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如释重负,灯光备好,开始拍。凌羽说些笑话,引导他摆姿势,他也很配合。
第二套是生活照,随性、自然即可。妆造没太发力,池曜东几乎素颜上镜。凌羽借着镜头,像做透视检查一般扫过他全身,开始忧心第三套图怎么拍。
“第三套,各位老师可以自由发挥。只一点,一定要拍得色气些,拜托了!”前期沟通中,甲方如此说道。
那时的凌羽还太单纯,胸脯一拍,自信满满:“放心,这可是我的专长。”
如今,经历过前两套图的折腾,凌羽开始意识到这一需求的难度。她凝视着镜头里的男人,烦恼不已。
明明身材不错,脸也够帅,可为什么愣是无法勾起人的任何邪念呢?眼神太干净?气质太温和?所以让人只想喊“老哥”,不想喊“老公”?不行,绝对要想办法扭转。大话已经说出去了,千万不能自砸招牌。
第三套的妆造十分给力。湿发,软面料的白衬衫喷点水,呈现半透明的状态,斜扣一颗纽扣,增添凌乱的美感,长裤宽松,显得随性而慵懒。
最最重要的是,赤脚。
脚部,是人体最色/情的部位之一,望而不得,惹人遐想。
客观说,池帅哥的外形条件非常优越。四肢修长,身材比例好,既有骨感,又有力量。脚背上,那几根突起的青筋尤为漂亮。
但拍出来的照片就是不对味。
站卧坐跪,什么姿势都试了一遍,椅子、浴缸、镜面,各种辅助道具也都上了一轮。但是不对,怎么拍都不对。
所谓色气,就是只看一眼就叫人面红耳烧、血脉喷张,可又忍不住再多看几眼。
然而,池曜东顶着这身造型,却像是穿错了衣服,进错了房间,叫人只想扶额叹气,提醒他正确的房间号,半点过界的欲念也没有。就像看见了自家亲哥,只想跟他一起玩耍,而并不想跟他一起搞黄色。
摄影棚内,大家都傻了,从没见过这种奇葩人设,都开始怀疑池曜东是不是被镜头诅咒了。
为人和善的池老师看到拍摄因为自己陷入僵局,准备再一次发挥善解人意的美德,然而话还没出口,就被凌大摄影师截断。
凌羽端着相机,满脸“我是专家我说了算”的气势:“池老师,相信我吗?”
池曜东愣了愣,点头说:“当然。”
“那我们玩个游戏吧,叫有问必答。”凌羽调皮地笑起来,“放心,我不会问什么奇怪的问题,就像刚才聊天时一样,可以吗?”
许洁在旁听见,“啊”一声,翻眼望天。终于又到了这一步。
而池大帅哥虽然不明白她要搞什么名堂,还是答应了。果然配合度超高。
于是,凌羽的第一个问题是:“池老师,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呀?”
他想了想:“绿色。”
第6章 06
“绿色?”凌羽压住自己脑中奇怪的联想,继续问,“为什么呀?”
池曜东的回答非常正经:“绿色让人想到大树草木,它代表生命,很有活力。”
“哦,那你一定很喜欢户外运动吧?”
帅哥略带羞涩地笑笑:“不,我挺宅的,但偶尔会去游泳。”
凌羽听到“游泳”两个字,眼睛亮起来,语气突然丰富:“听说,游泳时,水压会提高人体表层神经元的活性,皮肤触觉会更敏感。你有过这样的体验吗?”
“这……我还真没怎么注意。”
凌羽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趁热打铁:“你是那种很怕痒的体质吗?”
他挠了挠耳朵,有点红:“呃,好像还好。”
“那脚心呢?被人挠过吗?”
“啊?”他瞪大眼睛,仿佛被这个问题暗算了。
凌羽看到他裸露在外的脚趾扭动几下,脚背上鼓起的青筋仿佛有了脉搏跳动,越发醒目。
于是,她换了一种嗓音,那是在酒吧里跟陌生男人搭讪时用的,挑逗意味浓烈。
“哎,有人说过你的脚很性感吗?”
“什么?”池曜东隔着相机镜头与她对视,脸上露出“我是不是幻听了”的震惊与羞窘。脚掌下意识绷紧,腿猛地往回一缩,结果裤口上提,又露出半截雪白的脚脖子。
很好,但是还不够。
她接着问:“有人用手量过你的脚踝吗?”
池曜东没有说话。他难堪到错开视线,好几次欲言又止,嘴唇蠕动着,布满细小的牙印——都是被他自己咬的。手指搓捻着裤脚,仿佛想往下拉扯,遮挡住什么。
凌羽透过相机,斟酌着他的表情。很好,还差一点。
于是,她空出左手朝他晃了晃:“我觉得呀,以我的尺寸,单手就能握住你哦!”
“咳……”这下,池曜东终于忍不住了,手掌撑地,想要坐起来。
凌羽却突然摆出摄影师的架子:“别动!”她专注地盯着镜头,“千万别动,你现在这个状态特别完美,让人、很想干你。”
那一瞬,她似乎听到周围大家下巴脱臼的声响,趁机迅速按快门,连拍几十张。
下一秒,许洁就走过来,朝她耳语:“喂,这次过火了吧,最后那句都能算性骚扰了。”
凌羽松松肩膀,满不在乎地吐舌头:“是不是性骚扰,得由他本人来判断啦。不过,在那之前……”她朝远处一脸懵逼的池曜东招招手,“池老师,要过来看一眼我们的成果吗?”
暗青色的幕布如流水泼洒四方,身材修长的男人斜坐其上。
白亮的衬衫率先撞进视野,仿佛玉体横陈,勾得人心神一晃。
而后,是那张脸。
咬住唇肉的半颗白牙,四处躲闪的懵懂目光,似羞似恼的模样,像一只湿答答、被雨淋透的白猫,惹人怜爱之余,又让人生出凌虐的恶念——想欺负他,弄脏他,惹哭他!
而那只裸露的脚,兼具男性的硬朗和脆弱。脚踝盈盈一握,在灯光的加持下,能清晰看到皮肤上残留的指印——虽然是他自己紧张之下捏出来的,但单凭这点痕迹,就能让人瞬间脑补出八千字小黄文。
凌羽越看越满意,“瞧瞧,多么纯情的诱惑!老子要是能拍□□,绝逼是个天才!”她脑内如此自我高潮。
众人围在电脑边看图。
灯光师说:“好像少了点攻击力。”
化妆师说:“这叫做易碎感,现在的小女生很吃这一套呢。”
大家七嘴八舌地发表意见,瑞瑞拿不定主意,回头问老板:“您觉得呢?”
池曜东盯着屏幕,眼神恍惚一下,而后抬头望向摄影师,唇边浮起微笑:“我很满意。”
耶,搞定收工!
等到收拾完走出摄影棚,外面暮色已起。
池曜东抱歉道:“今天耽误大家下班了。后面要是没安排,我请大家吃晚饭,怎么样?”
许洁笑着回绝:“池老师太客气啦!都累了一天,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大家互相挥别,凌羽也打开手机,准备叫车。
这时,池曜东走过来:“凌摄,要搭我的便车吗?我们好像是一个方向。”
“这么巧!”凌羽惊喜地拍手,“不过,池老师,怎么还没把称呼改过来呀?被你这样喊,我压力好大的。”
池曜东低头含蓄地笑了笑,露出认输的表情:“好吧,凌凌。既然这样,你也直接叫我名字吧。”
“当然当然。”
改变称呼,能迅速扭转一场对话的气氛,也能瞬间拉近交情。成年人都懂。
车里一共三人。池曜东开车,凌羽坐副驾,助理瑞瑞在后座。但她很快就在附近的地铁站下车。
“老板,明天再见!”
看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远,凌羽不禁感慨“真他娘的可爱”。她扭头跟池曜东开玩笑:“我要是对着这么年轻的女助理,都不好意思使唤。”
池曜东笑道:“是我老家亲戚的孩子,带出来长长见识。我自己平时都不用助理的。”
“啊?那忙得过来吗?”
池曜东抿嘴笑笑:“我也没有很忙。”
呀,是不是踩雷了?因为不红,所以不忙?凌羽暗暗尴尬,企图转移话题。她眼睛一扫,指着窗外的某栋建筑物:“哇,那个是悠扬文化馆,办过好多国际艺术展呢!——你喜欢看展吗?”
池曜东非常给面子地点点头,微笑道:“你应该很喜欢摄影展吧?”
“职业需要嘛。”凌羽想起自己一直没能抢上门票的某个展览,嘀咕道,“要是闵直的摄影展不限人数就好了,一票难求啊。”
“闵直,是很著名的摄影师吗?”
“嗯,不过他是拍人文的,跟我不一样。”
两人又闲聊几句。
池曜东突然说:“今天,谢谢你。”
“啊?”凌羽反应一会儿,明白他是说今天拍的色气图,“那个啊,我还担心你不喜欢呢!”
“怎么会……”
凌羽摇摇手指,一副“你就别跟我客套了”的样子,“我跟很多演员都合作过,有经验的。长相偏阴柔的男演员总觉得脸是拖累,会很反感今天这种拍摄风格。”
池曜东惊讶地扭头看她:“我长相阴柔吗?”
“不不不,你没有长相阴柔啦!”凌羽被他这个反应逗笑,连忙摆手,努力找一个更恰当的形容,“你只是、气质比较……怎么说呢,过于温和,让人太有安全感。放在普通人身上,是优点,但对你这个职业来说,可能就是限制了。”
池曜东抿了抿唇。恰好前方路口的信号灯转红,他停下车,手肘靠在车窗上。
“其实,我最近遇到一些瓶颈。”
“猜到了。”凌羽微笑着说,“色气,确实是一个很难跟你联系上的词。所以想通过拍照寻找灵感,摸索更多的可能性?”
“嗯。”
“有什么心得吗?”
他用手撑住下巴,露出侧脸好看的弧线:“心得就是——所谓色气,其实就是冒犯的艺术。男性,除了是冒犯的主体,也可以是冒犯的对象。”
凌羽抬起眉毛,感觉对方有点上道了。
“性感、色气、欲,这些本来就是不断发展的概念。以前说性感,是指像玛丽莲梦露那样的形象,大多用在女人身上,但是现在嘛……”凌羽朝他眨眨眼,“现在的女人有很多肉食系哦,热衷捕猎的那种。”
池曜东用手拍拍心口,夸张演出被吓到的样子:“是啊,今天总算见识到了。”
两人大笑着聊了一路。最后下车时,凌羽对他说:“祝你试镜顺利!”
第7章 07
下午两点,龙腾艺术馆。
“没想到,真的全部都是人脸啊。”池曜东看过几个展厅后,小声感慨。
“因为这次摄影展的主题就是‘脸’嘛。”凌羽走在他身侧,低笑道。
他们正在参观人文摄影师闵直的个人展。
因为展览限流,场馆内人并不多。他们并肩走着,也不太惹人注目。
凌羽今天穿着一条波西米亚吊带长裙,极具南亚风情的装扮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阳光热辣,但纤细的小腿脖上,一串四叶草贝壳脚链为她增加了几分俏皮。
她看了看身旁的池曜东,宽沿帽、短袖衬衫和休闲裤,依旧是舒适清爽的打扮。看得出精心搭配过,但也没有过分隆重。很适度。
凌羽想起昨天突然收到的微信。
“朋友送了我几张票,是闵直的摄影展,记得你好像很喜欢,要去吗?”
“当然!”
对于这种邀请,她很少拒绝。
龙腾艺术馆共有三个主厅,十多个小厅。凌羽按照《参展指南》上推荐的路线挨个看,边看边啧啧赞叹。
闵直这次展出的作品全部都是人脸,不同表情、不同肤色,男女老少,都有。作为一名人文摄影师,他对人类这个物种有着特殊的痴迷,曾出过一本影集,叫《手与吻》。
凌羽对人也很痴迷,不光是脸,还有身体。但她的痴迷更多在于美学层面,是人体本身。而闵直的作品经常能让她触摸到更深层的东西,所以她喜欢。
比如今天,她又找到一幅。低头看了看旁边的标签卡,叫《镜面》。
画框里是一个女人的脸——至少很像女人。
宽额头、高颧骨,脸颊的线条瘦削而锋利,眼睛却很圆润。皮肤粗糙,有点黑。她头上蒙着一层纱巾,一直缠到脖子,无法判断是否有喉结。
《镜面》,这个人是在照镜子吗?凌羽不敢确定。因为她看向那个人的第一眼,就觉得她在找东西。圆润的眼睛使劲看向远方。找什么呢?或许不是实物。但她不肯放弃,一直看,一直找,哪怕望到地平线尽头也不折返。
“你觉得她在看什么?”凌羽问身边的池曜东。
池曜东仔细看过之后说:“我觉得,他不是在看,而是在想。”
“想?”
“比如,在想自己曾经错过了什么,正无比遗憾吧。”
“为什么?”凌羽很疑惑。
“你看他的眉毛,是不是有皱眉的趋势?再结合抿嘴的动作和恍惚的眼神,我觉得这个表情是遗憾。”
“这样啊。”凌羽细细观察一阵,还是觉得画中人在找东西,就算有皱眉的趋势,也只是因为没有找到,焦灼而已。不过,艺术作品本来就有多种解读,意见不同,稀松平常。于是,她附和两声,扭头走向下一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