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迫的。”戚乔说。
“看出来了。”谢凌云双击屏幕,画面暂停,他的食指点了点画中的人,笑了声,调侃,“都快变成具蜡像了。”
戚乔:“……”
一边的张逸听见,插了一句:“哪有啊,人家戚乔演得很好啊,重点是,咱班一共就四个女生,另外几个我嘴都说干了,也没有人愿意上场。”
戚乔拘谨而不自然地坐着,余光却一直隐隐地落在右边那人身上。
张逸噼里啪啦地讲完,谢凌云轻笑着说:“就她乖,听话是吗。”
陈述的一句话。
戚乔抬了抬头,紧紧蜷着指尖,下一秒,又怕被发现,强制收回自己的目光,垂眸落在书本上。
她安静地坐着,仿佛在认真看书。。
却只有自己知道,纸上的字一个也没有看进去。
她的心脏却仿佛飓风过境,汹涌澎湃,久久不能平息。
导演系三大基础课程,剧作、表演、视听语言。
下午是专业课,于惜乐不像逃避英语那样躲着了,提前半小时到教室,和戚乔抢占第一排座位。
谢凌云永远喜欢踩着点进教室。
这次,两人的位置隔了三排远。
戚乔在前,除非刻意回头,否则是看不见他的。
他好像有点洁癖,又换了身衣服。
早晨的白色卫衣,变成了一件牛仔质感的米色休闲衬衫,原木色纽扣系到最顶端,胸口处有只跳舞的比格犬。
课时长,休息时间,后排男生聊周末去哪里吃吃喝喝,戚乔趁此空隙,装作无意回眸,看了那人一眼。
谢凌云坐在话题的中心位置,却并未参与,翻着书,神情淡淡。
怕被发觉,戚乔只敢匆忙地略过那么一眼。
老师继续讲课,她回身坐好,按下圆珠笔,继续写笔记。
“哎,乔乔,”于惜乐忽地说,“周三晚上没课,要不要去我们学校放映厅,我打听过了,这周放的是戈达尔的《狂人皮埃罗》。”
戚乔眼前一亮:“真的?我还没有看过,小时候那种卖影碟的店里也没有这部。”
“我也没看过!走?”
“好。”
周三晚七点,戚乔和于惜乐按时赶往放映厅。
这种上个世纪60年代的犯罪剧情片,尽管导演是让・吕克・戈达尔,来观看的学生也并不多,基本被导演系或文学系、电影学专业的学生包场。
两人想喊计念与楚菲菲,均被婉拒。她们不喜欢老电影。
戚乔她们到得早,刷校园卡进去,挑到了最佳观影位置。
才坐好,放映厅入口处传来熟悉的几道人声。
来人正是她们的同班同学。
张逸、薛启文、蔡沣洋等等一行五六人。
“戚乔,于惜乐?巧啊,你们来这么早。”张逸口吻熟稔道。
“巧哈。”于惜乐敷衍地挥了挥手,道,“快开始了,别吵吵。”
这群人中,张逸和蔡沣洋都是谢凌云的室友。
像是心有所感,戚乔的目光焦点停留在最后那人身上。
入口处的嵌入式筒灯发出微黄的光芒,谢凌云踩着光晕踏进来。
左臂上只缠着几圈纱布,裹着薄薄的固定板。
他穿白色的短袖,外搭一件黑底夏季衬衣,左胸扣处有片刺绣图案,是一只从口袋里探出脑袋的棕色小熊,
浅色系的运动短裤,没有显眼的logo。脚上踩着双黑白红撞色球鞋,穿白色印条纹中筒袜。
小腿肌肉紧实匀称,往下,踝间胫骨在袜下若隐若现。
戚乔的视线不经意扫过那截脚踝。
只短暂的一瞬,她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假装只是不经意偶遇同班同学,唇角稍扬,露出个浅笑,算是和那几人打了招呼。
戚乔和于惜乐落座的,正是整个厅内的最佳观影位置。
张逸和蔡沣洋都是戈达尔的狂热粉丝,几步过来,正好一左一右将戚乔与于惜乐包围。
影厅顶灯霎时熄灭,电影要开始了。
谢凌云这才不急不缓地朝后走来,他的脚步停在后一排。
他在戚乔正后方落下。
大荧幕上几家制片公司名字闪过,戚乔在昏暗的影厅中回头看了一眼。
谢凌云指尖轻敲手机,似乎是在与人聊天。
音乐声响起,主人公费迪南德的饰演者贝尔蒙多特别的低磁声线,将旁白娓娓道来。
戚乔不再分心,端正地坐好,认真看着前方。
电影进行到十分钟时,依旧有进场的学生。
戚乔原本并未在意,直至后排传来压低的对话声。
“同学,你好啊,可以加个微信吗?”
是一道甜美的女声。
挺好听,甜而不腻,像夏天的奶油冰淇淋。
没人回应,那个女生稍稍提高音量,又重复了一遍。
“没有。”冷冰冰的两个字。
戚乔却一顿。
原来那句话是在问谢凌云。
只是这么一个小插曲,戚乔原本好端端放在影片上的心思,忽然就无法继续专注。
荧幕光影骤亮之时,她悄悄回眸。
是个十分漂亮的女生,五官明艳,笑靥似花。
戚乔的手指,下意识地捏住了一点点衣角,分明与她无关,可心却无法不在意。
“你好,我是13级表演系的新生,可以认识一下吗?就当交个朋友。”女生再次开口,大有要不到联系方式不罢休的劲头。
戚乔有些钦佩这样的女孩子。
这样的勇气,她怎么也学不会。
她好像咬到了一颗最酸涩的葡萄,汁水在胃里翻腾,却无计可施。
“可以吗?你是什么专业的呢?”女孩子第三次主动询问。
戚乔听到谢凌云略显不耐的声音:“导演系。”
到底还是回答了她。
荧幕上,男主角费迪南德与前女友在车中的对话暧昧而直白,早期的灯光道具简陋,闪烁的霓虹色彩让戚乔忍不住闭了闭眼。
没了字幕,耳中只留下费迪南德低磁的法语,与女主角一来一回的试探。
后排的女生含着浅浅笑意的对话,清晰飘到了前排。
“好巧哦,我是表演系的,以后要拍课程作业的话,我可以免费当你的演员。”
谢凌云架子挺大:“用不着。”
女生并未因他的淡漠退却,一鼓作气,抛出最想知道的问题:“交个朋友好不好,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呢?”
戚乔揉了揉耳朵。
音调甜软,如果她是男生,恐怕都无法拒绝。
她的心情如绷紧的细线。
身体却不禁往后靠了靠,好奇那人的答案。
下一秒,便听谢凌云道:“安静,话少,哑巴最好。”
戚乔:“……”
第8章 、・REC 07
九点钟不到,电影散场。
顶灯逐一亮起,谢凌云身边只剩个空位。
那女孩早已被谢大少爷三言两语气走。
几个男生走在前。
张逸与蔡沣洋激烈地讨论着电影内容,痴迷得旁若无人。
谢凌云缀在最后。
不紧不慢地走着,不时对前头两位狂热粉丝的激情夸赞回应一两句。
灯光昏黄,两米宽的通道,戚乔与于惜乐跟在后面。
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一米,步子稍快一些时,几乎能闻见那股清冽干净的青柠味。
于惜乐揉揉肚子,有点饿了:“我们去买点夜宵吧?我听说北航那边有一条美食街,便宜又好吃,我再问问计念和菲菲去不去,这个点也该饿了。”
“好。”戚乔应道。
心思却不自觉被分走一半。
被那股隐约的青柠味道吸引。
戚乔的目光略过前面那人的肩膀。
十八九岁的少年,青涩与成熟的交界线并不分明。
才经历了三年单调无味的高中生活,伏案刷题,导致这个年纪的男生,不少一部分落下些驼背的毛病。
但谢凌云,他像个完全没有被无止尽的背书刷题折磨过的幸运儿。身姿挺拔,在一旁几个脊背微驼的男生衬托下,更加让人移不开眼。
戚乔呼出一口气,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不妙,
她正晕晕乎乎地暗自克制自己,前面的人却不知何时慢下脚步。
戚乔低着头垂着眸,前行速度不减,甚至隐约有加快的趋势,直直地撞上个硬邦邦的后背。
“啊。”
喉间逸出一声短促的痛呼。
她条件反射地后退半步,抬手揉鼻子。
谢凌云回头。
没料到有人走路都跑神,错愕一秒,道:“撞疼了?”
戚乔顾不得其他,揉着鼻尖点头。
于惜乐就在她身后,跨步上前,瞪了下谢凌云:“你这人怎么走路不看路?”
谢凌云:“?”
他挑了下眉,借着出口一盏光芒微弱的筒灯,往前迈出半步,垂眸望向戚乔:“我看看?”
他的瞳色很深,在这样暗淡的光线下,愈发像一潭幽泉。
以至于让戚乔不太敢直接与他对视。
怕一不留心便被勾进去。
让人发现自己才生芽的小心思。
戚乔不好意思说不看路的那个好像是她自己,捂着鼻子,摇头:“没事,等下应该就不疼了。”
“真没事儿?”谢凌云问了句。
“真的。”戚乔放下手,给他确认,“只是轻轻碰了下,没关系的。”
谢凌云的眼睛扫过女孩玲珑小巧的鼻尖,确认无事后,没有问个不休。
走出放映厅大楼,于惜乐收到了另外两位室友的回复。
“她俩马上过来。计念说她知道去那条美食街的路,咱们去西门等她俩就行。”
“美食街?什么美食街?”张逸不知怎么听见,大声问。
于惜乐在打字,戚乔便回了句。
张逸:“要去吃饭吗?我也有点饿了,一起吧!’
蔡沣洋一起凑热闹:“加我一个。”
一旁准备回宿舍的薛启文却说:“那边早都被拆得没剩下几家,去了也吃不到什么好吃的。”
“这样啊?不过我知道学校外面有一家特正宗的四川火锅,就在知春路,去不去?”张逸提议。
蔡沣洋勾住谢凌云的肩膀,问:“谢凌云,你去不去啊?”
戚乔望向靠着石柱玩手机的人。
周围的声音仿佛都暂停了,她期待地等他的回答。
谢凌云目光聚焦在手机上,头也不抬,闻言,撂下两个字:“不去。”
说完,他接了个电话。
“到了?”
“行,等我一分钟,马上出来。”
没几秒挂断,谢凌云左手揣进裤兜,边下台阶,边抬起右手随意挥了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先走了,你们玩儿。”
少年个高腿长,步履生风,没一会儿,修长的身影已然从视野中消失。
戚乔半垂眼睫,没有再看。
张逸还在拉拢他们:“走呗,真的好吃,骗你我是狗。”
于惜乐谨慎地提前问:“人均多少?”
张逸:“没算过,大概七八十?”
于惜乐:“谢邀,不去。”
张逸:“……”
戚乔不禁莞尔。
才认识不到一月,也不熟。
两人最终还是谢绝了他们的提议,选择和室友出门觅食。
戚乔没想到,从学校西门出来时,还能再碰见谢凌云。
道旁的路灯,立着一道修长瘦削的背影。
自然形成的侧逆光,笼罩在他周身,像一幅精心设计过场面调度的电影画面。
只一眼,但戚乔还是辨认出来,是他。
谢凌云乘坐一辆黑色轿车离去。
那车外型低调,像蛰伏于黑暗中的一名武士。
戚乔还不认识那台车的品牌,只依稀看见一块京B的车牌,后跟着一串读起来相当吉利的数字。
那时,她还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究竟有多远。
周五的经典影片赏析,是戚乔大一最喜欢的课程之一。
第一周的讨论主题,是大师格里菲斯的代表作《党同伐异》。
主讲老师是系里一位声望极高、退休又被返聘的老教授。
老教授穿着件熨烫妥帖的白衬衣,戴一副精致的玛瑙眼镜,带着学生一帧一帧地拉片分析。
场面调度、视听语言、机位、剪辑、声音……
两小时的课程结束,戚乔记了满满三页的笔记。
她习惯了这样的学习方式,乐在其中,总能在听课的同时,将语言转换为详实的笔记,且笔迹整齐漂亮,框架分明,条理清晰。
于惜乐却与她相反。
她也会记很多东西,却杂乱无章,只留下简短的字词。
恐怕除了她自己,没人能看懂。
效率的确高出许多,但难免在日后重翻时,连本人都忘记当时记下的词什么意思。
多亏于惜乐,在课间大嗓门地将戚乔的笔记宣传了出去,五分钟内就被传阅了一遍。
戚乔并不介意。
她正趁休息时间,思考怎么去找兼职。
灵光一现,等期末之时,或许可以将自己的脑力劳动折现。
等明年,还能再卖给下一届有需求的学弟学妹。
虽然现在还不缺钱,但等下学期开始,就会有各种阶段性的拍片练习,租机器、请演员、雇摄影师……一笔笔都是花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