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风流一笑中——随宇而安
时间:2022-10-05 16:55:42

  我死之后,方能不朽。
  此心长存,人族长生。
  不求长生道,但求道长生。
  不能妄想一个人,或者一尊神明的牺牲就能换来万世的太平。这世间的每一次安宁,都是靠着无数平凡而渺小的生灵献出微弱光热,方能驱退凛冬,照亮长夜。
  萤火之光,可耀日月。
  蚍蜉之力,可撼青天。
  以平凡铸就不凡,以渺小撼动乾坤。
  “晏遮,杀你的,不是我,是众生的意志。”
  无数看不见的清气涌向徐慢慢,甚至是晏遮方才凝聚的神魂也开始溃散。
  它们有自己的意志与方向,争先恐后地从晏遮的神窍中散出。
  晏遮脸色发白,他惊恐地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在不断地削弱,那些被他吞噬的力量抛弃了他,背叛了他,原本凝实的四魂悄然溃散,甚至反过来侵蚀他的命魂。
  徐慢慢的手轻轻落下,浩瀚如星海的众生意志便压在了晏遮的肩上。他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鲜血自口中涌出,他艰难地抬起头,俊秀温雅的面容流露出脆弱与悲痛。
  “师尊……”他哑声唤道,试图唤起她的一丝怜悯。
  或许四百年前的姜弈还能有一丝心软,但已经被他亲手抹杀了。
  徐慢慢沉静地俯瞰晏遮,眼中未有一丝波澜。
  “晏遮,你该明白一件事。”
  “是众生创造了神明,而非神明创造了众生。”
  四魂溢散,半神之躯在众生意志面前也如此脆弱,他听到自己骨骼碎裂的声音,那股力量不容置疑地将他碾入尘埃。不属于他的神脉之血自七窍涌出,滴滴落入黄土之中。
  他辛苦钻营四百年得到的,在这一刻尽皆离他而去。
  他拥有的力量,他深爱的人。
  他死死盯着徐慢慢,眼中涌现出绝望与不甘。
  “师尊……”他的膝盖深深地陷进地里,眼中流下血泪,声音沙哑悲怆,“我宁愿……你当年没救过我……”
  徐慢慢轻声道:“晏遮,我救你,不欠你,你的贪婪,与我无关。”
  他含恨闭上了刺痛的眼,黑暗之中却又浮现当年的那一幕。
  一样的疼痛与黑暗,他生不如死。
  她伸出温暖的手,将他带离苦海,笑容温暖却又疏离。
  是他太贪婪吗……
  想要独占一轮明日,终将自焚其身。
  还是他爱她的方式错了……
  还是他遇见她的时机错了……
  可他至死也未能想明白。
  徐慢慢再次醒来,已是七日之后。
  晏遮死了,他的神魂被徐慢慢吸收,融合,成为了四魂的一部分。
  她做了一场很漫长的梦,梦里她便是众生,经历了每个人的一生,就如同她过去三百年所见一般。
  她仿佛轮回了无数世,几乎要在梦中迷失了自己,可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四夷门,站在了药庐之前。
  她好像在等一个人叫她的名字,可是许久也没有听到,终究,是她自己推开了那扇门。
  柔和的日光透过窗户的缝隙落在她的眼睑上,宁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师尊,你醒了。”
  徐慢慢恍惚了片刻,才从床上坐起。
  “宁曦……”她说话有些慢,似乎想了一会儿,才问道,“我睡了多久?”
  “师尊,您睡了七日了。”
  宁曦给她倒了杯水,徐慢慢喝水的功夫,她便絮絮叨叨地将这三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晏遮化为尘烟,就此消逝了……其他人虽有受伤,但并无性命之忧。七日来众人都已陆续服下解药,疫虫之患死伤不少,但终究是熬过去了。
  “明霄法尊这七日一直在营地不眠不休营救病患,他……”宁曦欲言又止,“他有些奇怪。”
  徐慢慢淡淡道:“他是在赎罪。”
  宁曦见徐慢慢的神色,便不敢再多问明霄法尊赎的是什么罪。
  她总觉得徐慢慢这回醒来有些奇怪,好像……好像变得疏离了一些。
  徐慢慢沉默了片刻,杯中水都凉了,才问道:“琅音呢?”
  宁曦道:“琅音仙尊七日前便离开了天都,他似乎有事要回魔界。”
  魔界?
  徐慢慢一怔,想到他那日受烈日灼心之伤,魔气尽损,混元之气要维持三气均衡,恐怕这伤势不轻。
  她想着去见他,但她非魔族,进不了魔界,而且魔界结界森严,天音法螺也无法穿透,她便只能等着琅音回来。
  眼下她还有其他事要忙。
  重定秩序,重整枢机楼……
  徐慢慢走出房门,抬头间不经意便看到了枝头的花,颤巍巍地在春风中散发出幽香,生机勃勃,鲜活可爱。
  可为何她的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喜悦呢?
  是因为琅音不在身边吗?
  她摇了摇头,抹去了心中那点担忧,将心思转到正事上来。
  她本以为,琅音很快便会回来,但忙碌了一个月,却还是不见他的身影。
  心中的阴影便又日渐扩大,她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十四州的营地也陆续撤掉了,许多患者毒性虽解,身体却还是留下了不同程度的损伤,医修们彻日忙碌救治,又有神霄派和花神宫无偿供给丹药,恢复只是个时间问题。
  悬天寺从简置办了掌教更迭仪式,广生长老自此便是广生行尊了。徐慢慢身为道尊,自然是要到场恭贺一番。
  “这次能解疫虫之患,还多亏了悬天寺两颗无相丹。”徐慢慢道贺之后,向广生行尊微笑感谢道。
  广生行尊忙垂首道:“悬天寺不敢居功,两颗无相丹又能救多少人,都是道尊之功。”
  徐慢慢温声道:“若非贵寺慷慨赠宝,我们也不能发现赤苏子能克制疫虫毒性。”
  广生行尊微微一怔:“无相丹,赤苏子……道尊可有误会,无相丹与赤苏子有什么关系?”
  徐慢慢也是一怔:“自然是医修分解了无相丹,发现了其中一味赤苏子可解疫毒。”
  广生行尊眉头皱起,摇了摇头,道:“其中或有误会,无相丹中乃本寺秘药,药方不珍贵,珍贵的是药材。那日将无相丹交给明霄法尊时,亦将药方一并给了他,我很清楚,其中并没有赤苏子。”
  徐慢慢心中一震,无意识地攥紧了袖子,干笑了一声:“许是我弄错了。”
  她匆匆离了悬天寺,便直奔天都城。
  自那句不复相见之后,徐慎之再不敢主动见她,与她说话,除非是道盟议会,他见了她便总是低头。他带着医修辗转于各个营地,日渐憔悴,他自诩心怀正道,却终究是走错了路,是功是过,徐慢慢无法审判,但他给自己判了七百年的囚刑。
  以此诚意,以此正心。
  徐慢慢本不愿再怀疑他,但却还是心生疑虑。
  赶到医修营地时,却不见徐慎之,倒是见到一个白白胖胖的医修,徐慢慢记性好,记得是那日与徐慎之一唱一和的医修,便立刻叫住了他。
  “那日明霄法尊说无相丹中有赤苏子一味药,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慢慢不怒自威,那医修顿时脸色一白,腿软着就要跪下。
  徐慢慢见他心虚的模样,心中一沉,厉声道:“说实话!”
  医修哆嗦着道:“我没看过无相丹的药方……”
  “你不是说你是雍州人,你说疫虫会避开赤苏子产卵,赤苏子能克制疫虫毒性?”徐慢慢攥紧了拳头。
  医修颤声道:“我确实是雍州人,可是……我不知道疫虫的解药是什么,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赤苏子。是……是法尊让我那样说的。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什么赤苏子,但它确实能解毒。”
  “徐慎之在哪!”
  徐慢慢话音刚落,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略微沙哑低沉的声音。
  “我在这。”
  她回头看去,便见形容憔悴的徐慎之站在门口。
  医修见状,如释重负,急急忙忙地逃了出去。
  “徐慎之,你为何说谎?”徐慢慢冷冷看着他,“你还有多少秘密瞒着我?”
  徐慎之垂着眼眸看着身前地面,苦涩一笑:“我不愿瞒你……只是……他不让我说。”
  “他?”徐慢慢讶然,“是谁?”
  “琅音仙尊。”徐慎之半敛着眸,轻轻一叹,“这世上根本没有赤苏子,疫妖之毒,也没有解药。但是……千叶木芙蓉可解。”
  “赤苏子,便是他自己。”
 
 
第68章 
  徐慎之比徐慢慢更加精通医术,翻遍天下医书,也没有寻到解毒之法。
  他心里其实也清楚,被神脉改造过的毒性,又岂是人间的药草可以解的。
  可那一日,琅音仙尊找到了他,告诉他,千叶木芙蓉可解天下所有毒。
  徐慎之以为自己听岔了,怔愣了片刻才道:“仙尊说的,我也知道,可是那又如何?”
  琅音仙尊说:“以我入药。”
  徐慎之瞳孔一震:“仙尊……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琅音仙尊淡淡道:“自然知道。”
  “中毒者乃是千万人之数,你如何能解千万人之毒?”徐慎之一句话藏在心里没有说出口――除非你散尽花叶。
  可琅音仙尊说了出来:“千花万叶,散尽此身,便能解天下人之毒。”
  徐慎之喉头哽住,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你……为何……”他哑声问道。
  琅音仙尊看向了远处忙碌的身影,眼眸不自觉温软了七分。
  于是徐慎之便明白了。
  无心无爱的世外仙葩,终究是为了一人零落成泥。
  “她的道在众生,我的道在她。”琅音仙尊淡淡一笑,“她不惜此身,我亦不惜此身。”
  琅音仙尊郑重地看向徐慎之:“你应该知道,她是四魂族人,众生之殇,皆落在她身上,众生之苦,她亦感同身受。”
  她每日徘徊于各处营地,日夜奔波,思虑劳累,未曾有过一日合眼。那些哀嚎与痛哭无时无刻不折磨着她敏锐的感知与元神,让她不得片刻安宁。
  “你若真心为她好,便将此事瞒她。”琅音仙尊道。
  “但散尽原形,你……岂非性命不保?又如何能瞒得住她,她终是会知道的。”
  琅音仙尊道:“我本体乃混元之气所化,七分为药,三分为毒,那三分便是魔气。我散尽七分元气,只要魔气仍在,便能维持人形。”
  徐慎之神色复杂:“魔气易涨,混元之气却是难再生,如此往后,你便无法再出魔界了。”
  琅音仙尊望着徐慢慢的背影,轻轻一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他缓缓垂下眼眸:“或许她……也未必在乎。”
  徐慎之愣神许久,心里想的却是……
  永生永世困守魔界,于他自己而言,便不重要了吗?
  他难过的却是――慢慢未必在乎……
  徐慢慢听了徐慎之的话,浑身如坠冰窟,僵硬冰冷,无法动弹。许久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哑轻颤:“为何不告诉我?”
  “兴许,只是不想你为难。”徐慎之苦涩一笑,“其实……你自己便不知道吗?千叶木芙蓉可解天下所有毒,这一点天下医修都知道。”
  是,她知道,她自认识他的那一天起便知道了。
  可是她从未想过牺牲他一人来救天下人。
  徐慎之仿佛看透了她心中所想:“他知道你所想,你宁愿牺牲自己,也不会强迫旁人牺牲,但是……他又何尝不是这么想。”
  那日他碾碎千花万叶,承受分筋碎骨之痛,听闻她于营中昏迷,便又匆匆赶到她身边。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在怀里,淡雅的花香伴她安眠。
  他费尽心思为她做了吃食,在灯笼上画下他曾经的样子。
  回来时,看到的却是敖修站在她身旁,深情告白……
  呵……
  【是他诡计多端,别有用心,我怎么会怪你。】
  他其实只是舍不得,喜欢她的人,她喜欢的人,无论出于何种情感,总是太多了,而他在她心里,至多也只是比众生多上一分。
  【慢慢,是我图谋不轨,别有用心勾引了你,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点纵容与欢喜?】
  只是那一点点,他便也无怨无悔了。
  【慢慢,你无须为我担忧,你珍重自身便足矣。】
  三百年来,他默默做了多少事,从不愿让她担忧。
  【记着,做让你开心的事,这才是你的道心,而不是被迫承受命运的摆布。】
  他想的,只是让她开心……
  是因为血契,还是因为习惯,抑或是――情根深种,无法自拔。
  心口的绞痛让徐慢慢白了脸色,摇摇欲坠,勉强撑着桌沿不让自己软倒。
  徐慎之面露不忍,却还是只能说出残酷的事实。
  “你向来聪敏,若有心,又岂会发现不了端倪。”
  徐慢慢凄然一笑:“是……我那日便该发现了……”
  那日她便发现了,发现了他的放肆,还有言语之间的古怪,却被他含混了过去。她心里挂着太多的人和事,便总是忽略了他。所以他可以无所畏惧,却还是因此患得患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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