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便是渡海——舒远
时间:2022-10-03 17:59:32

  他就这么走了进来,与众人寒暄。
  顾世真笑道:“净宁啊,你再不来,李教授可要不给我面子了。”
  林净宁就站在那儿,淡淡的弯了弯唇,问候了几句,才郑重看向李恪严,关系亲近的人总是举足轻重放在最后:“严叔,您等久了。”
  “亏你还记我今天回来。”
  林净宁又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浅浅笑了一下,道:“这种事怎么能忘?您来宜城我自当奉陪到底。”说罢看向一旁呆若木鸡的骆佳薇,淡声叫了一声,“师母。”转而又将目光移开。
  他随意往沙发那一坐,把玩着手里的烟。
  顾世真笑着问了两句别的话,才将刚才的话题岔开,他似乎也毫不在意,笑了一下,抬眼,目光从温渝那边不着痕迹的掠过去。
  只是那一声“师母”,惊得温渝烫到了手。
  滚烫的茶水撒到衬衫袖子上,她忍着痛轻轻缩了回去,趁着众人还没有注意到她,又恰好是站在门口的位置,很快就退了出去。外面天高地阔,好似才松了一口气。
  温渝走出办公楼,好像卸下一个重担。
  难怪院里领导对骆佳薇关照有加,现在想起大都是看在李恪严的面子上。看来这件事在文学院并不是一个秘密,只是鲜少有人提起,大家都心照不宣。林净宁是个不讲究排面的人,也不在乎拂了谁面子,笑意中有几分讥笑,搅乱了一浑水,坦然的坐在那看戏。
  那天的后来,温渝多半待在办公室值班。
  她看着窗外的阳光,想起与林净宁的短短一面。他看起来三十来岁,作风却像个混迹生意场几十年的资本家,谈笑风生游刃有余,不像那夜见到的样子,放松又不经心。
  温渝有那么一刻想知道他是什么人物。
  会场的文学汇演一直到傍晚才缓缓结束,她没什么兴趣去看,只是在结束后有些事情要处理好,居然也和文学院的一些学生忙了很久,再一看外面,天已经黑透,深夜降临。
  她一个人走在校园路上,往办公室去。
  李湘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公寓,也是在这个时候接到骆佳薇的电话,要她帮忙拿一些第二天的上课资料去学校门口,温渝找了半天。
  那会儿已经是深夜十点。
  办公室的柜子里全是文件夹,都是打乱排列,不太好找。偌大一栋教学楼,只有她这一间亮着,外边的走廊静悄悄的,偶尔会有风声吹打着玻璃窗,温渝只觉得背后发凉。
  她给李湘打电话,企图缓解这种恐惧。
  “我还以为你回公寓了。”李湘道,“这会儿去办公室干吗?”
  “帮骆佳薇找资料。”
  李湘皱眉:“大晚上的她要干吗?!”
  “你干吗呢?”
  李湘说:“一边看《大汉天子》一边吃零食咯,哪像你就是一个苦力车夫,人家指哪儿你跑哪儿,我告诉你温渝,你今天不学会拒绝,后面有你好受的。我现在倒觉得骆佳薇挺厉害的,为人处事很精明。”
  温渝拨弄着那一排文件夹,苦笑。
  “今天来文学院的那个作家李恪严见到了吧,他和骆佳薇什么关系你知道吗?”李湘八卦的心又起来了,似乎这些话不说出来憋着难受,“他大骆佳薇二十岁啊。”
  温渝很淡定:“我知道。”
  “你知道?”
  “法律认可的正当关系。”温渝说。
  李湘大吃一惊,对于温渝不咸不淡的态度有些失望,还想着给她一个爆炸新闻来着:“你怎么知道的?”
  温渝找的腰难受,一低头,看见那沓资料。
  她一股脑抱进怀里,也不管形象怎么样,直接就往出走,手机里李湘还在追问,僻静的教学楼里只有她这发出的声音,声控灯亮了又灭了,温渝一身冷汗。
  从这到校门口,她走了二十分钟。
  余光里有看见顾世真的车子开了出去,车窗开着,能看到脸上的笑意。也是在一个月后的宜城几个大学的联赛运动会上,温渝才知道,那天的会客室不是一般身份能进去的。一顿饭的功夫,李恪严赠了一万本藏书,林净宁捐了宜城大学半栋楼。
  学校门口没有人在,骆佳薇已经走了。
  这一两个月来,温渝似乎都是这种状态,往往忙到连晚饭都吃不上,总是匆匆忙忙,这种形象被李碧琦看到,准是会批评一顿,严重的话还会带她回扬州。
  校门口的车辆在深夜变少,只有路灯寂寞的照着。
  温渝有些疲惫,随意坐在门口一个石头桩子上,怀里还抱着那一沓资料,傻傻不肯放到地上,没人知道她现在连弯腰都累。
  那辆黑色辉腾缓缓从学校开了出来。
  温渝一个低头,愣神,车子停在她身边。
  她抬眼一瞧,车窗半摇,林净宁看了过来。他的眸子有些淡然,又深不可测,眼里含笑看着她,话音却很轻,只是说了句:“是你啊。”
  温渝当即愣在当场。
  林净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目光从她袖子上短暂划过,小姑娘似乎有些拘谨,茶渍在袖口留下痕迹,哪怕挽了起来,还是透过白色的衬衫隐隐看得清,此刻因为他的视线,温渝羞愧地侧了一下胳膊,挡住了那片污渍。
  只听他道:“你们顾院长那,我们见过。”
 
 
第6章 
  该怎么形容林净宁呢?
  遇见他那一年看似是很平常普通的一年,却也是暗藏着变化的一年。房价在2017年大幅度上涨,原本还在观望的人2018年已经买不起房了。有房地产商早于2015年就在宜城大学附近买了一块地,温渝后来才知道,那块地林净宁是大投资人。
  李湘是这样说的:“不像个会用情至深的人。”
  此刻坐在石凳上,面对着这样一个来路不明主动搭讪的男人,对她说:“你们顾院长那,我们见过。”温渝是有些不知所措的。
  她抱紧书,不知道是否该站起来。
  林净宁道:“重吗?”
  温渝看着他嘴角淡淡勾起来,有些揶揄,她从小跟着李碧琦穿过那么多推杯换盏的十里洋场,很少见到一个男人能把这种冷静的气质和三分玩味拿捏的这样恰到好处。
  见她不说话,林净宁微微侧头。
  温渝心里即使再想认识这个男人,但还是不太习惯这种接近,她蹭的站了起来,看着有些许试探的林净宁,摇了摇头,轻声道:“不重。”
  林净宁笑了一声。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累的不轻,几缕发丝湿哒哒贴在耳侧,深夜的晚风吹过去,衬得脸颊白皙明净。明明见过几面,好像又不太一样,似乎真的不认识他。林净宁看了她一眼,他没那个闲工夫问一句要不要送送你?
  温渝比他先一步道:“您慢走。“
  她撑着腰转身,与车里的林净宁擦肩而过。林净宁是有一些意外的,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温渝会说一些什么话,借此靠近,像她抱着西装外套坐在他公司大楼下一样。
  直到温渝走远,江桥道:“老板,走吗?”
  江桥没有认出来温渝。
  林净宁也不提醒,只是道:“去杨慎那。”
  车子转而朝右开去,林净宁在那一刻侧了一下头,目光所及之处,那个纤瘦的身影已经一瘸一拐的走远,他忽然起了一点恻隐之心。
  江桥见他此刻挺放松,便道:“您心情似乎不错。”
  林净宁抬眼:“有吗?”
  江桥笑:“看得出来。”
  林净宁玩着手里的打火机,道:“别是想笑我头一回在一个小姑娘那儿吃了回闭门羹?人家还以为我有什么龌龊心思。”
  “我哪儿敢呢。”
  林净宁想起刚才那场景,笑了笑。
  江桥胆子肥了一些,道:“您身边也该有个人了。”
  林净宁目光晦暗不明。
  江桥又道:“前两天太太还打电话来问您行程,我没敢说明天回嘉兴出差,这一遭我看您躲不过,还不如主动出击,身边有个人的话,周副总也不会明里暗里催了。”
  林净宁笑哼:“你以为真那么简单?”
  江桥车速放缓,看了一眼后视镜。
  深宅大院的事儿,没有表面那样风平浪静。老爷子如今身体每况愈下,林家每一双眼睛都盯着,看似温和平静,暗地里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更何况周樱这个人,对他存有戒心。
  林净宁话音一转,道:“春林那边的事你别跟了,有什么问题让他直接找我,最近有的热闹看了。”
  深夜的宜城风光流转,也是极为热闹。
  到杨慎的场子那时,里面似乎还有些吵嚷。林净宁是从偏门进去的,那儿僻静人少,通常不对外人开放。晚上宜城大学那场饭局,林净宁很少动筷子,喝了点酒,这会儿倒是有些饿了。他一个人待在包厢,吃了点小菜。
  杨慎是过了半个小时才进来的。
  那是一脸的晦气,闷声喝了几大杯酒,往沙发上一靠,像瘫软了似的,看着林净宁,有气无力道:“可累死我了。”
  林净宁此刻抽着烟,烟雾里眯起眼。
  “我说少爷,给一根呗。”
  林净宁扔过去一支烟,问:“那事儿还没处理好?”
  前段时间杨慎这招了一个女侍者,说好的可以坐台,结果后来反悔了,让杨慎丢了一大面子,本来以为这事就过去了,结果那女的一亲哥在警察局,现在动不动就过来这检查,整个成了一清吧,失了不少生意。
  林净宁:“怎么说你也是宜城一大地主,怕成这样?”
  杨慎苦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惹什么不好,别惹警察叔叔。兄弟我这回算是趟了浑水,要天高海阔不倒腾一阵子,也得换条河。”
  “有这么严重?”
  杨慎叹了口气。
  林净宁沉默了片刻,问:“什么来头?”
  “就宜城大学一学生。”
  林净宁不是什么会怜香惜玉的人,他风轻云淡的抽了一口烟,给了杨慎一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
  杨慎忽而一恍然:“少爷就是少爷。”
  林净宁慵懒一笑。
  杨慎把烟点燃,才缓缓开口:“听江桥说你今天去了趟宜城大学?顾世真可不是个省事的,没少让你破费吧。”
  林净宁轻笑一声,有意无意道:“严叔回来了。”
  杨慎惊讶的“啊,不是吧”了一声,谨慎的开口:“他不是一直在国外生活吗,怎么会突然回来,别是因为——骆佳薇吧?”
  林净宁没吭声。
  在杨慎的认知里,骆佳薇不算是个多善良的女人,应该说很有野心,那时候眼里也只有前途。通过林净宁认识李恪严这一招,也只有她做得出来。曾经有一段时间,骆佳薇算是林净宁心里的一根刺,没人敢提。
  杨慎还记得十六岁的林净宁。
  那时候他给人的感觉是清爽少年,但眼底总有那么一点忧郁。早些年林之和结婚,杨慎和一帮狐朋狗友大闹洞房,林家长辈坐在上堂,一铁哥们看着林太太对杨慎悄声道:“你还别说,儿子随母,这二少爷和林太太看着不怎么像啊。”
  杨慎苦笑,可不是吗,又不是亲的。
  这事知道的人很少,林家藏得也深。
  倒是林母,知书达理的大家族出来的,没什么坏心思,对林净宁很好,只是不知道心底是否会介意这是林淮和别人生的儿子。但老爷子很疼他,到底打小就带在身边。
  杨慎曾经见过林净宁的亲生母亲。
  那是一个特别温柔的女人,杨慎在宜城大学的教授公告栏上见过那个名字,许诗雅。十六年前在宜城大学教文学史,当时最得意的学生就是骆佳薇,有小诗雅之称。林净宁后来知道身世从嘉兴跑过去,听过几堂课,没人知道他是林家二少爷。或许是母子连心,这个年轻教授对他总是格外关照。
  年少轻狂的时候,做事总是不计后果的。
  如果说林净宁对骆佳薇什么感情,大概最初的接近也不是那么真情实意,又或许骆佳薇早看清了这一点,更何况那时林净宁的身份不过是个没什么背景的普通学生。
  那一年还是千禧年,是中国展望与转变的一年。
  林淮的老朋友李恪严来宜城大学做演讲,林净宁带骆佳薇去听,借此而识,骆佳薇第二年便远走他乡出了国,这个女人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
  很多年后的一次展会上,杨慎看到骆佳薇挽着李恪严的胳膊从后场出来,很是惊讶,对哥们说了一句:“这女的挺牛逼。”
  林净宁当时什么样子?
  好像只是淡淡笑了一声,转过身就走了。倒是骆佳薇,目光停在他的背影上,很久很久都没有离开。杨慎说:“是个女的都会后悔。”
  事实上杨慎只说对了一半,当年骆佳薇出国是跟着许诗雅一起走的,而千禧年的后来,林净宁再也没有见过这个所谓的亲生母亲。骆佳薇对此事,不置一词。
  包厢里杨慎吞云吐雾,好似想了很久回过神。
  林净宁一支烟抽完,看向杨慎:“想什么这么久?”
  杨慎嘴皮子一抽,掩饰好不太自然的表情,才道:“就是琢磨着严叔这一回来,又落脚在这,免不了我也得去上门拜访。”
  林净宁:“别又存什么心思。”
  杨慎大方一笑:“我这多好一人啊,怎么会呢,想当年大院里就咱俩最调皮,严叔教导的时候也没见多凶过,师恩大于天我知道。”
  调皮这个词拿出来用,林净宁笑了一下。
  杨慎:“你这么笑,我瘆得慌。”
  林净宁往身后一靠,不知道在想什么,嘴角还挂着轻轻的笑,目光渐渐的有些放空,酒意慢慢上了头,他想起了温渝。
  那时候温渝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只是回到公寓之后,发了很久的呆,脑子里还是“林净宁将车停在她面前,像是认识很久似的说:‘是你啊。’那个画面。”直到李湘过来敲门。
  温渝穿着浴衣,一边擦头发,一边听李湘问她:“这么黑的夜去给她跑腿你可真行,资料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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