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走到了窗台前,打算看看后院的花厅。
齐璨看了眼院中那棵依旧伫立,花都掉得差不多的槐花树,目光下移,却没看到上次陆明笙说的东洋买来的枯树盆栽。
院子里不时传来婉转哀柔的戏腔,但齐璨想要出去,却被门口的黑袍家仆拦住了。
就在齐璨打算干脆翻窗户去花园里看看时,陡然响起了子弹出膛的声响,而后就是人群惊慌失措的喧闹声。
陆明笙坐在梨花木椅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想要把那花汇厅吴晦月拉出来挡子弹的吴老爷,忍不住用握着佛珠的手掩了掩唇角,笑出了声。
“杜爷,把子弹给我。”陆明笙欣赏完了他那惊慌失措的模样,慵懒地伸出了手。
冰凉的子弹上膛了。
陆明笙一只眼睛眯起,唇角弯出温柔的弧度,口中轻轻说了一个字“砰!”
子弹应声而出,精准地擦过吴晦月的鬓发,没入了吴老爷的眼睛穿过了脑袋。
厚重的身躯瞬间倒地。
陆明笙把手中的武器扔回杜若参手中,轻叹道“居然打偏了些。”
他最喜好的是把子弹正中打在人的眉心,这回却不小心偏了,实在是有失水准。
吴晦月却掏出锦帕,仔细地擦干净了溅在自己脸上的血,笑道“陆大少爷,这出戏还唱吗?”
“当然了。”陆明笙礼貌地站起身,点了点头,然后手上拍了下。
戏台子顿时又热闹了起来。
欣赏完一出闹剧的柳恨雪不过是嗓子顿了顿,继续唱起了他的贵妃醉酒,仿佛整个人沉浸在醉酒中,听不见外边的动静。
沉默的黑袍家仆清理干净吴家带来的人后,把地上的血迹擦干净,再将七歪八扭的桌椅摆整齐了,无声地退下了。
陆明笙从袖中抽出之前齐璨扔给他的帕子,在脸侧擦了擦,果然是被弹片不小心划伤了。
想了想,陆明笙把沾了血的帕子收起来,任由伤口沁出血珠子来。
杜爷走了过来“少爷,现在可以把孙小姐请出来了吗?”
“都清干净了?”陆明笙半躺在椅子上,眼眸半阖,听着台上唱着的戏,漫不经心地问了句。
“一个不剩。”
陆明笙把手心的佛珠退回到手腕上“那便请出来吧。”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预告,温润的醋坛子要发醋了,可以期待一下会有什么。
第61章 佛面杀心贵少爷13
◎佛珠的用处◎
戏台下, 陆明笙瞥了眼台上正衔起酒杯,媚态十足的柳恨雪,在杜若参就要离开按照他的吩咐去找人时, 思量了片刻叫住了他“算了,你在这看着些,我去找她。”
杜若参一时神情有些怔愣讶异,但还是迅速低下头去, 应了声是。
陆明笙拎起长袍从木椅上起身, 徐徐踱步离去,离开前还叮嘱杜若参, 叫人换一出戏唱, 来唱个穆桂英挂帅,叫这戏台子热闹些。
后厅明显比前院静谧得多,陆明笙来寻齐璨的时候, 她人正坐在床前的阶梯上,脑袋倚靠在床柱子边上睡着了。
夜色暗了不少,月辉正从窗外打下来,为她的脸渡上一层温柔的轻纱, 睡着的齐璨, 五官笼罩在昏暗中,比起平日的明艳,此刻要柔和得多。
尤其是那张涂了殷红口脂的唇,泛出点点光泽。
陆明笙的步伐不由得轻了下来,走到她面前后蹲了下来, 伸出了食指, 从齐璨的额头一路描摹到了下巴, 描出她精致五官的形状。
最后, 陆明笙垂下头,在齐璨的眉间落下一吻,轻盈的就像一片飘落而下的羽毛。
其实陆明笙知道自己很难说清楚,对着孙姝宁到底抱有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明明一开始可以面不改色地在她面前杀人,甚至放任血溅她满身。
到了现如今,却连在自家杀人,都不愿意让她看到,生怕她被哪个不长眼睛的伤到了。
许是怕把人吓跑了吧。
陆明笙忽而无声地笑了,唇角微微扬起,轻轻唤了一声“宁儿。”
声音轻到自己都快听不清了。
但齐璨处在陌生的环境,就睡得很浅,在刚刚陆明笙走到她面前带来一片阴影时,就有些快醒了,这下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慢慢睁开眼来。
就正对上了陆明笙那宛如深潭的黑眸,齐璨手撑在阶梯上缓缓坐直了,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揉了揉眼眶,睡眼朦胧“陆明笙?”
“嗯,是我。”陆明笙指尖将她睡得有些凌乱的发丝细细理好,别在她耳朵后面。
齐璨一眼就注意到了他那脸侧不断渗出来的血珠子,顿时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了,从包里翻出锦帕,小心地给他擦拭干净“你的脸怎么了?”
陆明笙抬手,覆在了齐璨的手背上,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被弹片不小心划了一下。”
齐璨看着那被血渗透的帕子,轻骂了一声“你前些日子肩膀才中弹,现在就把脸弄成这样,不想活了?!”
他这还是第一次被人骂不想活了,陆明笙有如墨笔仔细勾勒出来的眼皮弯出两道痕迹,掐着手心的那只手,将人扯进了怀中,身子往后一倒。
陆明笙整个人躺在了地毯上,齐璨被他这力道带的,猝不及防落到了他怀里。
“你做什么呀?脸上的血不要止住的吗?”齐璨爬起来,继续拿帕子把他脸上的血擦干净。
陆明笙却用那双眼眸,柔柔地看向她,一副温润柔弱的姿态,低沉的嗓音徐徐问道“我脸上带血好看吗?”
这摸不着头脑的问话,问得齐璨直接翻了个白眼给他“好看,若是陆大少爷您这金贵的脸留下疤痕来,只怕是更好看了。”
他闻言,抬头静静地注视着正一心一意给自己擦拭伤口的人,黑曜石般的眸子在灯光的照射下,竟然流转着琉璃一样剔透的质感,陆明笙轻声说了一句,仿佛梦呓“留了疤就不好看了。”
“你还知道啊。”齐璨没好气地回了他。
陆明笙这厢却没头没脑地感慨道“柳恨雪比我好看的多。”
齐璨:???
这是在干什么?矜贵孤傲的陆大少爷这是看了美人,自惭形秽了吗?
但他那副无神不安的绵软神情,还是让齐璨不由得软下心来,轻声哄着他“人家柳老板是靠唱戏营生的,长得是多情公子无情戏子的模样。”
不过柳恨雪好看这点,确实是无可否认的。
但是陆明笙长得不相上下,甚至仔细看来,陆明笙的五官较之还要精致不少,眉目清俊隽秀,带着东方书香文化的古典美。
更仔细来说,陆明笙的五官端正挺拔而不锋利,带点柔美感和圆润感,所以每每详装纯良无害的模样,会让人不自觉地就卸下心防。和柳恨雪那种浓墨重彩的浓艳美,有些区别。
若说柳恨雪是赤红色的朱砂,那陆明笙就是明月皎洁上的雪色。
“明笙你呢,就是温润如玉的陌上公子,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齐璨这么说着,手上将擦拭干净血迹的帕子收回来,眉眼弯弯地笑看着他。
被哄高兴了的陆明笙坐起来,靠着床沿,手上顺着她那头海藻般的黑色卷发,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惊胆战“最近听说文报出了个初阳先生,写的文章格外出彩,宁儿听说了吗?”
心头都一跳的齐璨稳住自己的气息,若无其事地将染了血的帕子卷成一团“我平日里都在花汇厅唱歌,我目不识丁,哪还有闲工夫看报呢。”
好一个不识字的初阳先生。
陆明笙的目光落在她那诚实地抖了抖的耳尖,忽然轻笑出声“前些日子,听杜爷打听来的,那月楼的柳恨雪去过文报的报社,暗中询问近些时日投刊的人,也不知是要做什么。”
他抬手,把齐璨的脑袋按到了自己肩上,染了檀香的气息萦绕在她耳边,低沉的嗓音缓缓流淌“宁儿怕什么?若实在害怕,赶明儿我就让人把你接进陆府做夫人。”
齐璨心底微叹,早就知道瞒不过这个心里不知道有多深心思的家伙。
而且齐璨的关注点诡异地有些偏了,陆明笙说的居然是接她做夫人,而不是做多少房姨太太。
“你明明都知道了,还问我。”齐璨还是觉得有些郁闷,闷闷不乐地抱怨了一句。
陆明笙靠在她的肩头,目光穿过敞开的房门,似乎是看向了前院戏台的方向,淡淡地说“防着些柳恨雪,也不知他接近你是要做什么。往后若是想要投稿,来这寻杜爷,他会替你处理好。”
若是柳恨雪在这,只怕是得直呼冤枉了,明明他找人是想帮着隐藏起来,怕被平城的驻军知晓有危险,这会却被陆明笙描述成了居心叵测。
齐璨笑了起来,亲昵地搂住了陆明笙的脖子,轻轻吻了吻他那微凉的唇瓣“记着了,可我还想在花汇厅唱歌。”
花汇厅的消息灵通,不少官员都会去,得到最新的情报也方便。
猝不及防被亲了下的陆明笙眸色渐渐深了些许,把人腰间按下吻得泪眼迷蒙才松开她“走罢,我特地为你点了出穆桂英挂帅。”
平复着呼吸的齐璨听到这话,目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陆明笙这家伙真是坏得很,明知道柳恨雪是唱花旦出名的,居然叫人唱刀马旦,简直离谱。
到了戏台下,台上的穆桂英挂帅戏目也排得差不多了,台上唱的是第三场,正是刀马旦的造型。
所幸柳恨雪的身姿颀长,因为是做地下情报出身,身形也锻炼的不错,头戴七星额子,背插翎子,身披蟒外罩了件披风,踏着大步出台。
正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女元帅,右手执剑,左手握着一柄旗,明眸圆睁,唱腔也是威赫有力。
看这唱惯了花旦,唱起刀马旦也不拉胯的陆明笙伸手,从桌上斟了杯清茶,仔细品饮。
一出戏唱罢,临阵杀敌的元帅威风四面,台上挂帅胜利的穆桂英唱完一背手,台上鼓声雄浑,那英勇无畏的风姿惹得台下一片观众也是心情振奋,刷地站起来齐齐叫好。
热血澎湃的齐璨也按捺不住,从位置上站起来给柳恨雪鼓掌,眼眸明亮,熠熠生辉。
收了剑,捋过头顶凤翎的柳恨雪一抬眸,就看到了那位花汇厅的姑娘,眼中的光彩夺目,宛如永不会凋零的青松,展现出生机来,恰似凌晨时分的那抹日出一般。
一点都不像战火时分该有的麻木和痛苦。
让人不由得想到了他最近都在寻找的初阳先生的文字,尖锐的批判下是对希望的憧憬,再想到最近打探到的那十二翠柳腰和花汇厅的关系,叫人几乎控制不住地把初阳两个字和她联系起来。
柳恨雪谢幕的动作怔了一秒,随即迅速反应过来谢幕离场,叫人看不出差错。
坐在椅子上安然不动,如同一块磐石的陆明笙掀起眼皮,凉凉地看了眼叫好叫得最响亮的雀儿,手中的佛珠一下子捏紧了,差点被他生生捏碎了化成齑粉。
叫完好坐回去的齐璨正要倒茶给自己润润嗓子,然后就正对上陆明笙那无机质冰凉的目光。
齐璨“......”
夭寿了,感觉要完。
戏台子一撤下去,满堂宾客离开后就被陆明笙以强硬态度换上一身旗袍的齐璨,坐在床沿望着神情晦暗不明的陆明笙,心中生出几分慷慨赴死的英勇来。
陆明笙给她换上的这条旗袍,明显是定制的。
齐璨扯了扯腰线和尺码刚刚好的旗袍,撇了撇嘴,也不知道陆明笙是什么时候算出来的尺寸,居然分毫不差。
那边,陆明笙将购置来的一大块西洋镜放好了,正对着床头。
齐璨抬头看去,墨色的旗袍,缎面精贵,点缀着几只金线勾勒出来的金丝雀,透出一股子娇艳诡异的气息,修身的腰线展现出女郎的曼妙体态,裙摆的花纹是藏青色,轻晃了晃腿,裙摆恰似空中翱翔的鸟儿。
就是这旗袍开叉得有些许高了,显出那双纤细修长的腿来。
“明笙......”齐璨伸手小心牵住了走到自己面前的陆明笙的手,娇娇地晃着,一副十足的撒娇柔软模样,睁着一双干净透彻的眼眸抬头望他。
陆明笙坐到了她旁边,把人揽进怀里坐在自己膝间的长袍之上,反手扣住她小巧的下巴,在她耳边柔声说道“这身旗袍好看吗?”
那清冽却含着说不清的意味的嗓音,就像羽毛一样,扫过自己的耳尖。
镜中的女郎,天鹅般纤细白皙的脖颈瞬间染上了漂亮的胭脂。
齐璨受不住他这样说话,下意识地侧开头去“你别这样说话,求你了。”
背后陆明笙的胸腔微微震动着,明显这人是在笑。
佛珠被陆明笙带着,穿过金线旗袍,没入了那已然被雨露打湿的玉兰花瓣,还夹杂着溪水流淌的绵柔声响。
颗粒分明的感受,激得齐璨往后伸手要推开陆明笙,却被桎梏得动不得分毫。
“不喜欢吗?”
外皮温润如玉,本性恶劣十足的陆明笙捻着佛珠,刮去雨露,轻声问道。
回应他的只有那微弱不平稳的呼吸声。
还不待齐璨躲开,陆明笙取出了佛珠串,将那双皓腕钳住。
滚烫的温度,灼得那娇气的玉兰花下意识要合起来。
“宁儿穿这身,倒是方便的很。”感受到那淅淅沥沥落下的雨水,陆明笙感慨了一声。
齐璨如何也想不到,陆明笙这个狗男人,定制了这身金丝雀旗袍,竟然是为了方便。
本以为开叉高是方便她平日行动走路,没想到是另一种方便了。
咬牙切齿的齐璨捉起那串佛珠,扔了出去“方便什么?!”
陆明笙揽着她,笑道“方便寻花摘花,再在花上留些白银玉露。”
“看看镜子?”将人捉弄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陆明笙,好整以暇地送了送,柔声哄着她,手上却摆正了她垂下的脑袋,叫人仔细看清镜中的光景。
热气氤氲到神智模糊的齐璨侧眼去看,看到了分明衣衫干净,可他月白色的长衫上全是深色的水渍印记,也不知是从何而来。
而那长身玉立的青年,光洁白皙的额角落下一滴汗来,顺着旗袍的领子消失不见,吓得那泪眼朦胧的女郎却是一颤。
“我和柳恨雪哪个好看?”
这句话堪比城北徐公孰美,这下齐璨可算是弄明白了,这家伙干嘛要整那么多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