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川烟雨半川晴——沧海一鼠
时间:2022-09-30 20:51:13

  她不再喊人了,眼睛瞪大如两汪清泉,师傅?怎么会?那个整日肃着脸,将“世人皆浊我独清”挂在嘴边的师傅,怎会做出如此污糟之事?
  疑惑间,身子已经被人打横抱起,他抱着她走向床榻,迫不及待,眼角眉梢皆是绽放的欲望,“小尼姑,我瞧见你偷看我来着,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
  他来不及说什么,她混沌的脑子也来不及想,被经文和师傅的教诲压制了多年的欲望,在他颤抖的手指下,像开了闸的洪水奔腾而出,一发不可收拾,再也没有回返之路。
  从此,他每晚都来,他和她,在神佛的眼皮下,做天下看似最不堪却又最平常的事。她忐忑难安,尤其在早晨打开房门,放出那一室的旖旎的时候......残汗还挂在脖间,她看着院中菩萨的脸,又羞又怕,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菩萨什么都知道,那么,我还能求得你的怜悯和原谅吗?她不知道,可每每面对师傅,这纠结的悔意便会一点点从心底某个缝隙中溜出去,在充斥着泥腥和草叶味儿的小院中被蒸腾个干净。
  师傅不会丝毫未察觉,他日日都来,要说没有半点动静,那是不可能的,而师傅的屋子就在隔壁,怎会不知道?
  可老尼在面对她的时候总是平静的,不知是佯装出来的,还是对红尘男女的宽容。毕竟,就连她自己,也跳不出去。读了一辈子的经,还是沉溺在尘世间,就像尝到了鱼腥味的猫儿,被那味道所引,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一辈子都不可能戒掉。
  妙真就在冰和火之间苟存,时而鼓胀欢欣,时而自责不已,这日子如水,就这样从她身旁滑过,直到,一月前,她发觉自己的月信已有两月未来。
  她慌了,因为她的月信一向准时,拖了这么久,只有一个原因:她多半是有身孕了。
  妙真跪在观音像前磕头,一遍又一遍,从未有如此虔诚。她向菩萨祷告,说如果逃过此劫,定和那人断绝关系,余生在座前侍奉。
  可是说完这话,腹中却一阵翻腾,妙真甚至来不及起身离开,就在神像前呕吐,秽物喷溅出来,污了香炉和菩萨的袍角。
  晚了,她知道一切都晚了,菩萨不肯收她,她的虚伪和荒谬,早被那双高高在上的眼睛看透了。
  她只剩下了一条路。
  当晚,当男人又一次来到禅房时,妙真和他摊了牌,她说自己有了孩子,要男人娶自己进门。男人正在宽衣解带的手指僵住:“娶你,怎么可能?我早就有了妻室,怎么总不能休了她再娶你吧。”
  妙真什么脸面都不顾了,抓住他的腰带,“妾室也行,只要给我们母子一个落脚的地儿......”
  男人抓开她的手冷笑,冷淡的眸子被烛光映得忽明忽暗,“我说,什么子不子的,尼姑给我生孩子,我不成了笑柄了?”说完,翘腿在床沿坐下,手指漫不经心去系自己衣带,“我以为你师傅跟你提过的,没想......”
  他摇头笑了笑,“罢了,今天我也被你说的没兴致了,就不在你这里留宿了。至于你的肚子,”他回头,眼中不是冷漠,而是比冷漠更伤人的无谓,“你想留下就留下,不想留,就去问问你师傅,她一辈子跟过这么多男人,有法子的。”
  他走了,她的救命稻草,最后的一线希望,就这样离开了,只留给她一句是似而非的话和一个事不关己的背影。
  指间的念珠被汗水浸润得湿滑,就像一条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窜起来咬她一口。
  可妙真却捏紧了它,就像那晚,她跟出去,握紧那把随手掂起的割草的镰刀。
 
 
第69章 秘密
  刀刃被月色淬得亮白,落下去的时候,把他的脑袋劈成两半,滚落到菩萨脚边时,眼睛尚未闭上。
  妙真看着那双眼睛,心忽然很平静,她本以为杀人很难,没想到,不过是手起刀落,那个承接了她所有恨意的男人就与自己阴阳两隔了。
  她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目光逐渐被喷涌出的鲜血填满,从那片似乎没有边际的红海中,她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在上下起伏,永远都无法靠岸。
  直到,有一只手从后方抓握住她冰冷的手指。
  妙真叫了一声,回头时,对上师傅的眼睛。含着几分惊恐,更多的,却是鲜少流露出来的怜惜。
  可妙真没看出来,她现在醒了,看着鲜血一点点流过来,洇红自己的脚尖,吓得面色惨白,几乎站立不住,“师傅......我......我......”
  话说得语无伦次,似乎不是从自己嘴巴里涌出来的。下一刻,手中的镰刀却被师傅夺过去,一把丢进旁边的枯井中。
  “他家人定会来找,要先把尸首藏起来,过些时日,等风声不紧了,再在山中找个地方埋了,”老尼蹲下身,目光落到男人破碎的脑袋上,游走了一圈,“庵中还剩下些筑墙的泥巴,正好可以裹住尸体,不让臭味流出,”她沉思片刻,转头在妙真震惊的脸上一扫,“禅房的塌下都是空的,先将他在你房中藏上些时日,你莫怕,死人不会说话,也不会害人。”
  这番话说得冷静且有条理,所以妙真不觉按她说的着手起来,用泥巴将尸体裹住,虽然裹那颗烂掉的脑袋时费了些功夫,但两人合力,终于还是在天亮前,把他铸成了一具泥人。
  尸体被搬到了妙真的塌下,院中血迹被清扫了几遍,已经全然看不出来,而正如老尼所说,男人的家人找了过来,但似乎并没有疑心她们,毕竟只是两个清瘦尼姑,更何况,其中一位还和那家的家主有着明眼人一看便知的关系。
  所以也没有多做逗留便离开了,妙真松了口气,回头看师傅时,见她却面色平静如常,只转身对着观音像拜了拜,就回房了,仿佛已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一般。
  或许,她自己以前也做过相同的事情?妙真疑惑的同时又松了口气:也许吧,不管什么事情,做得多了,也便习以为常了,即便是杀人这种她以前连想都不敢多想的事。
  可是她高估了自己,也把杀人想得太过容易,瞒天过海或许不难,难的是,逃出自己良心的审视。
  妙真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每逢她闭上眼睛,耳边就会传来“嚓擦”的挠墙声,这是她和他约定的信号,以前,她总是吹了灯躺在榻上,满心期待地等这个声音的到来,一旦听到,便轻轻把窗户打开,放他进来。
  可现在,她不想再听到它,它却还是如约而至,一天都不愿放过她。
  “嚓擦......嚓擦......”指甲划拉墙面,依稀还有一些低泣夹杂在中间,像从地底下传来的一般。
  妙真把此事告诉了师傅,师傅说一定是有野猫或者别的什么,总之不会是他,他都死透了,成了一具泥人儿了,连他家的人都放弃寻找了,以为他半夜跌到了沟中,是再也寻不回来的了。所以再过上几日,她们就能挖个坑把他埋了,从此,此事便算是了了。
  “了了。”妙真面上答应,心里却在冷笑:哪有那么容易,若是换做你,你还会如此轻描淡写吗?他的魂缠住了自己,想让她给他陪葬呢。
  她索性不睡了,整晚地打坐,拨动念珠,静心祈求。可是闭上眼睛,她心中就睁开了另外一双眼睛,那是他看她的最后一眼,她觉得他那时候还没有死透,若非如此,他的眼睛里怎会充满了怨毒?
  那双眼睛一直睁着,不光从床榻下面那个四四方方的空洞里探出来,她坐在椅子上时,它也会爬上来,她走到这屋子的每一处,它都跟着,如影随形,怎么都甩不掉。
  可若单单如此,妙真还能忍耐,对鬼魂的“恐惧”现在已经被她排在后面,她更怕的,是现实,不想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她的肚子已经起来了,虽然只是一点点,完全可以被海青遮盖住,但随着时日的增进,总有一天会瞒不住的。
  到时候,难道不会惹得他人怀疑?保不齐还会揪出她杀人的事情,那她可该如何是好?
  妙真把念珠攥得更紧了,另一只手摸到冰冷的肚皮上,仿佛感觉到了里面那个小东西的心跳:他急着要出来啊,这样,就可以为他那个爹报仇,就可把她这个杀人凶手打入到万劫不复的地狱。
  肚子更冷了,她仿佛听到了里面传出“咯咯咯”的冷笑声,顺着骨血流到四肢百骸。
  “你师傅跟了那么多男人,你为何不去问问她?”忽然一个声音闯进她的脑海,那是他死前留下的一句话,当时,她已经被悲愤裹挟,只知道他不要自己了,所以根本没有把这句话听进去。可是现在,这话终于在盘旋了数日后,砸入她的心间,掀起一片滔天巨浪。
  师傅......为何从未有过身孕?她什么都瞒着自己,私会男人,甚至可能杀过人,那么除了这些,她还藏了什么秘密?
  妙真眼睛一亮,手中念珠不自觉落下,摔在地上,撒得满地皆是。可是她却不想管它了,她走到门口,一把转开那扇被凄风苦雨侵蚀得掉了色的木门,冒雨朝旁边的禅房走去。
  她当然没有看到,几尺之外观音像后面蹲伏的两个黑影,他们观察了她多时,看到她走进老尼的禅房,关上了屋门,便又神不知鬼不觉小跑过去,重新在窗口蹲下来,竖起耳朵,静静聆听屋内的动静。
 
 
第70章 丹药
  一阵冷风掠过肩膀,将静恩从轻眠中惊醒。她睁开眼睛,手肘撑着床榻坐起来,眼皮半张望向门口时,看见妙真站在大张的两扇门板间,海青被风吹得轻摇,就像一片刚被从枝头吹落的残叶。
  “三更半夜,来这儿做什么?”
  说这句话的时候,妙真已经关了门走到榻边,目光从上方飘落下来,蜻蜓点水似的,在静恩脸上轻拍一下,又是一下。
  “师傅睡榻下又没有死人,自然睡得安稳。”妙真嘴角一挑,眼睛还垂着,脸庞却已映上一抹古怪的笑。
  不过静恩没有注意到徒弟的异常,她听到“死人”两个字,已经吓得面色发白,忙扯住妙真的胳膊,食指堵在嘴唇上,“你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
  说完,起身下床,走到窗边朝外面看了看,方才又折返回来,却依然压着嗓子,“今天来的那几个人,依我看,可不是什么普通商贩,瞧那姿态神色,倒像是公家的人,千万别被他们发现了什么蹊跷,等人走了,咱们再进一步打算,不急于这一时......”
  话音被一声冷笑打断,妙真在榻上坐下,被雨水打湿的衣袍在床面上洇出一大块黑色的水迹,引得静恩眉头一紧的同时,也发现了徒弟的异常。
  妙真好像换了一个人,一贯的温柔内敛似乎从她身上消失了,她从头到脚笼罩着一股轻飘飘的疯劲儿,这股疯劲儿使她那两颗本来就比旁人生的黑一点的眼珠子更加黑亮了,即便在没有点灯的屋子,静恩都能看到上面笼着的一层白光。
  “师傅自是不急的,肚子被搞大的又不是师傅你,”妙真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肚子,嘴角依然翘着,“师傅您老人家可比我能耐多了,身边的男人如过江之卿,可这么多年了,却从未像我这般弄大了肚子。”
  “他都告诉你了,”静恩早猜到妙真知道了自己的秘密,所以并不讶异,她讶异的是妙真对自己说话的语气,怪声怪气,像是在在埋怨自己,于是板起脸来,正色看她,“你想说什么?”
  妙真笑了一下,“他临死前让我来找师傅你,说你可以帮我......”
  原来是为了这个。
  静恩面皮绷紧,“我什么都帮不了你,你走吧。”
  妙真的身子颤了一下,刷地从榻上站起,眼睛被苍白的脸衬得更亮了,“师傅,您帮过我一次的,为何不再帮徒儿第二次?我这肚子快瞒不住了,若孩子真的生下来,那可如何是好?”
  静恩面不改色地拨动颈上念珠,“怕什么,你最近少在人前露脸,将来孩子出来,就说是有人丢在庵门口的,也不会有人怀疑。”
  她怎么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妙真看着静恩的脸,被雨水浇透了的身子忽然热了起来,仿佛有火苗从不知名处窜起,以燎原之势,摧枯拉朽,冲向她的每一寸皮肤,每一块骨头。
  若如此容易,她为何不生下那些孩子?而让自己去冒这个风险?
  “师傅,”心已经火烧火燎,语气却是软的,她还想再试一次,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面前这个她叫了几年的师傅,“杀人您都敢帮我瞒,为何这件事,您不愿帮我了?听他的意思,您是吃了他叔父给您的丹药,所以才打掉了孩子,您就赏徒儿一颗,就一颗,徒儿以后会做牛做马报答您的......”
  “我这里并没有打胎的丹药,妙真,你就死了这条心吧。”静恩丝毫不为所动,可说这句话的时候,眼角却不由地瞟向身后的墙面,虽然只是一下,却被妙真捕捉到了。
  “师傅当真不愿意救我?”
  “你走吧。”静恩垂目,不再去看对面那张因为抽搐而变形的脸。
  看到妙真走出来的时候,听了半天墙角的宋迷迭和刘长秧忙不出声地跑向院中的观音像,躲到菩萨身后,求得一方庇佑。
  妙真进屋关门,两人方才站直身子,对视一眼,一时间均是无言。
  现在雨已经停了,可水珠儿还是从头顶的树叶上落下,砸在笠帽上,“啪啪”作响。
  宋迷迭仰头看着被风吹动的层叠叶片,心想这小尼姑看起来柔弱,胆子倒是挺大,杀了人不说,还把尸体藏在自己床下面,也不怕做噩梦。
  正想着,一串水珠儿钻进她的领口,冰得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浑身哆嗦一下。
  “回去吧,别冻伤风了,”刘长秧的声音从侧面传来,宋迷迭心头一暖,想说他终于说了几人话了,紧接着就听他又来了一句,“莫因此耽误了赶路。”
  果然还是那个不招人待见的麻烦精。
  宋迷迭压低嗓子,“殿下,杀人了,咱们就不管了?”
  刘长秧轻哼一声,“尘世纷纷扰扰,你管得过来吗?明儿让人去知会一声官府也就罢了。”说完,正正笠帽,又道,“见这两个尼姑神色慌张,我还以为和褚玉有关,没想,竟是男女间这档子破事。”
  风流韵事被他说成破事,好像他自己没有沉迷风月似的,宋迷迭心头犯嘀咕,却是不敢宣之于口,见刘长秧已经朝院门处走去,便也准备回房歇息。经过一口枯井时,月亮刚好从一片乌云下面钻了出来,月华从头顶盖下来,照亮了井中一样东西,微光闪动一下,却被宋迷迭收入眼中。
  “殿下,”她站住不动,目光顺着被石头遮住大半的井口落下,“这井里,好像有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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