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内特很少这么评价对手,不过肯特还沉浸在“如果再努力一点应该就能打赢他了”的懊恼中,一句话也没有跟贝内特讲。
进入决赛的另一个人是菲洛骑士。
老骑士从第三场比赛开始加入,他的病刚好,脸色还挺苍白,爱丽丝和肯特两个人一起帮他穿铠甲,老骑士的铠甲是家传的,重量是现在新打造铠甲的二倍,如果没人帮忙,他简直上不去马。爱丽丝和肯特架着他,帮助他上马,能听到他的呼吸有些粗重。
他的状态非常让人担心,看见他策马奔驰,爱丽丝和肯特都要捏一把汗。可他居然还是把两场比赛都打赢了。
菲洛骑士骑在马上,腰身拔得笔直,用头盔遮住面孔,让人一点看不出他的虚弱。虽然他的力气有些不足,但他所拥有的经验和技巧让他足以在两个回合以内击败对手。病弱的雄狮依然是雄狮,有些骑士只是看见他,心中就已经怯了,根本没法与他对敌。老骑士出招准确,只要出手就必然击中,甚至还打落了一个骑士的头盔,一次性得到两分。
所有的观众都在为这位勇猛的老将鼓掌欢呼,村口的个人分数预测榜上,老骑士的名字高高地排在第一位。
过去的传奇未曾完全失色,即使只是一轮夕阳,也能释放出金色的光辉。
虽然菲洛骑士和爱丽丝同属一组,但按照比赛的要求,两人仍要进行对决,分出个胜负来。爱丽丝在抽签中抽中了前两场,这意味着她要先与贝内特比赛,然后再与菲洛骑士交手。
贝内特是她遇到过的最强劲的对手,爱丽丝没想到,这一次她又要与他交手了。
马上比武选手的准备区域位于赛场两侧,按说在赛前见不到面。但贝内特特意提前来了爱丽丝这一侧的帐篷:
“又见面了。”他向爱丽丝微笑,“我看了你之前的每一场比赛,你的进步快到令人吃惊……简直太让人期待了。”
虽然贝内特的话实际上非常正常,可他的笑容里多多少少有点让人毛骨悚然的味道。他看着爱丽丝,就好像她是一个……奖品之类的东西。爱丽丝觉得,贝内特来参加比赛,似乎并不是为了要彰显自己的名声,他只是前来享受参加比赛的乐趣。
肯特一直在旁边瞪着贝内特,等他走了之后,肯特一边帮助爱丽丝穿铠甲,一边替她打气:
“你一定要赢过他,替我报仇!”
爱丽丝忍不住笑,肯特这家伙,当初刚见面的时候还显得很高冷成熟,认识得久了才发现,这家伙根本就是个小孩,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他不遇到点什么事,恐怕永远也成熟不起来。
在这一次比赛之前,爱丽丝感觉自己不像斗剑比赛的那一次那么紧张,究其原因,爱丽丝认为这是瑟西里安的缘故。
进行马上比武的这几天里,爱丽丝感觉到她与瑟西里安的联系正在逐渐加深。
在此之前,她与瑟西里安的相处模式一直都是瑟西里安突然出现提供帮助,或者是当她遇到什么问题,会直接呼唤瑟西里安请求帮忙。大多数时候,即使她并不说话,瑟西里安也可以直接从她的脑海之中读取想法。这当然很方便,但同时也让她在k面前无所遁形。k对她极为了解,而她却对k的想法一无所知。
这种相处模式难免让人感到不快,不过对方毕竟是神明,而且无法现出身形,这样的限制让爱丽丝完全不可能对他有更多了解。
但在进行马上比武的时候,情况悄然发生了变化。
瑟西里安从难觅踪影的神明变成了她□□的坐骑,她能看见k,能抚摩k,也能从k的行动感知k的情绪。固然,瑟西里安如今的一切表现,几乎与寻常的骏马别无二致,但爱丽丝养了“别扭”这么久,多少也能体会到马的性格也有很大差异。瑟西里安透过马的躯壳展现出自己的个性,而爱丽丝可以感知到这些。虽然这亲密的本质表现出的是一种“骑士与马”之间的关系,但微妙的联系,产生了一种与以往不同的牢不可破的牵绊。
爱丽丝与贝内特的比赛过程,实际上并没有观众期待得那么精彩。贝内特技术精湛,而爱丽丝与马之间的关系格外紧密,这使得两个人都没那么容易被击落下马,只能依靠击中得分来计算输赢。第一回合谁都没有击中谁,似乎是两方都在保存实力,小心观察对方的动作。到了第二回合,两人又都击中了对方的铠甲,各得一分,不分胜败。
这让一切的胜败都只能看第三回合了。
观众们好像都有点紧张,场上的两个人却都显得很镇定。不过无论是谁,穿着十几斤重、能完全遮住脸的全套铠甲,看起来都会显得很镇定的。
他们发起了最后一次冲刺。
贝内特瞄准了爱丽丝的肩膀,根据刚才两回合的经验,他看出这里是她防守最薄弱的部分,这一击一定可以成功。但他却没能判断得出爱丽丝准备攻击哪里,她的目光游移,好像还没考虑好一样。
这让贝内特稍微不安,不过情势也不允许他考虑太多,当两人的距离达到最近的时候,他按照自己的计划,击中了爱丽丝的肩膀。
就在他击中爱丽丝的这一瞬,透过头盔的视窗,他看见爱丽丝的长矛向着他的面部横扫过来。
他眼前一花,感觉头上一空――爱丽丝击飞了他的头盔。
贝内特颇觉失落地叹了一口气。
观众席上传来掌声,爱丽丝赢得了第一场。
爱丽丝与菲洛骑士的比赛要到第二天才能举行,她考虑了很长时间,最终决定不让瑟西里安参与这次的比赛。她要骑“别扭”和菲洛骑士对战。
借助神明的力量在比赛中取得胜利或许不算犯规,不过要面对菲洛骑士,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菲洛骑士是她的老师,她要完全以自己的力量胜过他。
第59章 chapter 59
当爱丽丝开始检查“别扭”新钉好的马掌, 又开始喂它苹果和胡萝卜的时候,肯特有点疑惑地看着她:
“你要骑‘别扭’去跟菲洛老爷子比赛?”
爱丽丝点点头。
“虽然你俩之间无论谁赢,我们组的分数都不会有什么变化, 不过‘别扭’那家伙很别扭的,又没参加过比赛,给人感觉变数很大, 你既然有更好的马,为什么一定要骑着它去?”
如果要把这件事跟肯特解释清楚, 就必须将与瑟西里安有关的全部事宜都跟他说一遍。爱丽丝也只能用平时常用的话糊弄过去:
“这事情很复杂的,以后我再和你说。”
爱丽丝的这个借口已经用了好多次, 好在肯特对自己问过的事情着实忘得很快, 一次都没有再来问过她。
肯特好糊弄, “别扭”却没那么好哄。
这几天爱丽丝忙着比赛,极少像平常那样过来给“别扭”送苹果胡萝卜之类的零食。再加上“别扭”看到过爱丽丝骑着一匹极其潇洒的黑马离开, 这让它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别扭”是真的生气了, 即使给它吃胡萝卜都哄不好。
幸好爱丽丝还算有耐心, 又是给喂零食,又是轻轻抚摸着它的脖子柔声安抚。等到了比赛之前, “别扭”总算完全回心转意,肯贴着爱丽丝的脸颊撒娇了。
“别扭”跟她的关系达到这种程度, 上场比赛就没问题了。
时间差不多到了,爱丽丝牵着‘别扭’来到赛场一侧的帐篷, 准备在这里换好铠甲出场比赛。
要参加比赛的人分明是菲洛骑士和爱丽丝, 这会儿比赛之前, 最忙的人却是肯特。
他一边要看爱丽丝准备得怎么样,一边又记挂着菲洛骑士, 在赛场两侧的帐篷之间跑来跑去,还一直向爱丽丝汇报菲洛骑士的情况。
“菲洛老爷子看起来好像不太好。”他忧心忡忡地对爱丽丝说,“前几天他本来看着没事了,今天却好像又有点不对劲。刚才女公爵派来的男仆帮他穿铠甲的时候,他出了好多汗。”
肯特的说法让爱丽丝有点担心。
“菲洛骑士真的没关系吗?要不要改到明天再比?”
肯特摇摇头:
“方才也有人这么说,可他坚决不肯。现在已经有人去找女公爵了……我去看看女公爵来没来。”
肯特说完这些,就又跑去对面的帐篷打听,过了好半天才回来:
“女公爵亲自带了医生和魔法师梅瑞狄斯夫人去看菲洛骑士,他不肯见医生,倒是喝了一些梅瑞狄斯夫人准备的魔药。”
在爱丽丝的认知里,魔药几乎可以治疗一切疾病,听说他肯喝魔药,爱丽丝就放了一半的心:
“怎么样?他喝过魔药之后好了吗?”
肯特迟疑了一下:
“总算是有力气能穿铠甲,看样子也能骑上马了,但就是……喘气喘得很厉害。他不肯让医生近身,究竟怎么样,医生也说不大准。”
肯特的脸色并没比之前好多少,“但梅瑞狄斯夫人偷偷说,看菲洛老爷子的状态,就算他不来参加这种能要人命的比赛,每天好好保养,大概也撑不到冬天了。”
“那……他今天还能比赛吗?”
“女公爵也求他放弃比赛,但是他不同意。后来女公爵拿出她的权威,命令他退赛。可菲洛骑士却说‘这是我最后一个愿望,您也不想帮我实现吗?’女公爵哭了,只能答应他。”
肯特说着这些话,看起来好像也要哭了。爱丽丝抿着嘴唇,强忍住鼻酸。
既然菲洛骑士希望无论如何都要进行比赛,那么她也必须专心致志,绝对不能辜负菲洛骑士的期待。
她看看时间差不多,上马来到场地中央。
正式比赛的时间还没有到,但场地的另一头,菲洛骑士也已经全副武装地上了马,只是还没有戴上头盔。爱丽丝很想要和他说话,于是驱马来到他的面前:
“在比赛之前,您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菲洛骑士似乎很高兴能在此时见她,再跟她说一句话。他微笑着,深邃的蓝眼睛好像能一直看到人的心里:
“你是我教过最好的学生,愿你永远正直,坚定,做个真正的骑士。”
爱丽丝明白,在菲洛骑士心中,“骑士”这个词有着一些很特别的含义,代表着的是一整套行事准则。菲洛骑士一生都在坚守这些准则,此时,他希望这些准则能够传递下去。
这话有点太像是永诀,爱丽丝拼命睁大眼睛,免得落下泪水。
她明白菲洛骑士对她的期待,她其实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可能成为菲洛骑士那样一个人,但她知道,此时此刻,她必须答应他。
“是。”她说,“我记住了。”
菲洛骑士看着她,发自内心地向她微笑。
然后他戴上了头盔,那温柔的笑容被头盔遮住看不见了,但爱丽丝仍能透过头盔面罩的孔隙看见他的眼睛,那眼神如此坚定,从未曾有过犹疑。
比赛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爱丽丝抿抿唇,没有再说别的,调转马头回到赛场的另一头,接过助手递给她的木制长矛,开始准备冲刺。
这一场比赛,她需要全力施为。
爱丽丝明白,菲洛骑士不想要别人怜悯,也不会要别人施舍的胜利。如果她不能在这里使出她的最佳水准,那就是对菲洛骑士的侮辱。所以,当裁判发出冲锋的信号时,她手持木制的长矛向他冲过去,使出用尽全力的一击。
与此同时,菲洛骑士也策马向她冲来,他的身姿依然挺拔,每一个姿势都如教科书上的示范般完美,他的躯体被包裹在盔甲之中,让人看不见他的病弱。当爱丽丝的矛尖击中他的时候,他也击中了爱丽丝:菲洛骑士的木矛穿过爱丽丝铠甲的缝隙,刺伤了她的肩膀。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他们的视线彼此交错,爱丽丝再一次透过头盔的面罩看到菲洛骑士的眼睛,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最后的愿望:
菲洛骑士想要在战斗之中死去。
这最后的祈愿如火焰一样燃烧着,那一瞬间,爱丽丝感到自己理解了眼前这个老人的一切。他的灵魂如火一样洁净,也像火一样强大,不能容忍自己被收束在一具已经衰弱了的躯壳之中。那一瞬间,爱丽丝看见他迸发出令人吃惊的生命力,耀眼得让人几乎无法直视,有那么一会儿,爱丽丝以为自己此前的想法错了,他的生命力会支撑他继续活下去。但下一秒钟,老骑士像是一块岩石一样从马上跌落下去,倒在地上不动了。
护理员和梅瑞狄斯夫人都跑过来围着他,摘下他的头盔,徒劳地掰开他的嘴唇给他喂魔药。可那珍贵的药液却从他的嘴角流出去,魔药已经对他不再有用,一代传奇陨落了。
裁判大声宣布着爱丽丝的胜利,观众席上上坐着的人大部分还没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同时传出欢呼与叹息,好像在把传奇的冠冕从旧的英雄头上摘下,戴到新的人头上。然而爱丽丝却无心去庆祝她的胜利,她骑在马上,眼睛紧紧地盯着菲洛骑士的躯体,似乎盼望着他还能动一动。
抢救还在继续,护理员脱下他的铠甲,用力按压他的胸膛,往他的口中吹气。梅瑞狄斯夫人一次又一次地试着给他喂药,倒光了一整瓶珍贵的魔药也不觉得可惜,但是一切都没有用。死亡是一件不可逆的过程,当死神的阴影笼罩,即使是身为主君的暗夜之神也没有办法挽回。有着黑色羽毛的鸟儿开始在上空盘旋,而那与鸟儿同名的黑袍人,也已经出现在了赛场的旁边。
不知何时,女公爵站在了这里。
她看着这位可敬的骑士、她最好的朋友已经失去了心跳与呼吸。她之前已经哭过,所以此时没有再流泪,始终保持着一位主君应有的风度。
“为菲洛骑士选择最好的棺木,三日后举行葬礼。”女公爵向“乌鸦”下达了指令,“将他葬在云霰城堡后面的墓地里,让他与守护云霰城堡的英灵们共眠。”
“乌鸦”们向女公爵鞠躬,将菲洛骑士的躯体搬到一副担架上,然后给他盖了一块白布,遮住他的面孔和身体,将他抬走了。
“乌鸦”们抬着担架,迎着即将落山的太阳往前走,夕阳从他们前面照过来,让“乌鸦”们拖下长长的影子。
爱丽丝望着“乌鸦”们远去的背影,心里明白这过去的传奇此时是真的落幕了。
有个护理员叫爱丽丝下马来,以便让她包扎肩上的伤口。爱丽丝低头一看,才发现之前肩上被菲洛骑士刺出来的伤口已经把铠甲的肩部都染红了。她卸下甲胄,把肩膀搭在护理员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