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川烟雨半川晴——沧海一鼠
时间:2022-09-30 20:51:13

  而在此时,鼓乐声更近了,一顶红色的喜轿从夜色中钻出来,红绸做幔,四角悬桃红色彩球,上绘丹凤朝阳。
  抬轿的是四个年轻力壮的小厮,可不知是轿中人太轻还是怎的,轿杠压在肩头,似乎不费吹灰之力,甚至,还能用手指将杠子撑起来一点,仿佛虎口的力量就足以将喜轿抬起。
  轿子走到孙宅门前便停下了,后面几个吹拉弹唱的艺人也都收了声,毕恭毕敬立着,将寂静重新交还给黑夜。
  孙寅走出前堂,来到院门边跪下,冲那顶喜轿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微颤,却依旧高声道,“迎大奶奶进门。”
 
 
第76章 夜探
  来到孙宅门前的时候,宋迷迭才想明白刘长秧为什么不继续追人,而要到这里来。
  静恩和掳走褚玉的人显然有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而这貌不惊人的老尼姑,又恰恰是孙寅的姘头。她就像一条线,牵在两人之间,自然会引得刘长秧怀疑。更何况,尼姑庵中供奉的灯花婆婆,孙寅应该是知道的,因为从他的反应看,他似乎也对这个传说中的邪神颇为尊崇。
  线索一条条涌现,就像江水中起伏的波,虽还无法把它们拼凑起来,组成一幅完整的图,但绝对有必要进一步查究,而孙家,就是其中必须突破的一环。
  宋迷迭看着孙家棕红色的大门,心中云迷雾锁,她觉得真相就埋在下面,似乎,已经依稀露出了一片影子,可是她却看不清楚。有什么东西挡在她和它之间,定是某个不能见天日的被埋藏多年的秘密,可伸手拂去,只落得满掌冰凉,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她瞟了一眼身旁的刘长秧,见他如自己一般锁着长眉,嘴唇抿起,显然,他现在也没有头绪,但他一定比自己先一步想到了那一层,那就是此事远比他们想象得要复杂得多,不是政敌之间的博弈,也并非简单的人贩买卖,它背后还有一个巨大的未知的谜团,而孙家,就是打开这谜团的一把钥匙。
  两个探风的护卫回来了,猫着腰从孙家院墙走到他们藏身的地方,冲刘长秧拱手,“殿下,里面已经熄灯了。”
  刘长秧略一点头,起身就朝孙家跑去,黑色的斗篷在身后飘起,像一缕稍纵即逝的风。宋迷迭看着他隐在暗夜中的背影,愣了一下,遂加快步子跟在他后头,同他一起来到孙宅的大门前。
  大门轻轻一推就开了,并没有扣上门栓。这不稀奇,孙家的地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这么一间孤零零的宅子,想抢家劫舍估计都摸不到门口。就连他们几个,明明已经知道孙宅在何处,也在荒山老林中费了不少功夫才摸到这里来。
  大门“吱呀”一声,绽开一条缝隙,几人鱼贯而入,看着眼前起伏的廊檐,被月华浇筑出冰冷的青色。
  好安静,静得仿佛他们闯进的不是一间住着活人的宅院,而是一间阴宅。
  风吹起,上面的树叶便摩肩擦踵,发出窸窸窣窣一阵细碎的轻响,像有人在窃窃私语一般。
  忽然,一阵“啪啪”声传来,似是有人溜着墙边在走,刻几人都还未来得及转头观望的时候,声音就这么顺墙面过去了,钻进后院的院门中。
  而那扇耳门,分明是关着的,并未有开合的迹象。
  是什么?宋迷迭眯起眼睛,朝门前那片浓稠的黑暗仔仔细细地望着:它穿门进去了,那么,会再次穿门而出吗?
  她屏息凝气地等,感觉身旁的刘长秧也在望着那里,呼吸有点急促,披风蹭着她的手臂,带来一片凉意。
  稍顷,一只脚从黑暗中踏出,虎头衲底儿鞋,前端微微翘起一点,显然是个小孩子的脚。
  鞋尖对着几人,他们看不到鞋面以上,但却能感觉到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直勾勾看向这边。稍顷,鞋子重新没入黑暗中,无声无息,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月光恰好经过,照亮了墙角,几人看到,门旁边什么人都没有,除了清冷的夜色,就只剩下掠过的一阵凉风,将几片枯黄的叶子吹起,打了个旋而,复又落下。
  宋迷迭心头一颤,忽然想起在尼姑庵中听到的那个刮擦墙面的声音,也如今天一般,来去无影,似是不敢多在阳间停留。
  她扭头看向刘长秧,“殿下,刚才......是鬼魂吧?”
  刘长秧面不改色,他不是不信鬼神,他曾在无数个夜里,见到过父皇和母后,还有死在那场政变中的无数亡魂,他们将他围在中间,掩面低泣,抬起头来时,清泪化成红色的血,染红眼角。
  可是鬼魂纵是骇人,却最是无用,他心里清楚,他们也清楚,所以才会找上他,借他手中的刀刺向敌人的胸膛。
  刘长秧抿抿嘴唇,俯下身,脸凑过去,“看模样是个小孩子,都说,越小的鬼越凶,宋迷迭,你小心被他缠上。”
  声音很轻很低,听得宋迷迭头皮一紧,可又不愿认输,于是扭过脸,赠他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我又没做亏心事,怎会怕被鬼缠上?”说完,又不出声地在心里接了一句:被你缠上比被一百个鬼缠上都吓人。
  刘长秧面无表情“哦”了一声,站直身子,目光落到远处时,仿佛有墨色沉浸,“怪了,孙家这么大,却连一个巡夜的仆从都没有。”
  说完,便率先步下台阶,朝方才出现鬼影的那扇角门走去,宋迷迭和两个护卫跟在他身后,几人依次穿过门洞,来到后院。后院比前院还要大一点,进出四层,旁边还分布着十余间小院,交织错落,被一条从山上下来的拐了几道弯的溪流连接起来。
  每一间屋子都熄了灯,一眼望去,窗子好像一只只巨大的眼睛,目光灼灼,盯着这几个不速之客。
  刘长秧四下观瞧半晌,目光在右边一间偏院落定,那里回廊曲折,翠竹丛丛,想来是一间书斋。他朝身后的护卫看了一眼,两人会意,便朝右侧跑去,身子隐进院中。
  “咱们再往里面探探。”他看了宋迷迭一眼,却见小丫头正盯着地面,鞋子在一样东西上碾了几下后,弯腰将它拾起来,递到刘长秧眼皮下。
  “殿下,这是‘囍’字的半边吧?孙家刚死了人,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办婚礼呢?”
  刘长秧将那样东西接过来,红色的纸,已经沾上了灰,但依然能看出这是半边“囍”字,可孙寅明明今天还说,要把孙承祖拉回来敛棺安葬的,怎么到了晚上,丧事竟变成了一场喜事呢?
  正想着,耳边忽然飘来一阵呜咽声,很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第77章 祠堂
  宋迷迭身子一凛,和刘长秧对视一眼,两人便疾步朝前跑去,跟着那声音穿过三道院门,来到了孙宅最里面的一间院子。
  院中只坐落着一间屋子,比别的屋子都大,甚至,比前厅还要大上一圈。而这里,也是孙宅唯一一间点着灯的屋子,里面橘红色的烛火闪耀,不算亮,却也给屋门上的牌匾镀上一层光。
  “孙氏祠堂。”刘长秧念出牌匾上的四个大字,目光却落在屋子前面,一样本不应出现在这里的东西上。
  是一顶大红色的喜轿,红绸作幔,四角悬桃红色彩球,盖顶覆着轿帏,贴金涂银,上绣丹凤朝阳。
  很是富贵气派,可被风一吹,却簌簌抖着,轿底微微掀起一点,像是要被吹到天上一般。
  “这是......”宋迷迭走到喜轿跟前,手指朝窗户戳动一下,眉峰挑起,“殿下,这是一顶纸糊的轿子。”
  难怪这么轻,原来无论是轿顶,还是轿厢轿杆都是纸糊的,宋迷迭屏住呼吸走到轿前,手伸出去猛地掀开帘子。
  里面没有人,她于是探身进去,手指在能够得着的地方轻轻摩挲......她倒抽了一口气:原来这轿中的坐椅、踏子和门窗,甚至红罗茵褥、软屏夹幔都是红纸做的,虽裁剪细致,但却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这样能被风吹走的一顶纸轿子,是给谁坐的呢?
  恍惚间,宋迷迭仿佛看到了一个透明的影子,轻飘飘浮在眼前,瞳孔里含着冰冷的笑意。
  “里面有什么?”刘长秧的声音把她从自己的想象中拉出来,她退出去,回头看他,脸上满是诧异,“全部都是纸糊的,别说大人了,小孩儿坐进去估计都能给压塌了。”
  刘长秧垂目沉思,“看来这新娘子不是活人咯。”
  宋迷迭“啊”了一声,“新娘?哪来的什么新娘啊,今天孙府不是办丧事吗?而且这里,”她仰头看向孙氏祠堂的牌匾,压低了声音,“这里是祠堂,哪有人把新娘子接来祠堂的。”
  刘长秧方想答话,忽然蹙起眉头,因为他又一次听到了那个呜咽声,显然是从喜轿后面的祠堂里传出来的,比方才大了一些,却在他望过去的时候,戛然而止,无论他如何屏息聆听,却都再无法听到。
  “是他。”宋迷迭显然也认出了这个声音,就在今天,他还试图用这个“唔唔”声来把他知道的秘密告诉他们,虽然最后无奈放弃了,改而用一副拙劣的画来表达。
  那个小哑巴,怎么会在孙氏祠堂中?深更半夜的,他为何一人在这里?
  宋迷迭绕过轿子抬腿就朝祠堂大门跑,谁知却被刘长秧一把拉住,他不出声地指了指地面,宋迷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额头顿时冒出一层冷汗:她看到了一滩血,就在祠堂的台阶下,被月光照得明汪汪的。
  小哑巴一定出事了,宋迷迭的心抖了几抖:若是因为他们的缘故,使得他遭逢不测,那她可怎么原谅自己?宋迷迭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看着那滩血,愈发无法集中精神思考。
  “宋迷迭,”刘长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少了平时的漫不经心,像一张拉满弦的弓,“我觉得这是个陷阱。”
  宋迷迭心头一沉,忽然反应过来:原来是有人故意利用小哑巴引他们过来的,可是她既然知道孩子在里面,而且可能已经遭遇不测,难道还能袖手旁观吗?
  想到这儿,她转脸看向刘长秧,两手一抱,“殿下,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救人。”
  刘长秧冲她飞了一记漂亮的眼刀,“宋迷迭,你说什么屁话呢?我一个大男人留在这里,你冲进去救人,事后你若完好无损地出来也就罢了,若是缺了根胳膊少根腿儿,传出去我可还有什么面目见人?”
  “可殿下您身份尊贵......”她的话没有说完,刘长秧已经朝祠堂跑去,声音飘在后头,撞进宋迷迭的耳朵。
  “谁的命都只有一条,难道还非要分出个高低贵贱来?少废话了,快跟上。”
  宋迷迭已经无法判断这句话是不是他的歪理,反正这个人一向歪理甚多,可是她心里却是暖的,她第一次窥视到他的温柔,那样软,那样热,就像一股热泉,顺着他不耐烦的话语飘落到心头,把她本来还仓皇的心熨出一片暖意来。
  宋迷迭于是拔脚跟上,随着刘长秧踏上祠堂的台阶,轻轻推开那扇乌漆的大门。
  门在两人身后缓缓阖上,将夜色隔开,留下一室烛火涂染的昏黄。
  屋子很空旷,除了两根粗犷圆柱,就是位于最里面的一张供桌,上摆三层木架,每一层,都供奉着孙家先人的牌位。蜡烛就插在供桌两端,烛火微摇,分明是窗缝中漏进的风所致,却总让人觉得有看不见的人在吹动它。
  因为供桌下面还摆放着一样东西,一开始,宋迷迭和刘长秧都没有注意到它,以为那不过是桌下的阴影,直到走近了,才看到那是一口漆黑的棺材,棺盖虽已合上,但是并未钉死,露出一条缝隙,像一只细长的窥视着外面的眼睛。
  可是小哑巴却不在这里,宋迷迭借着烛光,把整间屋子看了个遍,也没有发现孩子的身影,甚至连一滴血都没有。可她分明听到了他的声音,就是从祠堂中传出来的,那“唔唔”声极为独特,她绝不会听错。
  难道是有人装出来的?宋迷迭皱起眉头:可即便是有人故意模仿,那个人也要在这间屋中吧?可是这里除了棺材里那个死人,就剩下她和刘长秧了,根本没有第四个人。
  想到这里,宋迷迭胳膊上浮起一层小疙瘩,她又一次想起在尼姑庵借宿的时候,那个刮擦自己墙面的声音,她没有看到那个人的模样,心里却很笃定,他一定就是孙承祖。他被裹上泥巴,搁放在妙真的床下,干枯,发臭,却无人察觉,自然是不甘心的,所以才找上了她,在那个雨夜,一遍遍刮挠禅房的墙面,扰得她无法安眠。
  “可现在你已经回家了呀,杀你的人也死了,你还有什么不甘心的,要发出这个声音引我们进来?”宋迷迭不知不觉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她已经确定发出呜咽的人就是孙承祖,虽然她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做。
  她感觉身旁的刘长秧斜了自己一眼,又是那种看傻子的眼光,可是紧接着,他身子一僵,压低声音,“小哑巴可能藏在棺材里。”
  宋迷迭瞪大眼睛:是啊,孙承祖死了不过,但是谁说这口棺材就是孙承祖的呢?偌大一间祠堂,唯一能藏身的地方,可不就是这口棺材了吗?
  她冲刘长秧点了点头,两人遂放轻步子朝棺材走去,来到它旁边时,余光瞅到前方灵牌上的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但此时,他们全部心思都放在面前的棺材上,所以无暇深思。
  一滴烛油落在棺材板上,“啪嗒”一声,宋迷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一把拉住刘长秧的胳膊,将他拽到自己身后的同时,左腿抬起,脚尖触上棺盖,看似轻轻一蹬,却用了极大的力道,将那块沉重的木板踹到地上。
  “咚”的一声闷响,溅起千万粒灰尘,宋迷迭转了个身,抱住刘长秧就地翻了几圈,滚到门边,方停下来,却仍做出护住他的姿势,半撑起身子,望向前方黑乎乎的如同张着大嘴一般的棺木。
 
 
第78章 夫婿
  里面有东西,虽隐藏在阴影下,却依稀可辨其凹凸不平的轮廓。
  宋迷迭等到烟尘散去,确定里面没有活物,方站起身来想看个清楚,谁知手指被刘长秧扯住,差点将她拽了个趔趄。她回头,方转过去,就被他的目光攫住,烛光映在他的瞳中,热得发烫。
  “宋迷迭,你不用事事都挡在本王面前。”
  声音柔软得让宋迷迭心头一悸,没忍住“啊”了一声,脸上多出几丝茫然,“殿下......又不会功夫......”说完,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睁圆眼睛,眼尾那颗魅惑人心的小痣也随之朝上一跃,“殿下是怕我受伤?”
  刘长秧的瞳仁震动了几下,却板起脸孔道,“我是怕一个傻子为救我而死,说出去丢人。”
  好一张厉害的嘴,亏她方才还冒出几分感动,宋迷迭心里暗骂一声,不再理会还坐在地上的刘长秧,小心翼翼朝棺材走去,脚踩在地上,几乎没有声音,像一只靠近猎物的野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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