有手和臂，所以你也不曾拥有它们…”
一阳听到周小芬的话，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他也不由脸色微变，惊问道：“你在说什么？”
周小芬脸上笑容很惨淡，心情已乱成一团，单手紧握着一阳的手，喃喃道：“我只是说出我的猜想…现在我明白我的复活何其珍贵…..”
一阳回味着刚才周小芬所说的话，有些心惊胆颤道：“不律…你怀疑阿宝是天生的刺青神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