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删了。”
许亦酌:“?”
戚乔:“……?”
曹浪:“哈?你说啥?”
许亦酌宣誓一般壮烈:“导演,为了艺术,我愿意献身!”
谢凌云:“滚。”
他利落地起身,往外走去,一副独裁专断不听忠言的模样。
曹浪在他身后高声喊:“不是,这场的吻戏怎么能删,你是怎么想的?理由,给我个理由。”
谢凌云跟没听见似的。
许亦酌纳闷:“怎么一句话不说就走?导演,导演?”
戚乔心说,他要是能光明正大地说出条正儿八经的理由来,也不会撂下那句命令就走。
她起身,跟上去,眼看着谢凌云走出去,在进导演休息室前,她伸出脚,拦住了要关上的门。
“松年和叶骁的对手戏有多重要你明明知道。”
谢凌云没出声。
戚乔又道:“我知道,对这个故事的主题和调性而言,剧情当然要更重于爱情,可是也不能草草一带而过,穆心老师创作剧本的时候,就是感情线和剧情线并行的,围读会的时候我们不是都聊过了?”
谢凌云抬手摸了下鼻尖,伸手拉开门:“进来说。”
戚乔迈步走进。
谢凌云关上门,走到边柜,取了只杯子,接了杯水,给戚乔递过去。
戚乔没接。
“这场戏是前半部分的重头,所有的伏笔都在为这一场戏服务,你不能让一个观众期待的高潮,就这么、这么食之无味地过去?以前导演剧作课上,老师都强调过很多遍,一定要用心打磨故事高潮。这场戏删掉,节奏都会因此变散。更何况,穆心老师会同意你删掉这场吻戏吗?”
谢凌云低头,干脆拉着她的手将那杯水硬塞给戚乔。
戚乔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谢凌云拿鼻腔出气:“我只说删了特写的吻戏,又没有说不拍。”
他说着打开桌面上的笔记本,点开Continuity软件,删去了文字分镜中特写的吻戏。
改为了长焦,先是远景,拍摄松年主动贴进叶骁。
还特意标注:借位。
随即切换近景,镜头焦点却落在了墙壁上,在灯光交叠的两道影子上。
影子的吻戏。
镜头语言给观众看到的是吻戏,实际拍摄中两位演员连碰都不会碰到。
谢凌云写完,将电脑换了个方向,推到戚乔面前,尾音稍扬着问:“行吗,戚导?”
“……你,”戚乔卡壳半秒,“这样根本没有原本的安排效果好,你明明知道。”
“我知道。”谢凌云声音微低,坦白道,“可是戚乔乔,我有私心。”
戚乔顿了下。
她嘴巴动了动,却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谢凌云却误解了她的慌乱,以为又要遭到反驳,扬了下眉,低声问:“谁是导演?”
“你。”
“那听谁的。”
戚乔闷声道:“……你。”
谢凌云勾唇,笑了。
戚乔慢吞吞地说:“但是后面还有床戏,你还要……”
谢凌云后仰靠进沙发,拿来手边的剧本,摊开盖在脸上。
“我知道。”
戚乔听见他深呼吸时粗重的声音。
随即是微沉的低嗓:“所以不是推后了?以后再说。”
第53章 、・TBC 12
因为仰头后靠着沙发的动作, 男人突出的喉结愈发惹眼。
戚乔的视线凝在那凸起的小核上,指尖无意识地蜷了下。
她仗着谢凌云盖住了眼睛,肆无忌惮地窥探。
又在面前的人忽地抬手, 拿掉脸上盖着的剧本时,很快挪开。
谢凌云像是忽然想到什么, 拿来纸和笔, 迅速手绘了两张简易分镜图。
画完一页,递给戚乔。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戚乔低头查验时的神情, 在看到那对微蹙的眉头渐渐展开时,眉尾微扬, 笑问:“怎么样?”
如果说剧本是一部影视剧的基石, 那导演分镜剧本便是核心。
戚乔看过之后, 便已经松了口气。
欲拒还迎的暧昧氛围, 往往比单刀直入的触碰更让观众欲罢不能。
按照这个方式去拍,或许比直白的镜头效果更好。
戚乔的目光落在符号与示意图构成的分镜剧本上, 她是导演系的学生, 哪怕这么多年都没有再碰过这些东西, 可符号闯入视野的瞬间, 便已自动转化为视觉图像。
是谢凌云式的风格。
五年的时间,似乎没有磨去他一分的灵气,而成为中庸的学院派导演,反倒在实拍中, 将个人风格一步步明晰。
只有真正学习导演, 干这一行的人, 才知道风格化的过程有多曲折坎坷。
有人终其一生, 都在追求个人风格化, 却至死夙愿难偿。
但谢凌云, 似乎没有怎么费力,就已经达到了。
她心底早已为他折服,面上却仍秉承保守意见:“要看到成片才知道。”
谢凌云撕下那两张新鲜出炉的分镜,打开门唤来场记,叫他立刻拿去复印。
而后上前,合上笔记本握在手中,回头瞧见还静坐在沙发上仿佛发呆的戚乔,屈指在她额头上轻轻地点了一下:“还不走?”
戚乔骤然之间神思回笼。
在谢凌云背对着他看不见的地方,她抬起手,短暂地摸了下额头,那个方才被碰到的位置。
……
曹浪拿到最新的分镜图时,看了好久,最后抬头问谢凌云。
“所以你叫我来干嘛使的?”
谢凌云从对讲机吩咐摄影灯光就位,搁下后,看了他一眼。
几秒后,他靠在导演椅中,无声地叹了口气,才说:“我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谢凌云盯着监视器中的人,笑了一声,“理性没能战胜情感。”
曹浪狐疑地觑着他,忽地沿着他的视线方向,落在监视器上。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哦”了声。
“你克制点吧。”
“克制什么?”
“眼神。”曹浪道,“再这样下去,全剧组的人都看得出你特么什么心思。”
谢凌云只是笑:“随便。”
演员摄影灯光纷纷准备就绪,开拍之前,他冲曹浪打了个手势。
“47、48那两场,按照原定方案拍摄,到时候你在片场盯着。”
“我?”曹浪诧然片刻,“我一个人着?”
“那不是你最擅长的戏份么。还怕?”
“倒不是怕……我当年拍三级片的时候一个组哪有这么多人,说实话,我是真有点担心控不住场。”
“我走之前帮你骂一遍人,行了吧?”
“嘿嘿,那行。不过为什么啊?拍都要拍,没躲的必要了啊?”
谢凌云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眼不见心不烦。”
他顿了下,补充:“不过还是挪到最后再拍。”
曹浪:“怎么,怕在杀青前忍不住暗杀小许?”
戚乔在当天晚上的十一点,看到了粗剪的片子。
她收工回了酒店,卸了妆洗过澡,听见敲门声。
谢凌云湿着发,似乎也是刚洗完澡,身上只穿着一件纯白色短T和短裤,像是拿来当睡衣穿的,材质绵软轻薄,隐约现出两片薄薄的胸肌线条。
戚乔只将门打开了一个小小的角度,扫了眼走廊,小声问:“干嘛?”
谢凌云也跟着她扫了圈无人的酒店长廊。
这一层,只有许亦酌,与两位戏中饰演松年老师和反派大boss的前辈。
“我剪了一段今天的片子,要不要看?”谢凌云压着声线道。
戚乔眼睛微亮,点头:“好。”
明明说着再正经不过的公事,两人音量却一个比一个低。
“那跟我过来。”
戚乔转身拿上房卡,走出两步,又回头,在睡裙外添了一件衬衣。
轻轻合上门,跟在谢凌云身后去了他的房间。
专门用来办公的桌上,电脑还未息屏,是AE的界面。
旁边隔着剧本、分镜本,还有杯喝了一半的威士忌。
谢凌云拿走那半杯酒,拉开唯一的电脑椅,示意戚乔坐。
随即点开预览。
戚乔的注意力从威士忌上离开,专心盯着电脑屏幕。
闷热潮湿的夏日夜晚,旖旎的灯光,被微风拂动的蝉翼纱窗帘,颤巍巍晃动的风扇叶片,年轻的、充满荷尔蒙的身体,时而轻缓时而急促的呼吸。
谢凌云竟然已经加了背景乐。
轻柔缠绵的鼓点与古典钢琴,伴着低磁性感的贝斯与吉他,萨克斯将其独有的浪漫发挥到极致,有一点Bossa Nova中的巴西爵士味道,慵懒,舒缓,又不失缱绻。
“音乐这么快就制作好了?”
“没有。”谢凌云道,“这不是为了给戚老师看效果,我把还没编曲的demo版本要来了。”
戚乔不禁莞尔,压着嘴角,说:“我又没有非要按照原本的方案拍摄,反正你是导演,都要听你的。”
谢凌云瞧了她一眼,没拆穿。
窗外夜色沉沉,和北京不同,这座位于祖国西南角城市的夜静谧美好,霓虹暗淡,只剩远处电视塔闪烁的微光。
谢凌云起身,拉上窗帘,将沉沉的夜色全部挡在落地窗外。
“第56场,我打算放在杀青前再拍。”
戚乔怔了怔,道:“没关系,只是拍戏而已,我分得清。而且现场灯光会亮很多,周围那么多工作人员,没关系的。”
谢凌云靠在窗边的墙上,隔着室内暖黄色的灯,看着她没有说话。
长睫颤了颤,戚乔没再继续与他对视,抬手压着鼠标,再次点击播放。
谢凌云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
他一条手臂懒散地搭在电脑椅背上,另一只手拉开抽屉,取出来一盒柠檬薄荷糖,倒出两粒含在口中。
声音因含着两粒糖果而含混几分,却愈发低沉:“有要修改的地方吗,戚乔同学。”
戚乔却因为这一句恍然好久,仿佛重回学生时代。
那时他们并排坐在学校的剪辑实验室,一同完成短片作业。
戚乔松开握着鼠标的手,轻声道:“很好。我……我没有意见。”
糖果在瓶中碰撞的声音再次响起,她侧眸时,谢凌云正好将倒在掌心的两颗糖送到了她唇边。
谢凌云嗓音低而轻:“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怕什么?”
“我没有怕。”
“嘴硬。”
他说着,抬手。
戚乔闻见柠檬薄荷的清甜,唇瓣碰到坚硬的糖果。
好像所有的伪装,在谢凌云面前,都无处遁形。
戚乔心口发软,几秒后,低头,探出一点舌尖,将那两颗糖含入口中。
谢凌云忍着那一瞬的痒意,很快收回手,忽然想念刚才拿走的那半杯威士忌。
他偏过头,端出导演的架子,道:“已经通知下去了,第56场改在一个月之后再拍。”
口腔四壁被清甜的味道充溢,戚乔只点了下头,声音几不可闻。
“好。”
之后的一个月,拍摄过程顺利有序地进行着。
谢凌云出了名的对画面艺术性与演员演技要求高,或许也是所有学院派导演的通病,剧组又财大气粗,不缺预算,为一个镜头磨好几天都不算惊奇。
戚乔虽是一番女主角,戏份在几位主演中最重,但她好歹还能在候场或拍摄别人戏份时得以休息,全组最忙的人,非谢凌云莫属。
却并没有亲眼目睹他发什么火。
虽时长冷着一张脸,叫工作人员与主创们不敢靠近,但也没如传闻中凶神恶煞。
唯一与从前拍戏不同的点,便是他时长在给演员讲戏的时候,常常随口喊一声戚老师,让她为许亦酌或其他演员示范讲解。
戚乔起初只吐露出只言片语,慢慢地,话也多了起来。
她隐隐感觉到,谢凌云似乎在用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让她迈出只敬业地做好演员一项职责的樊笼。
可他的分寸感掌握得太好,哪怕是剧组其他同事,也从未觉得奇怪。
只有一次,戚乔在候场,拍摄的是许亦酌与其他演员的戏,他趁演员补妆的时间,穿过片场找到了戚乔的房车,敲下车窗,言简意赅道:“跟我过来。”
长时间盯着电子屏幕,他的眼尾有淡淡的红血丝,今日戴着一副黑色金属半框眼镜。
隔着一层薄薄的镜片,那双眼睛中让人沉迷的力量却更加清晰。
戚乔不明所以,但还是下了车。
直到谢凌云让她也在监视器前的另一把软椅中坐下,才骤然意识到什么。
抬眸时,大半的工作人员朝他们的方向投来目光。
戚乔加快的心跳却并非因为那些视线,指尖紧紧地扣着导演椅的扶手。
很快,整个片场传遍经对讲机渲染的声音。
“准备。”
聚焦的视线逐一消失,谢凌云朝戚乔看来一眼,随后专注地看向监视器,下达指令:“Action。”
几台监视器中,不同机位的画面整齐地呈现在眼前,戚乔发紧的心渐渐放松下来。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监视器,仿佛见到阔别多年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