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多年过去了，乔菀没有找到当初宁宁给他母亲立的那个碑。
乔菀试着攀登神骸山时，墨夷宁把捞到的流渊玉用锦帕装着，在身上收好，目光落在一流渊之隔的妖鬼道上。
那些影子模糊的妖鬼似乎察觉到了威胁，有了异动。
攀登神骸山是一件艰难且痛苦的事情。
乔菀分明做足了准备，乃至仿照前世帐篷的样子请炼器师打造了一件可缩小放大能保暖的玄器，供她在山上休息，但还是每天都身心俱疲。
有一天她实在不愿意从温暖的帐篷里出去，为了逃避攀登神骸山这件事，她打开手机，决定把搁置很久的《宁宁养成计划》剧情篇章过了。
【第六篇章：异类】
伴随着这行字的浮现，乔菀被拉入剧情篇章的世界。熟悉的水墨画风，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宁宁！
乔菀的喜悦还没持续几分钟，和宁宁在恶鬼道好好地走着，忽然窜出一群恶鬼，扼住了宁宁的喉咙，重重踢他膝盖，压着他跪下。
乔菀：“……”
全是脏话。
宁宁刚进恶鬼道，之前实力被强行提升，现在整个人处在透支的虚弱中，而且还不适应恶鬼道的感觉，在这群恶鬼面前毫无反手之力，只能听它们嬉笑，任由它们折磨。
力气恢复一点后，他开始反抗，在到了恶鬼道后遭遇的第一次攻击中，艰难地存活下来。
“菀菀，你知道吗，”少年宁宁脸上有或青或紫或红的伤痕，他和很多年以后的炼狱鬼王还不一样，有着青涩、愤懑、低落和小小的悲伤，“我不管到了哪里，都是异类。”
乔菀本来以为，宁宁后来成了鬼王，应该是进入恶鬼道后就开窍变强了，想在苦哈哈地爬山间隙观看一下宁宁的逆袭反杀爽一下。
结果……整个第六篇章，虽然宁宁的确是在逐渐变强，但还是挨了不少揍，受了很多伤。这样慢慢长大，也杀了一些恶鬼……可乔菀一直想起他说那句“我不管到了哪里都是异类”的样子，在恶鬼道，宁宁也很孤独，没有朋友，甚至除了她没有可以说话的人……而可以想见，在真正的过去，她不存在的那个过去，宁宁是连说话的人也没有的。
时光飞逝，当宁宁变得足够强之后，引起主宰恶鬼道鬼王的注意。
即便知道在未来，活下来的是宁宁而非那个鬼王，但当看见那青面獠牙的鬼王出现在宁宁面前时，乔菀还是提心吊胆，呼吸都窒了窒。
然后……
周围静止。
第六篇章就这么结束了。
乔菀：！！
这是恶意卡章！
但她也拿游戏系统没办法。
乔菀在帐篷里瘫了一天，第二天继续爬山。
到达一定高度后，越往上，耗费的玄气越多，连力气和呼吸仿佛都要一并被抽干。好处是，越往上，玄气似乎越浓郁，乔菀周天玄气运转也越来越快，修为飞速突破。
十二月。
墨夷宁穿过了妖鬼道禁制。
妖鬼，乃是妖死后变成的鬼，而“神元”不是一般妖能有的，得是生前修炼到圣者的妖，死后才会有神元这东西。
神元存在妖鬼脑海中，要取，得杀了它。
杀一只圣者级别的妖鬼，对一般人来说绝非易事。但墨夷宁在炼狱六百年，摸爬滚打，从大玄师到如今只差一步便成神君的修为，杀妖鬼取神元，没有耗费他太多的力气。
取完神元回了恶鬼道，便听小鬼欣喜若狂地大叫：“王！王！封印大破！”
恶鬼道和妖鬼道之间的禁制，和整个炼狱的禁制、封印是有所联系的，墨夷宁知道这一点，但没有料到，打破妖鬼道禁制后，竟然会牵连着炼狱本身的封印也出现巨大的波动。
封印的缺口又扩大了很多，虽然还不足以让墨夷宁出去，但墨夷宁极其擅长举一反三，已经找到了能加速破解封印的方法。
炼狱有不少类似妖鬼道禁制的禁制，它们大多覆盖的范围小，与主禁制有所关联，但并非一体，比主禁制和那该死的封印更好打破。
至于打破了它们会放出来些什么……墨夷宁不在乎。
他想出去。
在这囚牢般的炼狱待了六百年，想要出去就想了六百年。
过去，他脑海中描摹了无数遍出去以后的情境，是他要杀死当年所有参与灭族尸之国的人；
现在，他出去想做的第一件事，却不再是杀戮，而是想要见见她。
玄元历一千零五年，一月一日。
墨夷宁听见乔菀虚弱道：“新年快乐，宁宁。不知道你这个新年过得怎么样，但我真的……爬不动了……”
“不想活了，除非天降一个帝君踩着七彩祥云直接带我飞上去，最好能带上我现在缺的所有解毒配方药材。这是我的新年愿望。反正也实现不了，就想个大的吧。”她说。
第63章 见面
乔菀仰头。
从她现在的高度, 压根儿看不见神骸山的山顶。太高了，她爬得很无望。
神骸山的环境比她想象的要恶劣，即便走到的这个位置相较于整座山的高度来说不算什么, 但乔菀也已经耗费尽了力气。
好消息是，这种恶劣似乎对修为很有益处, 这段时间她的境界突飞猛进；坏消息是, 再突飞猛进, 她也不可能一夜之间站上顶峰。
而且她累了。
这辈子就没为了“活着”受过这么多委屈。
这就是步入社会的感觉吗？
丧到极致, 思维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乔菀觉得自己错了，从拿到那份解毒配方开始, 就大错特错。
她就应该把彼岸当成一种绝症, 靠磕忘忧丹当止痛药续命, 然后凭借着阆苑和罔墟赚钱, 大赚特赚，在有限的时间内吃喝玩乐, 享受人生，然后死掉。
反正她从掉进下水道, 就应该活不成了。
自己还剩多少时间，以目前忘忧丹失效的速度来看, 半年？一年？
不爬了。
乔菀吸吸鼻子, 收起手机，收拾行囊, 准备下山, 进城, 花天酒地, 狂欢度日。
往下走的时候, 乔菀忽然发现, 她现在所处的位置，眺远，能够看到远处的一座城。
那座城的整体色调是黑蒙蒙的。
她立刻意识到，那是尸之国。
与此同时，她还看到一段飘荡的绫罗从尸之国的废墟中升起，一个女子的身影荡啊荡，似乎十分悠闲。她身边围绕着淡粉色的蝴蝶。
乔菀认识这个女子——或者说她认出了那绫罗和蝴蝶。
在剧情篇章里，和隋秋河一起入侵尸之国的风月仙子，就时常把玩漂浮的绫罗，身边也总是环绕着异香扑鼻的粉蝶。
六百多年了，隋秋河还派人守在尸之国？
乔菀心中刚冒出这个疑惑，就忽然起了一道狂风。
远处，那边风月仙子回头，眯眼看向神骸山，总感觉有一道目光穿透云与冷雾，落在了她身上。
但她定睛望过去，又什么都没发现。
狂风卷起了神骸山上的积雪。
飞雪狂舞，乔菀视线一片白茫茫。
她没有动，神骸山地势崎岖，视线受阻的情况下，乱跑不是明智的选择。
幸好，风雪渐渐小了。
乔菀看到了一个人影。
她眨眨眼，有点儿茫然，不知道是自己产生了错觉还是什么。
突然，她脸色一变，想到了在尸之国的风月仙子。据说修为达到一定高度后，对旁人的视线、关注、杀气都有所感知，修为越高，能够感知的范围越大，属于本能。
风月仙子察觉到她在这里了？
现在来的人是隋秋河那帮子人？
“铮——”的一声。
乔菀抽出了负苍剑。
风雪雾霭逐渐稀薄，那人影也越来越清晰。
他在朝她走来！
乔菀深呼吸一口，提起负苍剑，剑指来人。
那人一步步走近了。
乔菀看见了一身玄黑色长袍，视线缓缓上移，看到一双苍白的手，手里握着什么，再往上，是一张苍白不似活人的脸，但眸如点漆，闪动着光。
这是一种鲜活的美色。
乔菀看得有点发呆，脑海中闪过前世某些CG建模人设……眼前的人，比建模还要更俊美。
他走到她剑尖所指的地方，微微低头，束好的长发散落几缕到胸前，是能够和冰雪融为一体的白。
等等，白发？！
乔菀猛然一惊，目光重新描摹了一下来人的眉眼。
……真的有点像。
但比起水墨的留白和写意，眼前的人更立体、更清晰、更真实。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冷冽气场，冲淡了单纯由容貌带来的摄人心魄，变得让人更清醒、冷静甚至警惕。
对方张开手掌，一只手里是三块温润白玉，另一只手里是透着彩色光晕的琉璃，和被禁锢在“泡泡”里的一抹幽黄色光团。
乔菀：这是什么？
他宛如听见了她的心声，缓缓答道：“流渊玉、沧水琉璃、妖鬼神元。”
乔菀：“……宁、宁宁？！”
墨夷宁看着她的神情，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六百多年没有出现过的词：可爱。
他眼睛一弯，说：“是我。”
乔菀唇角止不住地往上翘，脑子仅剩的理智却在疯狂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个世界又不是没有会变幻容貌的人，宁宁分明应该在恶鬼道，他说他被封印困住了，困住了六百多年！怎么这才一年多就出来了？
“你……”乔菀说，“你证明一下。”
墨夷宁没说什么，只从储物戒里拿出了一大捆画卷。
他把它们一幅幅展开，悬在空中，风雪吹过画卷，也吹过画卷里描绘的他们曾经度过的一幕幕篇章。
容貌可以作假，但这些很难。
乔菀喃喃：“回忆碎片。”
和她每通关一个剧情篇章以后，获得的记忆碎片一模一样，区别在于，对方拥有的是实体画卷。
可恶！
策划方区别对待！
她也想要实体周边！
墨夷宁问：“现在相信了吗？”
乔菀点了点头：“嗯。”
她眼睛还盯着画卷，宁宁却在展现完之后，无情地把画卷一幅幅卷好，妥帖地收了起来。
乔菀便问道：“宁宁，你从哪儿来的呀？”
“从……”墨夷宁顿了顿，“炼狱。”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现在，他可以说出这个地点了。
乔菀：“所以……炼狱和恶鬼道是在一起的？”
墨夷宁：“恶鬼道在炼狱里。”
乔菀：“哦哦。”
乔菀看不见也感知不到的是，现在，他俩周围，有不少恶鬼。
恶鬼们正在交头接耳地私语。
“从没见鬼王这么温柔地说过话……”
“刚才笑那一下才叫惊悚呢。”
“这姑娘什么来头？”
“太惨了……原来当日秋梵宗主无缘无故被鬼王带走，满身是伤地回来，哆嗦求饶了半夜，是因为鬼王要取他那心肝宝贝了一辈子的琉璃玉给这姑娘！”
“太惨了太惨了。”
“宁宁，”负苍剑终于垂了下去，想到自己竟然拿剑指着他，乔菀不好意思地磕巴了一下，“你、你怎么突然来了呀？”
墨夷宁说：“我再不来，你就要不活了。”
乔菀想到自己不久前对着语音录入说的那些胡言乱语，脸红了：“……我那就是，一时气话。”
没有了负苍剑横亘在两人中间，墨夷宁又往前走进了两步。
他顿了顿，手掌微动，广袖一荡。
风乍起，复又平。
清场了。
所有恶鬼都被他送回了神骸山脚下。
墨夷宁靠近乔菀，低头，仔仔细细看她的样子。
在幻境里，她的容貌，她的表情，总是无法完全看真切。这让他有时午夜梦回，会觉得“乔菀”只是一个他想象出来的幻影。
如今，她鲜活地出现在他面前，嘴唇有点儿发白，脸颊却被冻出淡淡绯红来，那双桃花眼闪烁着，带着纯然的笑意，没有恐惧，没有异样，没有嫌恶，只有一点儿好奇。
他抬手，触碰她的脸颊。
乔菀微微颤抖了一下。
墨夷宁说：“这里的确太冷了。”
神骸山很冷。这里的冷不是一般修为的玄气能阻挡的，寒风吹得深入骨髓，她扛不住不想继续了很正常，甚至凭借这么点修为能坚持那么久已经非常了不起。
乔菀说：“是啊。”
……但其实，宁宁的手指，比她在寒风中受冻了不知道多久的脸还要冰冷。
蓦地，乔菀一怔。
从那冰冷的指尖，流淌出温暖温和的玄气，进入她的体内，她的四肢百骸，与她本身的玄气周天运转相结合，把寒冷一扫而空。
墨夷宁收回手，轻声问她：“暖和了吗？”
乔菀笑了起来，点头重重“嗯”了一声。
墨夷宁跟着弯了弯唇：“我带你去神骸山顶。”
乔菀：！！！
她惊喜道：“这是可以的吗？！据说至少帝君层次，才能登上神骸山顶。”
墨夷宁说：“可以。”
他张开一只手臂，示意她过来。
乔菀抿了抿唇，走过去，被他揽住腰身。
贴得这么近了，乔菀才发现他们身高相差比她想象的大，她有一米六八，但宁宁估计得在一米八八以上。
乔菀小声说：“你好高啊。”
墨夷宁低头看了她一眼，想说，你很娇小，很柔软，很温暖。身上有他熟悉的、淡淡的药草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