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里有沙发可以躺,有水可以喝,等上几个小时,完全不成问题。同事们一来发现门打不开,自然会去找人。她只用躺在这里,乖乖等待时间过去就行了——如果只有她一人被困,她肯定会这么做,但现在……凌羽一分钟也不想多待。
程应欢在房间里四处踱步,仿佛来到放着珍贵文物的博物馆展厅,兴趣盎然,甚至吹起了口哨。这股子万事不扰的高兴劲儿,让凌羽嫉妒得牙齿都咬碎了。啪地一下,她关掉光,并把手机揣进衣服内口袋,防止某人不要脸地过来抢。
“哎!”程应欢脚下一顿,“怎么关了?快点,光往这边来一下!”
你他妈在支使谁呢?凌羽稳稳坐着,充耳不闻。
“凌羽?”喊了几声始终得不到回应的程应欢终于意识到自己得罪了同伴,而这位同伴正手握此地唯一的光源。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大丈夫能屈能伸,他立马转换语气,十分狗腿地讨好道:“抱歉抱歉,是我用词不当。凌摄,麻烦,劳驾,帮我照个亮,行不行呀?我刚刚好像在墙上看见建筑平面图了,让我再确认一眼,好不好?”
平面图?凌羽的耳朵自动滤掉说话人的语气,捕捉到关键词,精神为之一振。太好了,有地图指引,她可以很快找到后门离开,再也不用跟这个瘟神同处一室。
于是,她故作大方地嗯哼一声,重新打开光亮。
顺着程应欢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确实有一张平面图。图印在塑料板上,并不大,无数线条方块挤在一起,让凌羽更直观地感受到这座影棚的改造设计师有多么变态。但放置平面图的应该是个贴心人,他用几条绿色粗线标注出主要线路,其中就包括正门到后门的路。
凌羽果断摁下快门,将这张宝贵的地图存进手机相册。
“如何?”程应欢倚墙抱臂,邀功似的问,“找到路了吗?我们接下来往哪儿走?”
“后门。从那里应该能出去,不过……”说话间,凌羽复盘路线,发现从这里走去后门,几乎要横跨整个影棚,且中间弯绕很多,就算有手机照亮,也是举步维艰。
如果能让棚内的灯光恢复就好了。这么想着,凌羽在地图上找到控电室。还好,离得不算远,但和后门并不在一个方向,不顺路。
凌羽正在评估两个路线方案的优劣,一扭头,看到程应欢闲得打哈欠,气立马就不顺了。把两个选项丢过去,让他也一起动动脑筋:“怎么样?去哪个?”
程应欢想都没想:“就近,控电室吧。”
第53章 开门口令是真心话
控电室是一个十平左右的小房间。门没锁,一推就开。里面空气很闷,电路常年工作造成的余热还未散尽,搅动着灰尘,往鼻孔里钻。
“在那儿!”凌羽揉揉鼻子,晃动手机的亮光,在侧面墙壁顶部找到总闸电箱,“这么高,你够得着吗?”
程应欢愉快地认怂:“不行,得找椅子垫垫脚。”
凌羽环视四周,发现这控电室的设施简洁之极,无桌无椅,连根多余的电线都没有。
程应欢也注意到了,长叹一声,勉为其难地说:“那没办法,只能我俩合作了。”
凌羽瞪眼看了他两秒,迅速领会。高度不够,还能怎么合作?当然是一上一下叠罗汉啦!
其实,她真不愿再和程应欢有过多的亲密接触。但此情此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别别扭扭地拒绝,不是更丢人吗?况且,小女子能屈能伸,我骑他,又不是他骑我,有什么好矫情的!
想到这里,凌羽爽快地一点头,食指伸出:“你,蹲下!”那气势,跟训狗没有两样。
程应欢自觉忍辱负重,不该和她一般见识,乖乖下蹲,献出自己肌肉发达的肩颈:“老佛爷,您请。”
凌羽被他的太监音逗乐,大腿一抬,跨坐上去。
预想之中的悸动并没有造访。感谢秋天,两人都穿得防风防寒。她一手举着手机照亮,另一手扶墙,慢慢往电箱靠近。
程应欢轻咳一声,似要说话。
“闭嘴,不要干扰我。”
叹气声从下方传来,他嘟囔道:“你好像变轻了。”
平淡之极的六个字,心脏却像被吓到般抽搐一下。凌羽哼笑两声,掩饰道:“嫉妒啊?我这可是标准身材,你羡慕不来的!”
“你这人,怎么听不出好赖话呢!我分明是在关心你。”
“呵呵,不必。”
凌羽晃动小腿,脚后跟时不时敲在他胸前的肋骨上。
程应欢忍了一会儿,上手箍住她的脚踝:“喂,你能不能别乱动?我在下面保持平衡,很吃力的。”
凌羽身上穿得厚,但脚上只有一层薄薄的连袜打底裤,立马被他掌心的温度穿透。她有点后悔,抽不出脚,只能拿嘴回击:“哼,自己体力不行,还赖我?多多锻炼吧,老程。”
程应欢听得气结,很想侧过脸,对着身上那人的大腿肉狠咬一口。但这个动作太过流氓,他考虑再三,暂时作罢。
叠罗汉这个游戏,最忌上下不齐心。两人互相较劲,导致推闸事业频频受阻。凌羽两臂高举,酸疼不已,连带后背也烧起一层薄汗时,终于摸到总闸。
“咔!”她往上一推,随着电机轰隆轰隆重新启动的响声,四周亮如白昼。
凌羽眯着眼睛,长出一口气,抹了把额头,仿佛自己居功至伟:“搞定,放哀家下来。”
程应欢刚有动作,她又赶紧叫停:“等等!”
“又怎么啦,老佛爷?”
“这里有字。”电箱门后贴着一张白纸,凌羽二话不说,伸手撕下。
两人站在狭窄空荡的控电室里,捧着这张意外获得的白纸,大眼瞪小眼。
“‘开门口令是真心话’——这什么意思?”
凌羽脑洞奇特:“好像玩游戏时的提示语啊。”
程应欢很有领会精神:“密室逃脱?”
“嗯,很有可能。”
二号棚什么时候拓展了新业务?真是会赚钱。
凌羽正感慨资本家物尽其用,连一栋老楼都不放过,程应欢撞撞她的肩膀:“要不,咱试试吧?”
凌羽瞥他一眼:“试啥?”
“真心话。”
看程应欢跃跃欲试的模样,凌羽很无语:“你还当真了?”
“试试呗。难得有此沉浸式的体验。”程应欢积极建议。
凌羽上下打量他一番,摇头叹息:“真可怜,连密室逃脱都没玩过吗?”
程应欢喉头一噎。他就知道,自己早晚会被凌羽气死。
“所以,你来不来嘛?”
凌羽“嗯哼”一声,算是答应。
程应欢知道不能对她有太高的要求,当下自告奋勇:“我先来。”
他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低着头苦苦思索,仿佛心中藏有惊世骇俗的真相,要慎之又慎。
凌羽很快失去耐心。她本就不想多待,灯光恢复,应该立马去找门,结果竟然答应在这里陪程应欢玩什么真心话密室游戏,简直是脑子进水。
“转得人头晕,你有完没完——”刚要抱怨,就见程应欢忽然站定。
他仿佛终于下定决心,走过来,郑重其事的样子让凌羽心头一震,警铃大作。
他要说什么?
来不及阻止,那声音已经散播在空气里,塞满了整个空间。
“我和唐仙凡没有在一起过。之前,都是营业。”
凌羽眼角抽动,只恨耳朵没有关闭功能。关老子什么事!我并不想知道!
她抱臂转身:“是吗?可惜了。那么大一个美女投怀送抱,竟然都不为所动,程先生眼光甚高啊。”
程应欢皱眉:“投怀送抱?”
“去年番茄台的跨年晚会,我在现场。”这话不假思索就冲破嘴皮,凌羽想要收回,已经太迟。
程应欢的声音略有迟疑:“你,看见了?”
他弱弱地解释:“我是被偷袭的。”
程应欢抬起手臂,不知是要拍她,还是抱她。凌羽赶紧躲远几步,心里狂骂几分钟前的自己。为什么没有意识到呢?真心话这种搞暧昧、玩推拉、小情侣用来拉进感情的游戏,已经不再适合他们了。
凌羽拉开控电室的大门,往外走:“游戏结束——”
程应欢追过来,不依不饶:“哪有你这样的?骗完人家的真心话就跑?说好的一人一句呢?”
凌羽回头瞪他:“我什么时候答应过?”
程应欢脱口而出:“青龙峡蹦极……”
两人同时愣住。
凌羽明白了他所说的“一人一句”是什么意思,也明白了他为何对一张来历不明的纸上的字那般在意。
在正常的恋爱关系里,真心告白是一种仪式,值得记下来,在之后每年的纪念日里重复温习。但对凌羽来说,那是一个苦心经营的局、一个请君入瓮的圈套。
我爱你。假的。
用这个假的“真心话”,去套一个真的。无本万利。
可是啊,她明明已经完成自己的报复,为何一点赢的感觉也没有?
控电室大门敞开,一人在内,一人在外。他们隔着门框对望,都在反思究竟是哪一步做错,竟让自己陷入今天这样的困境。
凌羽脸上流露出倦意,后退两步,想要离开。
程应欢一脚踏出门,拉住她:“你不想交换也没关系,我这里还有一句……”
“我不想听!!”凌羽身体爆发出强劲的力道,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程应欢被她一推,脚撞到门框,往后趔趄,差点摔倒。
没有系扣的风衣在拉扯中高高扬起,只听“叮当”一声脆响,有金属落地。
恢复光照的控电室内一点杂物也没有,毫无遮挡的情况下,人眼轻松捕捉到那个东西的影子。它弹跳两下,一路滚到墙角。
两道视线在它身上交汇。
是一枚电影胶片造型的镂空银戒。
谁也没有动。程应欢像是做贼被抓现行,哑口无言地僵立在那儿。
凌羽在巨大的震颤过后,慢慢回过神来。她开始复盘自己今早遇到的一切反常情况,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今天不是碰巧,你是专门来找我的,对吗?门是你弄坏的,电闸也是你拉的……程应欢,你怎么总是阴魂不散?”
离二号棚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面包车。驾驶座上的男人脸戴墨镜,仰头靠在座椅上打瞌睡。后排座椅掏空,摆放着许多体积庞大的仪器。电线杂乱无章,接得到处都是,让人难以下脚。
傅莲手捧一包瓜子,蹲在显示屏前,看着即时传过来的图像,自言自语:“气氛不太对……哎呀,打起来了!女神女神,我们该不会搞砸了吧?”
胡笑坐在旁边,戴一只耳机,兼顾内外,听到傅莲的实况转播,也没忧心,语气平淡道:“无所谓,又不是真要撮合他们,只是想让她当着程应欢的面,把心里话讲出来,别再和自己作对。”
“凌凌的真心话啊……”傅莲努力领会女神的伟大计划,没想两秒,就走了神,推推另一边的蓝佳悦,“神婆,那个戒指是你从凌凌家偷拿出来的吧?怎么跑到程应欢手里了?这中间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们偷偷行动,怎么不通知我呢?”
“嘘——”蓝佳悦抬抬下巴,“这个,你要问女王大人。”
面对质问,女王大人淡定地敲键盘:“我说过了,那是下钩的饵。”
两天前。
程应欢又在停车场被人堵了。
来人直接坐进他的车,并好心提醒:“开车吧。我们边走边谈,不耽误您的行程。”
程应欢腿肚子抽筋,万圣夜被身后那个摄像头追赶的恐怖记忆被唤醒。来者不善,但对方并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他闭了闭眼:“小张,开车。”
两人坐在最后一排。
前面的小员工们急着戴耳机、开电脑,努力让自己的听觉忙碌起来,以免不小心窥听到老板的隐私。
“时间有限,我就不跟您客套了。”胡笑从口袋里掏出用纸包裹的银戒,“这东西,您眼熟吗?”
程应欢脸色微变:“为什么……”
胡笑点点头:“看来确实跟你有关。”
“到底……”
“凌羽在钟先的婚礼上晕倒了。我正在调查原因。”
“她……”
胡笑完全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你如果想知道,后天上午八点二十,到三脚架艺术园二号棚,自己找答案。”说完拍拍前座椅,“麻烦,前面靠边停车。”
不速之客一阵风似的来,又一阵风似的走,留下程应欢自己在车中凌乱。
“事情就是这样。我也是被人叫来的。今天发生的倒霉事儿,就算是人为,也与我无关。你该去问自己的朋友。”程应欢弯腰捡起戒指,也不管地上积灰千层万重,就地盘腿一坐。好像被人戳穿之后,懒得再装,干脆摆烂。
电路恢复之后,控电室的温度急速上升,凌羽感觉自己仿佛置身烤箱。
是胡笑……原来她们一直都知道。
凌羽失去了质问的资格,反而被程应欢抓住把柄。
她咬咬牙:“戒指还我。”
程应欢举着银戒,视线穿过圆环,黏在她脸上:“这东西,你竟然还留着。”
“真金白银买的,为什么要丢?说不定废物利用,还能送给下一位呢!”
“下一位啊。”程应欢似乎想到什么,“其实,钟先婚礼那天我去了,看见你和一个人,在酒店外的花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