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人会说谢谢,有些跟程应欢私交不错的,会顺带自我介绍。
“你好,我是都小野。”
凌羽听见这个名字,觉得有点耳熟,于是仔细看了看说话的少年。
还是娃娃脸,有点婴儿肥,眼珠圆溜溜的,看上去很机灵。
她想起自己在网上看过他和程应欢的八卦,貌似比普通朋友还亲一点。于是,伸手往背包底部掏了掏,递给他一瓶治跌打的药酒。
这药酒原本是给程应欢买的——他总抱怨拍打戏害他摔了一身伤。下单时,刚好碰上商家做活动,她贪便宜就多买了几瓶。此刻送他好朋友一瓶,也算是顺水人情。
最后,终于转回程应欢所在的那把遮阳伞。
“你好,我是钟先。”中年男演员客气道。
而早先那位“贵族夫人”笑意盈盈,显然等待已久:“你好,我是陈素,在戏里演程应欢的夫人。”
凌羽恍然,原来所谓的贵族就是程应欢啊。仔细一瞧,发现他俩的戏服属同色系,确实有情侣装的感觉。
“你好……”
凌羽捕捉到一个好听的女声,似珠玉碰撞,清脆利落。扭头四顾,发现声音出自那位又冷又艳的美人。
她站在两米之外,有些远,眉眼间流连着一股古怪神色。就像小孩子认生,不愿对着上门的客人开口喊“张叔叔”“李阿姨”,但碍于父母之威,又不得不低头,显得委屈又别扭,还带几分埋怨。
“……你好,我叫唐仙凡,在戏里,”她咬咬唇,吐词清晰地说,“我是程应欢的爱人。”
她说了“是”,而非“演”。一字之差,天上地下。
众人一听,瞬间品出这句话里的挑衅,于是纷纷露出“嚯,有戏看”的八卦脸。秉持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他们无比期待凌正宫能延用这个句式怼回去,比方说:“你好,我叫凌羽。在戏外,我才是程应欢的爱人。”哇,想想就刺激。
可惜,凌羽说话向来不看剧本,嘴一撇、眉一皱,脸朝程应欢说:“你这部戏不是大男主权谋剧吗?不专心搞事业,折腾什么三角恋婚外情啊?太狗血了,我代表观众先减一星。”
原本正酝酿火药味的撕逼现场,瞬间垮掉。
唐仙凡面色尴尬,围观者遗憾扼腕。程应欢则扶额叹气,一脸“悔之晚矣”的表情:“我忘了,你一直这么犀利。刚来就吐槽剧情,很容易得罪人的。”
凌羽笑眯眯道:“我怕什么?反正消耗的都是你的人情。”
大家听到这对情侣似甜非甜的奇葩对话,觉得不是他们这等凡人能够理解的水平,立马隐身退散。
接近正午,阳光热辣如火。凌羽盘腿坐在折叠椅上,左耳听旁边的三人牌局,右耳听程应欢打游戏骂脏话,双手捧着手机玩消消乐。
“陈老师,钟老师,等会儿要到你们啦,麻烦准备一下。”
亭里有人喊一嗓子,陈素拉着钟先起身离开:“来,老钟,咱们再走一遍戏。”
凌羽看着不远处的两人,一起范,跟被人魂穿了似的,神态气质霎时不同。她饶有兴趣,看了一阵后,戳戳程应欢:“喂,你俩不用对戏吗?”
“早对过八百遍了。本来昨天都拍完了,但今天天气好,导演非得再来一遍,说什么自然光是无敌的……”
回答她的不是程应欢,而是唐仙凡。
唐仙凡回完才发现刚刚是凌羽问的,表情顿时有点别扭。她咳咳两声,朝程应欢招手:“哎,过来打牌吗?看那么久手机,一会儿又要眼睛疼。”
“打。”程应欢仰天伸个懒腰,“凌羽,要一起吗?”
“好啊!”她回得十分迅速。
打,必须打。这阵势多有意思啊!三足鼎立,不撕出个春秋百家战国七雄来,都对不起这套身经百战的扑克牌!
第一局,唐仙凡抽到地主。
“我不要。”她看了眼坐在自己下手的程应欢,“我这把手气不行。你拿吧。”
于是,程应欢成了地主。
“嘿嘿,看我怎么收拾你!”凌羽笑着放狠话。
程应欢抬眉,表示来吧来吧。
开局才发现,他手气好得爆棚,一串双飞大顺子下去,凌羽只打出三张牌,这局就结束了。
程应欢边洗牌边自言自语:“唉,也不知道是谁收拾谁。圣人言,说大话,龅大牙。你小心点,我不喜欢龅牙的。”
凌羽笑眯眯回敬:“大话龅牙,嘴贱烂脸,咱俩谁也别嫌弃谁。来吧!”
第二局,凌羽抽到地主。
“哈哈哈哈,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凌羽炫耀着自己抽到的三张地主牌,觉得这把赢面很大。
果不其然,她赢得全无悬念,乐滋滋地洗牌时,突然后悔没跟他们玩点筹码。
程应欢斜着眼睛提醒:“别嘚瑟!只拼手气是没有未来的,要讲究战术。”
凌羽哼一声,翻个大白眼:“少给自己挽尊了!难道你以为我战术很差?瞧好了吧!”手伸出去,让他切牌。
下一局,程应欢抽到了地主。
大概是凌羽洗牌洗得太过瘾,这回大家手里的牌都凑不整,七零八落的,打得十分胶着。
但凌羽技艺纯熟,几轮下去,手里已经没几张牌了。
当大家开始拼对子时,她手里只剩三张牌。两个“A”,一个“10”。她确定程应欢手里没有“对2”和大小王,帅气地甩出一对“A”。
“要吗?”她也就那么一问。
没想到真有人搭腔。
“我要。”唐仙凡说。
凌羽皱眉看过去,见那涂着蔻丹的手指轻轻夹起四张牌。
“四个‘3’,炸。”
唐仙凡垂着眼,冷淡之中带点得意,像是故意拧巴,非要做点损人不利己的事。
凌羽不太高兴:“你干什么?我们是一起的。”
她连头都不抬:“我也能赢。”
赢个屁!
凌羽手上只剩一张“10”,太小,怎么都打不出去。唐仙凡和程应欢互杀几轮,最终棋差一招,输给他了。但她丝毫不觉得抱歉或者遗憾,侧眼看过来时,甚至高兴得笑出来:“这局是不是很有意思?”
凌羽突然意识到,她在乎的不是输赢,而是撇开旁人,只和程应欢玩。
这种小朋友心态幼稚透顶,可唐仙凡之后连续好几局都是如此。凌羽觉得没劲,摔牌道:“不玩了。”
“打牌而已,怎么还输不起呀?”程应欢以为她耍脾气,伸手捏她鼻子。
凌羽趁机抓住他的手大亲一口:“唉,不是我输不起,是有人上赶着通敌。”她站起身,笑着挠了挠他的下巴,“宝贝,你这么喜欢赢,还是找个职业输家作陪吧!我技术太好,玩不来这个,先走了。”说完就撤,不给死男人反应的时间。
“哎,等会儿,我让人送你回酒店……”程应欢朝着背影喊几声,没叫住,也就让她走了。
凌羽走到半路,听见后面有人叫,回头一看,是陈素。她脱掉了外面的戏服,只穿一件内衬,整个人爽利许多。
“你这是要回酒店?”她问。
凌羽点点头。
“那坐我的车吧,我刚好也要回去。”她摇摇手里的车钥匙,“对了,我比应欢还大两个月,你就叫我素姐吧。”
第13章 13
回酒店的车程大概四十分钟。
凌羽坐在副驾,有些无聊,但她预感这沉默不会持续太久,也就没吭声。
果然,还没走上水泥路,陈素就以“空调的温度还行吗?”为开头,跟她闲聊起来。无非是“你跟应欢是怎么认识的?”“你们在一起多久了?”之类,左右绕不过这些话题。
是八卦,还是套话,凌羽也懒得去想,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不热情,也不冷场。
陈素是个伶俐人,看出凌羽没兴致,立马转换语气,直接道:“其实,我是看到你走,专门追过来的。”
“哦。”凌羽目视前方,听到这话一点也不意外。
她又问:“仙凡是不是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
凌羽没有搭腔。
陈素接着说:“那我代她向你道歉。她平时不这样的。”
凌羽想起之前的牌局,心里憋着一股气,反诘道:“哦,那她平时哪样?是温柔可人,还是甜美暖心?亦或是,不懂分寸,不知礼仪,蹬鼻子上脸,尥蹶子找骂?”
陈素猛然听到她这一大串犀利说辞,登时愣住,而后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唉,我就知道今天要出事。应欢说他女朋友来探班,我一晚上都在担心,怕闹出什么不愉快,影响大家感情。本想盯着仙凡的,结果还是……”
“素姐,你嗑CP吗?”凌羽突然问。
陈素愣一下,知道自己被看穿了,于是干脆坦白:“嗑,但我分得清戏内戏外。”
“可唐仙凡分不清,对吗?她觉得我的到来打扰了她的小天地。”
陈素解释说:“她这部戏拍得很辛苦,最近有点走火入魔,不是故意针对你的。”
凌羽轻哼一声:“她入戏太深,关我屁事!”
陈素扭头看她一眼,自嘲般轻笑道:“凌羽,演员是很难的。戏里用情、戏外无情是件很残忍的事。不是所有人都像应欢那样有天赋,能做到随收随放。”她手指扣着方向盘,越扣越紧,“也许你不认同,但于我而言,戏是消耗品,它消耗的是人,是感情。这不是我们能控制的,希望你能理解。”
“若不理解呢?”
陈素摇摇头:“那……我也没辙。”
凌羽见她示弱,也不想显得太咄咄逼人。
“素姐,我不是戏中人,不想掺和她的戏。但唐仙凡必须明白‘界限’这个词怎么写。过了界,便是别人的地盘。她没有资格在我面前张牙舞爪,那太蠢了。”
陈素叹口气:“仙凡她……确实有点蠢。”
两人莫名在这个观点上达成一致。
之后,车内陷入安静,没人再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陈素突然说:“喝酸奶吗?”
凌羽下意识回:“好啊。”
她俩互看一眼,同时笑了出来。
“素姐,你穿古装蛮好看的。”
“你也很漂亮啊,超级fashion的大美女。”
“哈哈,过奖过奖。你结婚了吗?”
“啊,我是不婚主义。”
“真帅气!”
两人嘬着吸管互吹,意外发现彼此脾性相投。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是这般奇妙。前一秒还在针锋相对,下一秒就惺惺相惜起来。
车走一路,两人聊得兴起,话题百无禁忌,到达酒店时,还恋恋不舍。
陈素邀她下午一起去逛街。
凌羽问:“你要买什么东西吗?”
“后天是导演生日,我打算送他镇纸。”
“镇纸这玩意儿,不能随便买吧?你会挑吗?”
“朋友推荐了一家老店,靠谱的。”
“那行,两小时后一楼大厅见。”
陈素说的那家老店叫“金枫书斋”,在南边的老城区。这边房屋低矮,树却棵棵高大,门神似的,守着这片老房子。
“到了!”陈素挽着她的胳膊进店,跟老板报了朋友的名字。
老板是个和气的中年人,笑着引她们往里走。
店内以木质装修为主,墙上挂满书画,靠边玻璃柜里列着一些文房用具。玉雕木刻,各种材质都有。那做工,即便是她这种门外汉,也觉得精美无双。
“镇纸有这么几种。您想选什么材质的呢?我们有玉的、陶瓷的、铜的、檀木的……”
凌羽一边听老板介绍,一边透过橱窗望见街对面的某家店。似乎是卖旗袍的。她燃起兴趣,拍拍陈素的手:“素姐,你先挑着,我去对面那家店看一眼,等会儿就回来。”
陈素正专心观赏,埋头说了声“好”。
那家店名叫“香衣坊”,门口挂一面珠帘。
凌羽踩着小高跟过去,刚进门,就觉幽香扑鼻。
店内选择暖光照明,衬得这些旗袍颇具古韵。
柜台后坐着一位四十来岁的女人,正低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她应该是店长。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原本正在熨衣服,见到有客人,赶紧凑过来问:“您好,是想做旗袍吗?”
“啊,对。”
凌羽问了几句才知道,这家店的旗袍需要提前预约,量过尺寸后按需订做。
她有点遗憾:“没有成衣吗?”
小姑娘回:“有几套,但可能不符合您的尺寸。”
凌羽报了一串三围数字,锲而不舍地问:“适合这个身材的,有吗?”
小姑娘记不太准,回头征询店长。店长翻了翻她那个旧得起毛边的记事本,缓缓说:“有,有一套。”
店长进屋拿衣服时,凌羽和那小姑娘闲聊:“你熨的这些衣服好像跟店里挂的不太一样。”
小姑娘笑容甜美:“哦,这些呀,是明天要拿去参加‘国风秀’的。”
“国风秀?”
“嗯。这边有很多专门做传统服饰的老店,每年都会聚在一起交流。其实就是个小活动啦,但店长很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