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我失礼,您如今的姓氏并非出生之时就确定的吧?”
“你说得没错, 这是领主的赐姓。”
“您是弗拉梅尔家出身?”
“我出生于波兹塔城,”爱丽丝回答道,“至于我的身世是否与弗拉梅尔家族有关……我本人并不知情。”
“您提供的信息非常模糊。”安妮小姐冷冰冰地评价说,“我想要知道,您如今特意到弗拉梅尔法师塔来,是为了要了解自己的身世吗?”
“我不否认我想要在这次旅程之中顺带了解自己的身世。”爱丽丝对她说,“但我到这里来的理由并不止于此。我是来为大法师送一封信,由于这封信本身的特殊性,我必须将它亲自交到大法师手上。”
如果您不能在这里明确地说明来意,就算您有着一头弗拉梅尔的红头发,我也不可能让您与塔主阁下见面,这是我的职责所在,还请谅解。”
秘书安妮小姐的态度非常坚决,爱丽丝明白自己不可能在不表露自己任务的前提下见到塔勒斯大法师,只得取出信,给她看蜡封上国王陛下的印章。
“原来是这样。”安妮小姐了然地点了点头,“这确实是只有塔主阁下才能确定之事。不过现在塔主阁下正在会客。就请您在这里稍候片刻,过一会我就去向塔主阁下通报。”
安妮小姐的办公室里有很舒适的长沙发,爱丽丝在这里坐下,立即有仆役来为她送上茶水和点心。爱丽丝等了差不多半小时,总算等到塔勒斯大法师的访客离去,然后安妮小姐走进了他的办公室,又过了十分钟,她出来通知爱丽丝,已经可以进去了。
就这样,爱丽丝还算顺利地见到了塔勒斯大法师。
在安妮小姐的沙发前坐着等的这段时间,爱丽丝很是花了点时间猜想塔勒斯大法师的模样。他的年龄和罗姆师父与国王陛下近似,且有一头与爱丽丝相同颜色的头发。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爱丽丝总想象那个人或许应当是个矮胖子。或许会像国王陛下那样颇具威严,但应该不会像国王陛下那么英俊。
由于这些本身毫无根据的想象,在爱丽丝第一眼看见塔勒斯大法师时,她几乎没意识到那就是塔主本人。
弗拉梅尔法师塔的塔主塔勒斯・弗拉梅尔大法师虽然已经四十四岁,但精通炼金学的他驻颜有术,在外人看来顶多三十出头,他的红发鲜明醒目,衬得面孔格外白皙。这个人有一副略显忧郁的面容,很难想象东部地区所有法师的首脑会有这样的一张脸。
当爱丽丝进门时,他正站在桌边。
他身材高挑,穿着象征塔主身份的三重法袍,第一重是白色的细亚麻布,第二重是黑色的丝绸,第三重是半透明的轻纱。
白细亚麻布只露出一个领子,看不见下面的部分,黑色的丝绸上则用金线绣出星座,若有精通占星学的法术大师见到这件法袍,就能说出这件法袍上不仅绣出了夏季天空中出现的所有星座,还将它们以一种极为巧妙的方式串连在一起,形成了一个魔法阵,像这样的法阵不仅可以保护法袍主人的安全,亦能将主人的法力增加二至三倍。
最外层的轻纱法袍上则有用银线绣成的法阵,这法阵不是很明显,看不太出来功效,不过它被罩在丝绸法阵上面,微微地闪着光。
三重法袍之下的袍袖中伸出一只雪白的手,握着一柄法杖,这法杖由陨铁打造,通体黝黑,顶部嵌有一颗巨大的魔法宝石。宝石与他的头发同色,看起来很美。
法杖并非法师的必备物品,事实上,东部地区的大部分法师并不能掌握使用法杖施法的技巧,只能使用魔法阵。这主要是因为大部分法师体内的法力不足以即时施法。不过通常来说,能够成为塔主的法师都具有这样的能力。因此像这样的法杖就成为了塔主权力的象征。
当爱丽丝看到他手中拿着的法杖时,就明白眼前的这个人的确是弗拉梅尔法师塔的塔主。
爱丽丝向他行礼,并呈上国王陛下的信,塔勒斯大法师坐回到桌边,拆开信上的蜡封,迅速将其读完,然后抬起眼睛看向爱丽丝:
“这封信上写的事情非常重要,我需要花些时间考虑才能写回函。除此以外,你还有别的事情吗?”
此前爱丽丝觉得这个人似乎并无塔主的威严,然而当他的眼睛看着她的时候,爱丽丝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
爱丽丝已经见过了许多法师,知道他们性格都很傲慢。但塔勒斯大法师的傲慢似乎比其他人更胜一筹,他的眼睛里具有一种很冰冷的东西,让人看见之后会情不自禁地感觉恐惧。
爱丽丝定了定神。
“这里还有一件请托,来自于我的主君西菲利克斯女公爵。”她这样说着,取出了装着珠冠的盒子,将珠冠展示给塔勒斯大法师看,“当年我的主君曾经请法师塔的法师为这顶珠冠做了附魔。现在它原有的附魔已经被破坏,我的主君很希望能让它回到原本的状态。”
“我曾经见过这东西。”塔勒斯大法师似乎对此很感兴趣,连语气都发生了一点变化,“说来巧合,这顶珠冠当年还是由我和我当初的导师亚尔曼大法师一同附魔的。这东西做得很精巧,可惜当初的附魔其实不算完美。自从我成了塔主,就再没亲自为什么东西附魔过了,倒是很有兴趣再来做一次。”
爱丽丝松了口气:
“塔勒斯大法师愿意亲自为这件珠冠附魔,女公爵殿下一定会非常高兴,这是她十分爱重的物品,她愿意为此付出相当的酬劳。”
“酬劳什么的倒是无所谓,你只要和安妮谈就好。”塔勒斯大法师一边欣赏着珠冠,一边继续和她说话,“安妮跟我说了你的事,你到这里来,是想要寻找亲属?”
爱丽丝没想到,秘书安妮小姐居然把她之前的答话全部告诉了塔勒斯大法师。这让她有点紧张。
“我是为了来寻找我的父亲。”爱丽丝说,“根据我所知的信息,他应当是一位有着红色头发的法师,所以我想,他或许应该是……弗拉梅尔家的人?”
她越说越没自信,说到最后,本来已经在心中确定了的事变成了一个问句。
塔勒斯大法师听她说完,抬起头来又看了她一眼。
他的目光在她的头发上停留了一瞬,就开口对她说话,语气非常轻柔:
“看起来确实是这样,你的父亲应当是一位出自弗拉梅尔法师塔的魔法师。看你的年纪,我想你父亲的年纪大概至少要在三十五岁以上,如今塔内三十五岁以上的男性法师数量不算很多,我可以让安妮帮你查一查,并在私下里做一些询问。”
听到他这么说,爱丽丝松了口气:
“那真是太感谢了。”
塔勒斯大法师似乎没把她的感谢放在心上,只是向她做出个谈话结束的手势。爱丽丝向他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大法师的房间。
之后的一周,爱丽丝一直住在弗拉梅尔法师塔里。
这里的生活还算有趣,法师学徒们总是忙忙碌碌地跑来跑去,不断抱怨着自己的导师。爱丽丝仗着一头红头发,很容易就跟他们混熟了。他们把她当做自己人,甚至有一次还借给她一件法袍,让她顶替一个学徒上了一堂占星课。
就这样,时间很快过去,一周之后,有一个仆役过来找她:
“安妮小姐让我传话给你,塔主阁下想要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手机屏摔碎了好伤心……
但是换了新手机!嘿嘿嘿~~
第80章 chapter 80
在这一个星期之中, 爱丽丝一直都在尽量避免考虑与她父亲有关的事,只是和那些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法师学徒们相处。
她一生之中极少与同龄人共处,而这些年轻的学徒又与她从前认识的人全然不同。刚到这里来的时候, 爱丽丝只看到他们抱着书跑来跑去,一整夜不睡觉地疯狂写论文,以为他们只是一群书呆子。然而当她被法师学徒们接纳, 正式被看做他们之中的一员,参加了几场在宿舍举办的秘密舞会之后, 她才发现这些人的生活与循规蹈矩完全无关。
秘密舞会上发生的事情无需多提,那是一场极其夸张的胡闹, 让见过不少世面的爱丽丝也瞠目结舌。
在这一点上, 他们的行事作风或许有点像佣兵, 但他们的又与爱丽丝所熟悉的佣兵们不同。佣兵们是因为清楚自己很有可能在下一场战斗之中死去,才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可这些未来的大法师们可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死,他们寻求的是刺激本身。
“这是为了更深地体验这世界的本质。”在一次秘密舞会上, 一个学徒曾经一本正经地对她说, “只有对世界的了解更加深刻,才更有可能成为法力深厚的大法师。”
法师塔中的导师们明令禁止在宿舍塔楼举办舞会, 不过只要有人组织,这里的学徒们绝对不会错过任何一场狂欢。他们会在前半夜在舞会上喝得烂醉, 后半夜一边喝着解酒魔药一边赶课程论文,然后再带着论文和熬红了的眼睛去上早晨的课, 万一一不小心在课上睡着, 就会享受到被导师用冷水浇头的贴心待遇。
在这种氛围之下, 思考自己的父亲究竟是何人,几乎可以说是一件格格不入的事, 甚至显得有点可笑。爱丽丝也就随波逐流,跟着年轻的学徒们颠倒胡闹,还零零碎碎学了些法师们才懂的法术常识,虽说她并非暗夜之神的信徒,没法像法师们那样画出有效用的法阵。不过能在看见简单的魔法阵时一眼认出它的主要用途,大概也是一般人可以用得上的技巧。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塔勒斯大法师派人召唤她的时候,爱丽丝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法再回避这件事。
“父亲”这个词,开始不断在她的脑海中徘徊。她试着去想象,无论如何想象不出那样一个人会是怎样的模样。从前爱丽丝揽镜自照时,偶尔会认真花时间寻找她面容之中与母亲全然不同的部分,但把这些部分拼凑起来,无法构成一张完整的人脸。想到“父亲”这个词,爱丽丝更多地感觉不可思议。
真的有可能会找到那个人吗?如果那个人站在她面前,她该跟他说些什么?爱丽丝很难想象,这个世界上真有那么一个人存在,爱丽丝觉得,他更像是一场幻觉。
不过,不管她怎么想,既然塔勒斯大法师召唤她去,她是不能回避的。
爱丽丝独自前往塔主的办公室,在路过安妮小姐的桌前时,她很希望安妮小姐能给她一点提示,告诉她塔主这一次召唤是为了什么,到底是为了公事,还是与她父亲相关的消息。可惜安妮小姐什么都没说,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自己进去。
爱丽丝敲了敲门。门自动打开,让她可以进去。或许因为并没有特别重要的客人,这一次,塔主阁下并没有像上次那样穿着三重法袍,而是穿着一件更加轻便随意的丝绸法袍。
法师们似乎都很喜欢丝绸,轻薄贴身的丝绸法袍有种特别的下垂感,能让好看的身形显露无遗。塔主塔勒斯大法师的美貌着实有些过分耀眼,爱丽丝有些不敢抬眼看他,总觉得若以欣赏男色的眼光看他,是对这位伟大法师的不尊重。
在这一周里,爱丽丝已经听了一大堆有关塔主阁下的事。法师塔内传出来的故事与外界的传闻完全不是一个路数。虽说塔主阁下平常很少出现在学徒们面前,但他长期霸占塔内导师魅力排行榜第三名的位置,有一半的女学徒都声称,若有机会能与塔主阁下共度春宵,就算被开除也值。至少到目前为止,似乎只有安妮小姐对他的魅力完全免疫,这大概也是她得到这份工作的原因。
总之,听完女学徒们的疯话之后,爱丽丝很难再以上次见面时的谨慎态度面对塔主阁下,不过塔主阁下本人倒是丝毫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他坐在桌前,对爱丽丝说:
“给你们国王的信,我已经写了一半,你主君那珠冠上的法阵,我也已经开始修复,大概再过半个月,这两件事都能办完。至于你父亲的事,我让安妮去查了一下,现在塔内出身自弗拉梅尔家族三十五岁以上的男性法师共有四十七人。经过这一周,初步调查得出的结论是,这四十七人中,并没有人认为自己可能会有一个失散了的已经满了十八岁的女儿。”
听到这个结论,爱丽丝不知道自己应该感到失落,还是松一口气。
但塔主阁下的话并没有说完:
“……这个数字并不包括目前暂时外出的人和已经脱离了弗拉梅尔法师塔的人,安妮已经让人去找名单了……不过你大概也能看得出,安妮平时忙得要命,所以在另两件事完成之前,可能不一定会有结果。”
“啊……没关系的。”爱丽丝如释重负地说,“就算找不到也不要紧……本来我也没指望能一下子找到。”
塔主阁下摇了摇头:
“既然答应了你,果然还是完成比较好。而且,我想你之前也已经做好了要与父亲见面的准备吧?”
他说得没错,爱丽丝之前确实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只是因为一时的怯懦就无功而返,回到王都之后,她大概会感到遗憾吧。
塔主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她的决定,此时继续向她询问:
“你知道你母亲的名字吗?或者……有没有什么其他你觉得会有用的信息?或许可以帮我们缩小一点范围。”
爱丽丝点点头:
“我母亲的名字叫珍娜,是弗格娜的信徒。至于其他的事……我也不很清楚。”
“珍娜?”塔勒斯大法师重复了一句,“这是个很普遍的名字,知道姓什么吗?”
爱丽丝摇了摇头。
她从来不知道她母亲的姓氏,她的母亲没有对她说过这些,也从来没在外面用过那个姓。似乎她认为,自己既然已经离开了家,就与那里没有关系了。
“既然是弗格娜的信徒,那么她应该不是贵族出身,也并非东部地区的人。”塔勒斯大法师轻声说,“这样的信息看似缩小了范围,实际反而让事情变得更难办了。很多法师都曾经去西边游历过。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我得说,我们塔内的很多法师在游历的过程中,私生活并不是很检点。”
就算塔勒斯大法师不这么说,爱丽丝也能想象得到。
大法师站起身,绕到桌子前面,直面着爱丽丝继续说:
“你在这里已经生活了一周,大概也能意识得到,法师们的生活与寻常人全然不同。法师没有家庭,弗拉梅尔虽然被称作是一个家族,实际上只是一群有着同样血脉的红发法师的集合,他们的行动往往不合逻辑,只是凭借一时的激情……你父亲或许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