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生长——金十四钗
时间:2022-10-01 11:43:52

  “芯片技术进步得多快、前期设计研发有多困难就不说了,光是一条生产线就至少10亿美元。”
  “我正准备说这个事,卖火腿肠的不一定要自己养猪,你搞技术可以,脑筋还是不够活。”顾蛮生到底不是空有莽夫之勇,笑笑道,“我请浩子做了调查,英国有一家出售芯片设计技术的公司,咱们的宝岛台湾也有芯片代工企业,当企业不需要自己包揽芯片的设计与生产,这准入门槛就低了。”
  “那流片呢?”所谓流片,就是根据设计图纸小批量试产一批芯片,一次费用起码千万。于新华继续道,“还有缴纳高昂专利费,跟其他商家兼容的问题。所以基于展信目前的发展方向,我有个建议,我们必须让市场反哺科研,不然财务必然会超支。”
  顾蛮生眯了眼睛:“你说。”
  于新华道:“我们不应该只把研发生产的重点放在CDMA制式的基站上,应该也分拨一份精力给小灵通,第一是因为小灵通覆盖半径小,站点需求量大;第二它技术简单、资费又便宜――”
  顾蛮生没给自己的恩师一点面子,直接冷着脸打断了他的话:“展信不会为这种落后的技术浪费时间,会议结束。”
  做了芯片研发的布局之后,展信广纳贤才,一下就成立了一只近千人的研发队伍。接着谈妥了与台企那边的合作,顾蛮生决定趁还不太忙的时候,带着杨柳回一趟汉海。
  一进家门,顾蛮生就乐了,顾长河把二版头条给剪了下来,用相框挂在了玄关处最显眼的位置上。
  顾蛮生指着剪报,笑道:“你看我爸,老小孩儿一样。”
  杨柳换下高跟鞋,小声提醒顾蛮生道:“你知道他是老小孩儿就好,让着你爸一点,别每次一见面就脸红脖子粗的。”
  “这里本来挂的是我们一家三口的全家福。”顾蛮生没把杨柳的关照放心上,反而凑到她耳边轻吹了一口气,“什么时候能把你也拍进去?”
  近一年,顾蛮生正经或不正经地求了几次婚,然而杨柳一直没点头。换作一年前,兴许她会热泪盈眶求之不得,可她总隐隐约约地觉得顾蛮生哪里变了,这种变化她说不清楚,却常常为之感到不安。
  “看你表现。”杨柳照旧回了这么一句,十分刁蛮地捏了捏顾蛮生的下巴,就走出了玄关。
  顾长河与唐茹都喜欢杨柳,既漂亮又能干,绝对是当儿媳妇的不二人选。尤其是唐茹,想死了听杨柳改口喊她一声“姆妈”,所以每见儿子带着杨柳回来,殷勤程度都要加倍。“杨柳来了,来就来了,还买那么多东西,提着不累吗?”她一边招呼杨柳落座,一边狠狠剐了儿子一眼,“你就袖手看着?也不知道帮帮忙!”
  顾蛮生也委屈:“她不让我帮啊,估摸着就存着这个坏心眼,等您批评我呢。”
  “欺负杨柳就该批评,至于这‘欺负’的标准,杨柳说了算。”唐茹这话摆明了偏帮自己,杨柳十分得意,直冲顾蛮生挤眼睛。顾蛮生只好自嘲地摇头,举手作出投降的手势。
  “行了,你们坐吧,我去准备晚饭,都是你们爱吃的。”唐茹扭头去了厨房。
  “阿姨,我帮你。”杨柳也不拿自己当外人,虽说厨艺有待提高,但打起下手来是尽心尽力,毫不含糊的。
  上齐有荤有素的七道菜,唐茹又拿出了家里自酿的葡萄酒,说是葡萄原浆,喝不醉人的。
  “妈,赶紧入座吃饭吧,”面对一桌好菜,顾蛮生只慢慢抿酒,基本不动筷子,“我跟杨柳午饭吃得晚,这么多菜根本吃不完。”
  “明明知道你妈为了迎接你们回来,水磨工夫一整天了,”顾长河瞥了儿子一眼,责怪道,“怎么就不知道留着点肚子?”
  父子俩都是一脉相承的刀子嘴豆腐心,不见面时没少互相惦记可一见面,一言不合就要干架。亏得杨柳及时以眼神制止了顾蛮生,她笑着捧起了碗,道,“他吃得晚,我还饿着呢,阿姨做得菜都合胃口,我一个人就能吃完的。”
  顾长河扒拉了一口米饭,对儿子道:“我在报上看见了,你们展信要盖深圳第一高楼?”
  新建办公大楼本是计划中的事情,但“第一高楼”却不是。李书记后来又来展信考察了一回,站在新建中的大楼上,说了一句,这边风景独好。就是这句话令顾蛮生心思大动,想着地理位置既然得天独厚,不如就在原定的基础上再加盖个十八层,正好就破了深圳高楼的记录了。
  “这楼会不会盖太高了?你不是一直担心现金流的问题吗?”对于未来的深圳第一楼,媒体上一片叫好之声,但顾长河怎么琢磨都觉得不对劲。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自己就是前车之鉴。
  因为展信屡被中央点名表扬,一直以来的融资难问题也迎刃而解了。再加上展信的万门机刚刚拿了国家科学技术进步二等奖,各种赞誉声不失时机地涌了过来,顾蛮生很是有些飘飘然。
  “现金流的问题您就别操心了,既然要盖楼,当然就要盖最高的。有时候我站在我那栋楼上,四下顾盼,您猜怎么着?”不等父亲回答,顾蛮生人往后仰,笑得相当恣意,相当自得,“一览众山小啊。”
  “你太张狂了。”顾长河啪一声拍下筷子,若不是一旁的妻子使劲递眼色,他就绷不住地要发作了。他实在瞧不惯儿子现在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忍不住就想敲打他,“骄兵必败,乐极生悲!”
  每回家一趟,必被数落一通,翻来覆去老生常谈,听得他的耳朵都起了茧子。顾蛮生瞳孔收缩一下,同样重重撂了筷子,虽没直接顶撞老子,也已是满脸的不屑、不快与不耐烦。
  “你这是什么态度?”顾长河真要冲儿子发火了。
  “没什么态度,饱了。”顾蛮生直接起身,不吃了。
  一顿团圆饭不欢而散,待杨柳帮着唐茹收拾完碗筷,顾蛮生不愿在家里多待,提出要去住酒店。但杨柳不同意。她认为这个档口出去住,只会让父子俩的心结越结越狠。
  然而同一屋檐下,诸多不便处,首先就是房间隔音效果不好,小情侣之间想“办点事”也不行。
  杨柳刚刚洗完澡,气味清新得像雨后草地,简直好闻得不得了。顾蛮生今晚受了一肚子气,眼下馋得疯了,一下就将杨柳扑倒在床上。两个人笑着滚作一团,杨柳的后脑勺在床背上磕出咚的一声,很快,隔壁房间就传来了咳嗽声。
  杨柳臊红了脸,忙在唇前竖起一根指头,示意顾蛮生小声一些,“你爸妈在隔壁屋呢,你就不能忍一忍,再说咱俩这名不正言不顺的,你爸妈还不得看轻了我呀。”
  “要想名正言顺也容易啊,”床头昏黄的灯光带着缠绵绯意,顾蛮生哪里忍得了,仍不安分地伏在杨柳身上,注视着她的眼睛道,“顾太太,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嫁给我?”
  “那得看你有没有诚意。”杨柳还是这么回答。
  “你要哪种诚意?要不我用人民币铺满咱们新家,咱们脱光了,在房子的每一个地方打滚。”
  “钱跟诚意是两回事,你以前不还说‘钱是王八蛋’吗,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俗气?”
  “钱当然还是王八蛋,但成功却是一种需要被量化的东西。”顾蛮生此刻兴致昂扬火伞高张,一点没听出杨柳话里的不满之意,“不得不说,钱虽然是王八蛋,确实也是一个非常直观的标准。”
  “这话谁跟你说的?朱D吗?”杨柳对这个名字有意见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毕竟年纪还小,又没受过高等教育,他哥死后我就是他亲哥,我有义务好好待他。”因为愧对朱亮,顾蛮生对朱D的所作所为一直采取姑息纵容的态度,反正谅他是只孙猴子,也翻不出自己的五指山。他眼下心情好,不想再就朱D的问题多作纠缠,“要不我把新建的那栋大楼送给你,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柳生大厦’。”
  两人在床上没分寸地闹起来,隔壁马上又传来了咳嗽声
  “这名字太土了吧,”杨柳噗嗤乐了,伸手将顾蛮生往外推了推,“人家那些高楼都叫寰球啊、时代啊。”
  “那就叫加上呗,叫‘柳生时代广场’‘柳生寰球大厦’。”隔壁不时就要传来一两声咳嗽,以此提醒他俩不准逾矩,顾蛮生欲望难得纾解,叹着气,整个人仰面躺到下去,躺在了杨柳的怀里。他半开玩笑地说:“我没少卖力气啊,怎么一直没动静呢。”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杨柳垂着眼睛,伸手摸了摸顾蛮生汗漉漉的额头。她没想到顾蛮生竟然如此渴望承担一个“父亲”的责任,这个男人虽比同龄人看着老练成熟,可说到底也才二十几岁。她想,这种渴望,兴许源自他少年时代父亲这个角色的长久缺失。
  “我喜欢女儿。”顾蛮生想了想,“我爸总说,棍棒底下才能出孝子,所以如果是女孩,我就可以无所顾忌地把她宠上天了。”
  “其实你爸也不是只懂‘棍棒教育’这一套,他说的话细品一下,还是挺有道理的。”杨柳知道这对父子都是一样的口是心非,没少尝试从中调和,“先不说‘柳生大厦’有没有必要建成‘深圳第一楼’,前几天公司决策会上,于老师提议开发小灵通,你就应当好好考虑一下……”
  “于新华让你来跟我说的?这只老王八,我迟早开除他!”杨柳只是提个意见,顾蛮生却明显动了怒。他放开杨柳,起身穿起了衣服,“我在会上已经说了,国家把G□□牌照给了移动与联通,剩下的CDMA牌照必然就要给电信。而一旦电信拿到牌照,我们可能就是全国唯一一家能生产CDMA制式基站的企业,你想没想过,这就意味着‘垄断’,意味着展信将拿下CDMA基站的全部市场份额。”
  谈及公事,两人都严肃起来,杨柳也拢上衣服,坐正了道:“去年年初小灵通进入了中国浙江,月租费20元,资费每分钟才2毛钱,一推出就大受好评,现在日本那边的企业很想寻求中国企业合作,他们第一个就想到了展信……”
  “你了解小灵通的网络结构吗?小灵通根本就不是移动通信技术,只是固话的补充,它信号不稳定,网络盲区多,就算在它的发源地日本,也已经濒于淘汰了。”顾蛮生道,“现在展信的发展重点是2G乃至3G技术,是CDMA基站以及芯片解决方案。”
  “我担心你贪多嚼不烂。就因为你要自研芯片,我们才不能把自己困死在一条路上。我们得做好流片失败的准备,而且还不止一次,如果没有足够的基站出货量,这样的损失是目前的展信承受不起的。我没让你现在就做决定,只是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做好两手准备,万一发生了电信拿不到CDMA牌照的情况,我们还有路可退。至少你可以先跟对方公司谈一谈,他们真的很有诚意……”
  “没有万一,去年联通刚准备开通小灵通网络,就被信产部紧急叫停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小灵通所使用的频段在1900MHz至1920MHz之间,这是咱们国家为3G预留的频段,能被占用吗?”顾蛮生根本不屑与杨柳这样的外行进行争论,试图直接结束话题,“我也犯不上跟你说这些,我跟你说这些就是对牛弹琴,总之,我们的方向没有错。我不想再听任何泼冷水的话,你最好以后都别在我面前提这三个字。”
  “国家刚把移动从电信当中拆出来,就是为了刺激国企内部竞争,这最后一张2G移动牌照还真不一定就会给电信,以电信对移动牌照的迫切渴望,是很有可能大力发展小灵通的。”杨柳这会儿总算觉出顾蛮生变化在哪儿了,他变得越来越刚愎,狂妄,目中无人。“你太自负了。”
  “我自负?”一整天尽被人扫兴,顾蛮生终于被激得彻底恼了,鬓角血管突突直跳,“没有我,你跟你爸还在街上卖内衣呢,你们的公司早就倒了!”
  “刚愎自用。”杨柳也恼了,反唇相讥。
  “愚不可及。”
  杨柳怒不可遏,披了件外衣,直接摔门而去。
  顾蛮生喊不回她,气得口干舌燥,起身去厨房拿冰水喝。唐茹闻声,披上衣服走出来,担心地问儿子:“这么晚了,杨柳上哪儿去?”
  “不知道,爱上哪上哪儿。”顾蛮生仰头灌下大口冰水,浑身燥热的血液稍稍冷静下来。
  “那你还不去追?一个女孩子,深更半夜的多危险。”唐茹比儿子着急。
  “谁爱追谁追。”顾蛮生扔下水瓶,转身回屋。
  两人的关系公私兼顾,用浩子的形容便是,扛着枪炮互赠玫瑰。尤其是公司发展步入新阶段之后,常常前一秒还好得你侬我侬,后一秒就意见不合拔刀相向。
  第二天中午,杨柳坐在咖啡厅里,对面坐着的不是别人,却是他的准公公顾长河。昨天夜里她住的是酒店,今天也没打算回去,所以她想当然地认为,顾长河听见了她与顾蛮生的那场风波,特地来为儿子当说客了。
  春天的阳光柔一阵、烈一阵地从这个男人的脸上抚过去,杨柳头一回这么认真地注视顾长河。顾家这对父子其实不太像,顾蛮生可能在母胎里就进行了别样的熔炼,英俊得像匠人精心的作品,顾长河却老迈,普通,佝偻如弓。
  杨柳心疼这个男人的遭遇,尽管仍在气头上,但对他尽量保持礼貌与客气,只淡淡地回绝道:“如果您是想让我将就于您儿子的虚荣心,恐怕我做不到。”
  顾长河摇摇头:“我不是来劝你消气的,我的儿子我了解,他年纪轻轻就有这点成绩,有时候是太过忘乎所以了。”
  两个人刚坐下没多久,杨柳的手机就响了。她取出手机看了一眼,不假思索地直接摁断了电话。放下手机,她对顾长河笑笑道:“您儿子。”
  “倒是知道打电话来认错。”顾长河也笑了笑,“孺子还算可教。”
  “既然不是来当说客的,我不知道您单独约我出来,为了什么事情呢?”未来公公面前,杨柳不敢释放泼辣天性,只觉一举一动都不自在,很想尽快结束这场对话。
  顾长河道:“蛮生肯定跟你提过,他读书那会儿我在坐牢,在他三观形成最重要的时候,我一天也没承担起一个父亲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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