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那个……”程应欢另一只手也捂上脸,“年少无知,年少无知。”
凌羽扑哧一声,狠狠嘲笑:“三十多岁还年少,你要不要脸?”
程应欢垮着脸:“咱别人身攻击行吗?我正在跟你掏心掏肺。”
凌羽一哼:“这心肺,不要也罢,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程应欢一口气顺了半天才咽下:“你不要,我也得掏。反正今天一次性掏完,明天就没有了。”
凌羽撇撇嘴:“哦,我不稀罕。”
程应欢双手捂心口:“凌羽,你有时候真的特别气人。”
凌羽眉头一挑:“谢谢夸奖。”
程应欢觉得再这么说下去,他可能会被气得猝死。咳嗽两声,讲回正题:“反正,我觉得很对不起她。恰好那段时间,陆欣拍戏摔断了腿,住院休养。我一想,这不刚好嘛,可以借着探病的由头,去求和——哎哎,不是那个意思的求和,你别急啊,马上就要到重点了!——那天,我刚进病房,嘴还没张,她一个玻璃杯砸过来,冲我大吼‘滚出去!’。然后,我就被护士请出去了。”
凌羽啧啧叹道:“她真的好恨你……”
程应欢使劲地点头:“是啊,玻璃渣擦着皮儿过去,差点破相呢!”
“然后呢?”凌羽主动问下文。
“后来,《大金冠》那边时间紧张,我忙着赶进度,就没顾上了。想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她马上就对我改观,也有点强人所难,就准备打持久战……”
凌羽飞过来一个暧昧不清的眼神:“哼,你对她倒挺有耐心。”
程应欢这回反应迅速,立马表忠心:“我对你也挺有耐心的啊。”
凌羽低头摸手指:“没看出来。”
程应欢语塞,只好软软地回一句:“你别老打岔嘛。”
凌羽又一个眼神飞过来:“瞧,这还叫有耐心?打个岔都受不了。”
程应欢想抽自己两下:“行,你说得对。我闭嘴。”
之后果真静坐不言。
凌羽享受了一会儿他的乖巧,主动开口问:“万圣夜那天,是你请她来的?”
程应欢如蒙大赦,连连摇头说:“不是,我没有邀请她。但客人进了门,我也不可能拿扫帚赶出去。当时,我到这间屋里,给你找那本摄影集……”
时间终于来到那决定性的一夜。凌羽抿紧嘴唇,感觉体温不自觉地升高。前面那么一大串的铺垫,并没有消解她的疑虑和紧张。众目睽睽之下,他和陆欣那震惊四座的一吻,才是关键,是触发后续所有连锁反应的初始节点。究竟是怎样了不起的前因能导致这样一幕?她很想知道。
“欧欧敲门进来,说有人要见我……”
第55章 吵架有风险
程应欢没想到会在今天这种场合见到陆欣。
万圣主题的派对上满是妖魔鬼怪,她素颜出场,粗线毛衣搭配棉绒长裤,舒适程度高得遗世独立。脸上病色犹在,但神情冷硬傲慢,拄着单拐走向他的每一步,都如同被人俘虏却宁死不屈的女战士。
程应欢没来由地有些心软。或许是心随意转,不愿再像以前那样一见面就剑拔弩张地互掐,又或许是面对瘸腿病人,绅士品格压过了旧日仇怨,不可避免地想要怜香惜玉。
他眼见房里没有座椅,拖过一个硬质收纳箱,满脸堆笑地示意她随便坐。
陆欣站着没动,冷冰冰瞥他一眼,看得他浑身不自在。真奇怪,明明没他高,但那一眼硬生生瞪出了睥睨俯视的感觉。
程应欢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和她起冲突,眯起眼睛,乐呵呵地说:“你找我?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我让欧欧下楼去接你嘛!”
陆欣却懒得和他客套,劈头盖脸、连名带姓:“程应欢,你到底想干什么!”
程应欢一时脑子发僵,不懂这质问从何而来,摸着下巴仔细回忆一番,又觉颇为理直气壮,叉腰道:“没干什么呀。”
不过是叫停了之前坑人截胡的小动作,又介绍过去几个大项目,顺带在名导耳边吹吹风,往金主眼里上上药,夸她物美价廉、命里带爆。
他龇牙一笑:“助人为乐乃传统美德,不必言谢。”
陆欣嘴唇被她咬得泛白,脸上尽是“你怎能这般无耻”的愤怒,手里拐杖敲得木地板邦邦响:“少装傻!又是探病,又是送钱,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到底有什么居心,快点儿坦白,别逼我动手!”
明明都是值得送锦旗戴红花的仗义之事,怎么能被曲解成这样!程应欢大叹冤枉:“天地良心,我真的都是好意。先前……好吧,我承认是我心胸狭隘、德行有亏,对不起你。”
他拍拍胸脯,很有担当地承诺:“欣欣,我已经深刻反思过。过去几年,你因我而承受的所有损失,事业、经济、感情,我一定尽我所能地弥补。当然,你可能觉得不够,但没关系,咱们来日方长嘛!”
陆欣越听越惊:“你在说什么疯话……”
程应欢一本正经:“我在道歉啊。”
“道歉?”陆欣声调拉高,仿佛听到畜生口吐人言,“程应欢,你又在玩什么把戏?反反复复很有趣是吗?玩弄人心很快乐是吗?不要每次都找我,我受够了!”
程应欢又挨了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他心里一边觉得委屈,一边又觉得让陆欣骂骂也挺好,有气撒气,才算和解的正途。于是,他老实站着挨骂,时而伸出吸血鬼尖长的黑色指甲,抠抠头皮。若有第三人在场,肯定会觉得这画面滑稽得惊悚。
陆欣火力持久。大概是因为程应欢首次没有回嘴,她那些沉淀多年的怒火得以全力宣泄。词句连成珠串,逐渐听不到停顿和句号,满耳都是反问和惊叹号。
“……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一边谈着女朋友,一边跑到我这里来示好,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不是苏照,你休想得逞!”
程应欢听到这句“我不是苏照”,才如梦初醒。他抬头迎上陆欣血丝遍布的眼,知道自己并没有会错意:“你以为,我想跟你重修旧好?”
陆欣怒火冲冲:“你做梦!”
程应欢有点胃疼。他忽感语言的无力,深吸一口气,苍白地挣扎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陆欣发出冷笑:“你能保证自己一丝杂念也没有吗?我当然不是苏照,可你绝对还是你。”
她说得那般笃定,言之凿凿,几乎让程应欢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他真的心怀不轨。
怎么可能!
程应欢怀里仍抱着那本以《旧爱》作为封面的摄影集。他侧耳听见外间高唱的音乐,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身在何处。再过几分钟,他会在众人的祝福声中切下第一块蛋糕,送给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这一切,是不可动摇、不容更改的。
他反复说:“你想象力是不是有点太丰富了?我对你真没那意思。”
解释得口都干了,陆欣死活不认,就抓着一句话——“狗改不了吃屎”,气得他热血上头,差点枉顾法律,趁她病要她命。好在最后一丝理智尚存,将那火气转化为舌尖带刀的字儿,一个个蹦出去扎人。
陆欣也不是软脾气。明火遇炮仗,一点就炸。
两人吵起来,口水互喷,话赶话,堪比群口相声。陆欣心无顾忌,每个回合用词之准、声势之足,叫人望尘莫及。
程应欢听得满头大包,脑子嗡嗡,如同铁索连舟大爆炸。其中有句没接上,他气呼呼地闭眼喊:“我亲你,跟亲一块肥肉没有区别!”说完似乎觉得光说不练假把式,扑上前扔掉陆欣的拐杖,以一种近乎袭击的方式强吻了她。
“看吧?老子淡定如斯,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少心花乱放,造我的谣!”他本想在这之后如此嚣张地宣告。
结果却挨了命运一记闷棍。
程应欢说得声情并茂,凌羽听完将信将疑,嗯哼一声:“就这?”
男主角小心觑着她眼色,慎之又慎地点点头。
凌羽脸色铁青:“去你妈的!哪个傻逼跟人吵架,能吵着吵着亲上去?你以为在演垃圾偶像剧吗?少拿哄小姑娘的故事糊弄我!”
她吼完起身就走,程应欢仗着腿长赶到前面,双手一撑,用身体堵住门:“就知道你不信!前面铺垫那么多,结果你还是不信!”
凌羽无视他脸上大写的“冤枉”,眼风扫过,一针见血:“好。假设你的故事是真的,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亲她?真的毫无私心吗?”
“没有。”两个字,说得斩钉截铁。
“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我就是知道。”
双方僵持,谁也不让,直到凌羽磨牙踢门说“饿了”,这才休战。
程应欢再三确认她不会趁机逃跑,急匆匆冲进厨房,锅碗瓢盆撞得叮当响,以男人洗战斗澡的速度煮了两碗清水挂面。
凌羽看着碗里的清汤寡水,哪怕饥肠辘辘,也毫无食欲。
“你……就拿这个糊弄我?”她毫无做客礼仪地扔了筷子,“不吃,滚回去重做!”
她抱臂坐在餐椅上,摆出六亲不认的冷脸:“哼,还说我不信你,你信我了吗?说了不走,以为我闹着玩?水都没烧开,面条就下锅了吧?这么急干啥,赶着去投胎吗?”
字字带剑,戳得程应欢满身血窟窿。他弯腰把筷子一根根捡起,受气包似的嘀咕:“您老说的对,我拿回去重做。”
第二次端上桌,终于像模像样。肉末鸡蛋面,色泽鲜亮,汤上漂着油花和小香葱。凌羽吸溜两筷子,面条筋道,软硬适中,很不错。但她没有评价,大口大口地吃白食,不去管难得开火的主厨正翘首等待一句夸奖。
桌上静得只有喝汤声。
程应欢忽然起身,把困在房间里差点睡着的布兰克放了出来。
“嗷呜——”狗鼻子嗅到食物的香气,迈着旋风小毛腿直冲过来。
凌羽伸手一把抱到怀里,本想和闺女亲近亲近,但毛团子此刻眼中只有食物,身体不安分地扭动,一直想往餐桌上爬。
“乖,这些你不能吃。”凌羽用以前的手法摸背安抚,却不见效。
正皱眉赌气,程应欢隔着桌子推过来一个密封袋:“喏,小吃货的零食。”
见到肉干,躁动的嘴巴立马就安分了。布兰克老实窝在她大腿上,啃得口水沾她满身。
凌羽感受着手下的柔软,恋恋不舍道:“它胖了。”
程应欢在一旁接话:“吃得好,睡得好,自然要胖。”
凌羽哼了哼,揪它耳朵:“没良心。”
难怪老话说,孩子是感情的粘合剂。程应欢大概深谙此道。再想想,或许一开始送她狗,就是为了今天这种时候。真是老谋深算、阴险奸诈。
凌羽左手撸狗,右手捏着勺子喝汤,心里翻来覆去算旧账,算一笔,骂一句。快要词穷时,忽听对面传来一个无头无尾的问句。
“凌羽,你想不想和我结婚?”
刹那间,万籁俱寂。连贪吃狗都停下嘴巴,竖起耳朵凝神倾听,仿佛知道此事关乎以后幸福生活。
凌羽一声不吭,程应欢的耐心被拉到极限。他无比悲观地想:如果一分钟之内,对面还没有反应,他就哭着去跳楼。
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
就在这一分钟即将结束的关键时点,门忽然响了。
有人从外面用钥匙打开门。
他摇头晃脑地走进来,嘴里哼着一首欢快的黄梅调:“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
程应欢臭着脸,对这位同居房客的眼力很不满意,声音一沉,发出老太爷似的咳嗽。
盛欧欧脚下刹车,抬起头,一眼瞧见餐厅里那个背对自己的大稀客,一双小眯眯眼瞪得宛如杏核:“凌、凌羽姐,你怎么来了……你们和好了吗?”
凌羽不禁捂脸叹气:这孩子真厉害,哪壶不开提哪壶。但她向来大度,扭头笑得灿烂如阳:“是欧欧呀!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吃饭了吗?”
小助理心眼儿直,没听出她在转移话题,还以为是默认,心里好一阵欢天喜地。
“我早就吃过啦!——你们正吃着吗?”他两三步蹦过来,看到桌上摆着的两碗卖相颇为眼熟的面,一拍头,明白这东西出自谁手,顿时小嘴抹蜜,冲着旁边的程应欢一顿夸,“哥,你厨艺又进步了哎,瞧这,荤素搭配,营养均衡,色香味俱全。”
忙活半天终于听到褒奖的大厨老泪纵横。
欧欧又看见凌羽怀里的雪团子,越发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布布也在啊,太好了,终于一家团圆。小东西,以后再也不用抱着我的胳膊想妈啦!对了,凌羽姐,你明早是不是要遛狗啊?我跟你说,布布最近起得特别早,四点不到,就闹着要出去!你记得提前定闹钟哈!”
凌羽被这话痨小孩念叨得头晕,听到最后,突然反应过来:“哎,不是……”
我有说过要留宿吗!!
凌羽直到躺进浴缸,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松口了。
“八成是那碗面里下了药。”她迷迷糊糊地下此结论。
走出浴室时,已是深夜。泡泡浴不愧为解乏神器,她泡得一身骨头松软,心情平和得能敲木鱼。
房内只有一盏床头灯亮着。橘黄色的光穿透力有限,懒懒地拱成一个圆球,对其他阴暗之地不管不顾。程应欢就站在阴暗之地的一个角落里。他不是故意要吓人,只是图方便,靠着留了一条细缝的窗户,抽烟透气。
冷风从他发间掠过,似雾起云涌,整个人朦胧而疏离,好似一幅忧郁的画。
但凌羽知道,他只是在发呆。
空气中飘浮着未散尽的烟草味,她带着一身湿气走过去,不等人反应,夺过他手中的烟,猛吸一口:“嗯,还是这个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