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灵使想故技重施拉人做盾牌,然而那箭矢仿佛长了眼睛有了生命一般,凤颈一仰,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射中了屠灵使的面门。
屠灵使骇然尖叫,她自己已是强弩之末,又如何能挡得住黎缨全力一箭。只是一息,屠灵使便被火舌吞没,发出凄厉惨叫,转眼化为灰烬。
黎缨没有看必死之人,而是飞上戏台,伸手探向被钉在墙上的人。
那是个身形修长、面容清俊的男子,只是形容枯瘦,苍白单薄,似乎曾经受尽折磨。黎缨一箭虽然撤去了黎火,仍然让他受了极重的外伤,鲜血染红半边身子。
黎缨拔出长箭,男子便自墙上滑落,被黎缨接在怀里。
黎却这时赶到黎缨身旁,问道:“怎么杀了屠灵使,不用留活口审问吗?”
“不必了,你以为血宗为何如此神秘,外界难以探知消息?因为他们都立下心魔血誓,不得对外人泄露半字与血宗有关之事。”黎缨漠然看着屠灵使化为灰烬,“那小姑娘说,她有办法打入血宗内部,探听消息,我才答应她这个计划。”
黎却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徐慢慢一系列言行的目的。
心魔血誓,是对自己的心魔发的,只要你问心无愧,自然不会应誓。荆无叶等人,都是真的相信了徐慢慢是自己人,所以对她说出有关血宗的事,也毫无心理压力,自然不会应誓。
反过来,荆无叶见自己说了血宗的秘密也没事,更加把徐慢慢当成自己人了。
甚至在计划败露,发现法阵有异之时,她还有心思从荆无叶口中诓出逆命部的所在。
徐慢慢确实是把人心玩得死死的。
黎却心情复杂地看着徐慢慢,她此刻已经不省人事,被琅音仙尊打横抱起,小脸白得跟纸一样,但有琅音仙尊的灵力护体,性命应是无虞。
在场之人,无不比她修为高出百倍,她只是一个小小金丹,连屠灵使轻轻抓一下都不堪承受,何来的胆识与勇气,来策划这样九死一生的凶局?
又是怀揣什么样的目的?
真的是出于对潋月道尊的爱吗……
“黎却,发什么呆,看看戏台两侧还有什么古怪。”黎缨道。
屠灵使已经化为了灰烬,被她操控的傀儡也瞬间倒地,有帝鸾收拾战场,其余之人没有丝毫威胁了。
黎缨走到戏台两侧探头看了看,不禁微微一怔。
那幕布两侧倒也没什么稀奇恐怖的东西,只是一些寻常戏楼里会有的布置。地上倒着几个人,都与中箭的男子一样形容枯槁,奄奄一息。
“你们是血宗的人吗?”黎却抓了一个意识稍微清醒一点的人问道。
那人气若游丝,嗫嚅着嘴唇道:“我们……是乐师,被屠灵使抓来……奏乐……”
黎却放下那人,走到黎缨身旁,说道:“这个屠灵使有个怪癖,喜欢听戏,这些人都是被她抓来奏乐演戏的。”
先前他们第一次见到屠灵使时,她便是躲在戏台旁看戏。
戏台旁有一些穿着戏服的尸体,都是先前被屠灵使操控的傀儡,而半死不活的那几个都是被抓来的乐师。
黎缨若有所思,低头看向怀中命悬一线的男子,便在这时,男子身上气息转弱,失去了人形,变成了一只白猫。
原来是只猫妖。
黎却在一旁道:“他们不是血宗的人,可能还未种下心魔血誓……”
黎缨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抱着白猫站了起来,道:“说得有道理,你把他们抬走。”
黎却愕然:“我抬?”
黎缨扫了他一眼:“难道我抬?”
黎缨正要离开,忽然听到怀中白猫喵呜了一声,又发出极微弱的声音,她俯身细听。
“琴……”
黎缨挑了下眉梢,看向一旁的古琴,没想到这猫妖快死了,还想着把琴带走,便对黎却道:“把那琴也带走。”
黎却有些不满,抿着薄唇,眼看着黎缨从自己面前走过,干巴巴又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恭送羽皇。”
黎缨轻哂一声:“呵。”
第24章
徐慢慢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还是瘦瘦小小的样子,是四夷门最小的师妹。
“最近四夷门多了好多拜师的人啊,而且都是年轻貌美的女修。”
“你还不明白么,都是冲着琅音仙尊来的。”
“年轻人不懂事啊,话本里这种爱情故事的结局,十有八九都是不得好死的。”
“不过也是她们想多了,仙尊怎么可能看得上凡人。”
“我看仙尊对小师妹就挺宠的,还指点她修行,还给她买东西。”
“上次我说了小师妹几句重话,仙尊就拎着我去给小师妹磕头道歉。”
“小师妹,仙尊对你这么好,该不会喜欢你吧。”
扒拉着饭的徐慢慢忽然被点到了名字,她抬起头,露出一个憨憨的微笑。
“师兄,我长得丑,可不敢想太美。”
“小师妹这么想就对了,我听师父说,仙尊是欠了他一些人情才留在四夷门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
“小师妹,你可别喜欢上仙尊啊,会不得好死的。”
徐慢慢细嚼慢咽着,看着窗外飘落的树叶,轻轻点了点头。
徐慢慢打小便有自知之明,她生得毫无过人之处,旁人对她好,多半是出于怜悯,是因为她刻意的讨好,而非对她有什么想法。
师父疼她,自然也是这个缘故。
而仙尊对她另眼相看,或许是因为师父的缘故。
但无论因为什么,她都记着这份情。
师父笑呵呵地问她:“慢慢,你觉得仙尊为人如何?”
徐慢慢认真道:“仙尊自然是极好的,对徒儿关怀备至。”
“仙尊是无心之花,他对你好,你也别往心里去。”师父正色说道,“师父知道,仙尊生得俊朗,修为高深,又时常照顾你,像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最容易动心动情。”
徐慢慢登时红了脸,连连摇头:“师父,我不敢对仙尊有丝毫不敬之心。”
师父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脑袋:“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切不可让自己受了伤。”
徐慢慢不明白,师父为何常常提醒他,仙尊无心无情,在她此生的前十几年里,从未遇到过一个比仙尊更加有心之人,即便是师父,也没有仙尊那般懂她。
虽然仙尊常常因为说话因为太直显得不近人情,催促她修炼也时常忘了分寸,她不敢表达自己的不满和委屈,只能藏在心里强颜欢笑,但仙尊总是能读懂她的那点心思。
“明明身体支撑不住了,心里也难受,为什么还要笑呢?”他清俊的面容流露出一丝不解,“你是在骗我,还是骗自己?”
徐慢慢身体都在打摆子了,却还是挤出一个笑容道:“仙尊,我没有难受,我还能修炼……”
仙尊摇了摇头,忽然伸出手将她打横抱起,往药庐方向走去。
“你还在骗人。”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在我面前,你不必撒谎,也无须强颜欢笑,我只要你发自内心的快乐。”
徐慢慢仰着头怔怔看着仙尊,涌起的泪意模糊了视线,她赶紧低下头,低低地应了一声:“我资质不好,须得付出比旁人更多的努力……我怕仙尊失望……”
“是我说话伤人吗?”仙尊略一沉吟,“念一是说过,我说话的方式,凡人很难接受。”
徐慢慢忍不住弯了下唇角,轻声道:“神仙也很难接受……”
仙尊低头扫了她一眼:“那我以后尽量少说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徐慢慢急忙分辩。
她意识到,仙尊这句话不是在阴阳怪气的讽刺,而是真心实意的陈述。
“那是什么意思?”仙尊低头直视她,明明是漆黑的双眸,却又像一张未染墨痕的白纸,看似幽深,却又清澈见底。
徐慢慢咽了咽口水,听到自己颤着声说:“不是仙尊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以后,尽量多说话……”
“嗯。”仙尊似乎唇角有了一丝弧度,“不要把难过藏在心里。”
仙尊真的没有心吗?
师父会不会弄错了呢?
徐慢慢的意识于梦境中浮沉不知多久,终于缓缓清醒过来。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精雕细琢的黄花梨架子床上,呆了片刻,才猛地从床上坐起,这一下子可能起得猛了,她只觉得身体一轻,像是弹了起来一般,脑袋直直撞上床顶。
然而既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床也没有被撞裂,她的脑袋毫无阻碍地径直穿过了床顶,浮在了天花板处。
徐慢慢大惊失色,心念一动沉了下来,低下头便看到自己紧闭双目的面容。
我这是……又死啦?
徐慢慢紧张兮兮地趴在自己身上,几乎是脸贴着脸,感觉到床上那具身体还有气息,她才松了口气。
还好,没死,只是昏迷了吧。
她知道自己被屠灵使伤得极重,最后的意识是被琅音仙尊抱在怀里,被他用灵力护住了伤处,拔除毒性。
之后便彻底昏迷过去了。
她如今这副状态,应是属于灵肉分离,元神出窍。
徐慢慢心里觉得古怪,元神出窍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除非修成身外法相,否则元神都是极其脆弱,一阵风都能吹散了。纵然是元婴修士的元神,也不比婴儿强大多少。
但此刻徐慢慢有种感觉,自己的元神相当凝实,她曾经也修成法相,知道身外法相是何等感受,此刻她不过金丹之境,元神竟比身外法相还要凝实许多。
难道是因为融合了原身的半颗金丹之故?
徐慢慢有些摸不清头脑,她仰躺下来,元神与肉身重叠,想要回到身体内,却不能如愿。
――难道要和上次一样,找个人来打她?
徐慢慢嘀咕了半晌,无法,只得半飘半走地离开了床铺,向门口走去。
走到一半,她又顿住了脚――我现在可以穿墙,又何必走门呢……
这么想着,她理所当然地一转身,径直朝着墙壁一头撞去。
果然,没有感受到任何阻碍,她便穿过了墙壁,看到了外头的景色。
午后的阳光暖暖的,却还是有几分寒意。时值深秋,本该繁花似锦的庭院也萧索了许多,只有几丛醉芙蓉热闹地开着。
徐慢慢眯了眯眼,阳光落在身上,感觉有点烫,但还能承受。寻常的金丹修士,一旦元神出窍,就吹不得风见不得太阳,这天地间任何风吹草动,对脆弱的元神来说都是风刀霜剑。只有修成法相,掌握了一丝天道守则,才能与天地融为一体,拥有呼风唤雨,搬山填海之力。
徐慢慢心中猜测,原身那套修炼之法应是极其特殊,可以直接强化元神,但这简直闻所未闻……
徐慢慢听到南边传来一些动静,便转身朝南边飘去,一路穿墙过道,不时见到几个穿着相同衣裙的年轻女子埋头快走,她略一分辨,恍然发现这是天都城皇宫内的服饰,而那些女子便是大兴宫的宫娥。
大约四百多年前,大陆上最后一个大一统帝国大兴王朝式微,分崩离析,各路诸侯野心勃勃,自立为王,将大陆分裂为七国。然而七国互相不服,也不愿背负乱臣贼子的骂名,便协议共同拥护大兴王朝最后的皇子为帝,是为承煊帝。
徐慢慢游历人间时,两度到过天都,一次是元婴时期为了扬名天下,广结善缘,另一次便是当上道尊后,为了与七国国君共议广修枢机楼之事。她在宫城内待的时间不长,但还有些印象,此刻看到宫娥的装扮便又唤起了那些记忆。
领头的宫娥穿得更体面一些,看着年岁也稍长,神情略显严肃。跟在她身后的八个宫娥头埋得低低的,双手捧着托盘,亦步亦趋地跟在领头宫娥身后,脚步细碎不发出一点声响,看着便训练有素。
徐慢慢靠墙站着,眼看着这队宫娥打自己面前匆匆走过,鼻尖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是从托盘上传来。八个托盘上陈列着不同的东西,有的是瓷瓶,有的是漆盒,从容器上看便价值不菲,当中药物定然更加贵重。
徐慢慢只来得及闻出了两三味那些人便已走过,而这两三味药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千年灵芝、万年血参。
是谁受了重伤需要这些药材?
徐慢慢好奇跟了上去,绕过两条回廊,便见宫娥停了下来。领头宫娥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朗声道:“启禀仙尊,药材都已取到了。”
片刻后,屋内传来略微低沉的男声:“进来。”
徐慢慢听到声音大喜,不等宫娥打开门,她便穿墙飘了进去。
屋子里热气腾腾的,正烧着一大桶水,熏得好似仙境一般云雾缭绕。徐慢慢眯了眯眼,看到琅音仙尊正盘腿坐于床上,雾气的阻隔让他清俊的面容显得柔和而模糊,徐慢慢飘近了看,才发现他脸色不佳,气息微弱。
仙尊何时受了重伤?
徐慢慢心下一惊,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如今这副状态也无从向人打听。
“仙尊,仙尊!你能感应到我吗!我在这儿!”徐慢慢在琅音仙尊面前晃来晃去,大声喊,试图引起琅音仙尊的注意。
琅音仙尊眉头忽然皱了一下,似乎有些感应,他缓缓睁开眼,长睫扇了扇,目光在眼前四下一扫,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便又闭了起来,轻轻叹了口气。
“仙尊,你是不是受了重伤感知力也下降了?”徐慢慢哀叹了一声。
她要怎么才能回到自己身体里去呢?
她如今的想法,就是让琅音仙尊打她一下试试。琅音仙尊是她最信得过的人,也是修为最高之人,感知力也极强,自己如今虽然只是一缕元神,但仙尊应该能察觉得到屋内的异常。可没想到,仙尊受了重伤,竟也感知不到她的存在了。
难道要等到仙尊伤好复原吗?
徐慢慢双手环胸,无奈地叹了口气。
此时宫娥们都已离开了,琅音仙尊也从床上下来,走到了水桶旁。徐慢慢跟着飘了过去,鼻子抽了抽,分辩出了药材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