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夏明月和贺以舟进来,他抬了下脑袋, 看了一眼又迅速别开头。
两人在对面入座。
双方就绪, 负责调解的民警直言了当:“你们是私了,还是走程序。”
挑事者先与贺以舟对视,旋即又看向身边的妻子, 似是在等妻子拿主意。
妻子气势汹汹道:“他们把我男人伤成这样, 怎么着也不能算了!按照法律规定的赔, 不然我们就法庭见!!”
夏明月闻言便要发作, 下一秒就被贺以舟拦下。
他从容地看着面前二人,说:“对于你丈夫所遭受的伤害,我们自然不会逃避责任,怎么赔,该赔多少, 等鉴定下来我们一分钱也不会少。但是……”他话锋一转,“相反的,你们也要承担我们的损失。”
“损失?!”男人一听,脾气也上来, 指着脑袋说,“老子……我脑袋都开瓢了!你们有什么损失?你们再有损失,能有我们的损失大?还有, 我老婆穿你们衣服过敏, 这事儿还没算呢!”
夏明月不禁冷笑:“穿我们衣服?那我想请问, 购买记录在哪里?”
“我……”
夏明月强言打断他:“在店里的时候,我就好言好语地希望你能提供我购买记录,可是你们非但没有,反倒是恼羞成怒肆意打砸。”
夫妻刻意避开闹事不谈,咬准衣服说事:“那你敢保证那不是你们家衣服吗?你管我从哪里买的,我穿你们衣服出事,你们就应该赔!”
夏明月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她早就看清了,这两人就是存心挑事,爱占他人便宜的一丘之貉。
她不想多费口舌,扭头对调解民警说:“那件衣服是我们家生产的不假。但是它出产自三年前,因为销量不佳,工本费又比较高昂,所以在两年前就停止了生产和售卖,信息都真实可查,不信就让人把我电脑拿来,上面都有信息。”
夏明月的眼梢扫向对方:“所以我合理猜测,二位买的是二手闲置。一件三年前的旧衣物,你凭什么就认定是衣服导致过敏,而不是其他因素?我想问问,在你们气势汹汹来找我讨要说法的时候,你们有没有做过过敏原检测?还是说你们只是想找个借口从我这里坑一笔?”
他们两人不说话,显然是被戳中了心思。
民警直接发令:“购买记录呢?现在拿出来给我们看。”
事到如今,就算他们想隐瞒也不成。
女人畏畏缩缩,不情不愿地将咸鱼交易递过去,如夏明月猜疑的那般,她买的是二手闲置,卖家清晰在交易页面写着轻度瑕疵。
民警态度强硬:“你说你过敏,做过检测没?”
女人想矢口否认,可是眼下的环境让她不敢撒谎,片刻点点头,“做、做过?”
“检测单在不在?医生说什么原因引起的。”
她吞吞吐吐不肯说。
警察不耐烦,声音更大了些:“我告诉你们别想瞒着,你以为你不说我们就查不出来?”
女人面似菜色,半晌才不自然地说出缘由:“……香水。”
衣服毕竟是别人穿过的,到货后她没清洗,残留在上面的香水直接引起过敏反应。
警察听后不满:“既然是香水,你们为什么还要去人家店里闹?!”
他说:“我们看了网上新闻,这女人害人家姑娘性命,我们不服气,就想给他点教训。”男人还在不死心地为自己辩解,“警察叔叔,我们这是维持正义,不是故意挑事,你可别……”
这番话让夏明月的心里泛起冷笑。
她现在是被众人架在断头台上的死刑犯,凡是路过之人都可以朝她唾一口唾沫,丢几片菜叶子。她人人喊打,人人喊骂,谁不想借此机会过来踩她一脚?
借正义之名,行低劣之事。
一个个巧言令色说得好听,其实为的不过是那点蝇头小利。
“闭嘴!”警察也厌烦他的说辞,语气极其糟糕,“端正自己的态度,谁是你叔叔。”
他唯唯诺诺地闭了嘴。
“你是想私了,还是走程序。”
这句话民警是对着夏明月问的。
她平静看着桌对面的几人,他们面目可憎,只一眼便让夏明月厌恶。从私心来讲,她巴不得把这几人送进号子里,就算关不了几天,但也能留下案底。
然而她不能。
要是这样,贺以舟的反抗很可能会定性为互殴,要是这样,贺以舟也会进去。
几个人渣,凭什么要搭上一个天之骄子的光明之路?
她的拳头紧了松,松了紧,最后说:“私了。”
对面明显松了口气。
夏明月又道:“我赔偿他们的医药费误工费,相反的,他们也要赔偿我店内的损失。”和贺以舟去医院后,店员就统计了店内所造成的损失。
她把手机开机,眼神匆匆掠过99+的新添加联系人,迅速把查找好友功能如数全部后,将店员发来的明细对向两人,“衣服共损坏十二件,其余打砸若干,大体算了下是五万八,加上贺以舟的医药费,共计十万。”
说完这句话,她再次把手机关机。
“十万?!”
夫妻二人一听瞪大双眼。
“十万!你怎么不去抢!你这不是讹人吗!!!”
两人面容扭曲,显然是无法接受。
眼看着他们气焰再次起来,贺以舟冷声开口:“监控并未损坏,我可以配合调查,证明当时是他们寻衅滋事,从法律来讲,我是正当防卫。既然他们不愿意私了,那我们就按照法律来判。”他看着他们的眼睛,一字一句,“该怎么算,就怎么算。”
夫妻二人顿时哑然。
他们不住思索着其中的利害关系,再想到家里头亲戚那些不太光明的背景,明显是怂了,和夏明月打着商量:“要不这样吧,我把我的医药费从你们的损失里抵,抵扣完还剩多少,我们再赔你多少。”
夏明月懒得和他们周旋,干脆同意,在调解书上按下手印。
又在警方的调解下,夫妻俩现场给夏明月转了钱,零零碎碎折合下来,他们也只是赔了六万。
**
这么一天折腾下来已是傍晚。
看着满身伤痕,因她变得狼狈不堪的贺以舟,夏明月的内心只余愧疚。
“抱歉,因为我……”
“肚子饿不饿。”
夜空之下,他忽然温柔问她。
夏明月闻声一怔,满腹委屈刹那决堤,眼泪止也止不住地汹涌而出。
“贺以舟……”她哭着说,“我很害怕。”
她害怕这人喊马嘶的网络;害怕众人看她的眼神;更害怕背后的口声纷繁。
好像只是一夕之间,她就走到了穷途末路。
明明……
她只是和往常一样,简单地去遛个狗。
她没想害死任何人。
无助和痛苦将她侵蚀,避无可避,她痛不欲生。
哭到无力之时,她将额头抵向贺以舟胸膛。
他怀抱宽厚,衬衫上的血腥气混着消毒水一同而来,难闻,却让她找到一个可以暂且安心的支点。
贺以舟指尖微动,最后缓慢抬起她抱住。
下巴搁在她头顶,温柔地蹭了蹭。
——一句话也没有说,给予她莫大的安慰。
夜空压得很低。
月亮打下来的光泛着一层白,玉似的冷。
她哭够了,疲惫地想要睡去。
贺以舟拦下一辆车送她回家,自从失去抱抱,夏晓曼又搬出小区,这个偌大的复式房就变得冷冷清清。
她看着落地窗外的万家灯火,弯腰捡起滚落在地上的玩具,捏了一下,玩具球发出吱的一声响。
夏明月回眸看向贺以舟,张了张嘴:“贺以舟……”她小心翼翼,几近卑微,“你能留下来陪我吗?”
她握着那颗小球,屏息凝神等他回答。
没想到贺以舟径自转身,还没来得及失望,就听他说:“我去买饭。”
她松了口气。
门关拢,夏明月反锁之后,去浴室洗澡。
她直接丢了那身沾满血渍的衣服,直到身上彻底没有那股血腥气,才从浴室出来。
无心护肤,就连头发也懒得吹干。
她随意找了身家居服穿上,坐在沙发上耐心等着贺以舟回来。
时针指向九点钟,分秒转动,时间缓慢流逝。
以往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呢?
忙时应酬,不忙时和同事喝酒唱K,或者在家里画设计稿,结束之后再用手机摸鱼。
夏明月条件反射地拿过手机。
事情发酵之后,她的手机几乎都处于关机状态,奶奶要是联系不上她……
夏明月闭了闭眼,重新把手机放回原位。
叮咚。
门铃在背后响起。
贺以舟在出门前拿了通行卡,所以不可能是他。
夏明月无端紧张起来,她走到可视电话前,没有开口,从监控里观察着徘徊在门前的身影。
看身形是个女孩。
运动衫,牛仔裤,运动衫的兜帽遮住半张脸。
她皱皱眉,依稀在对方身上看到了夏晓曼的影子。
夏明月按下通话,试探性开口:“晓曼?”
女孩抬起头,果不其然是夏晓曼的面容。
作者有话说:
二十个小红包,爱你们!
第27章
她将门打开, 夏晓曼迅速闪入。
夏明月狐疑地看着她这副打扮,问:“你怎么来了?”
夏晓曼摘下兜帽,刘海黏在额前, 脸颊蒙着一层热意, “……我来看看你。”
实体店发生的纷争又在网上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波。
她用烟灰缸砸人的画面传遍大大小小各个软件,说什么的都有, 就好像她真的是官方定性的杀人犯。
那些话难听, 让夏晓曼坐立难安,索性找个借口跑出宿舍,直接来找夏明月。
明明只是几天没见, 她就变得憔悴不堪。
以前的夏明月活得精致, 再累再忙都会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 连头发丝都护理得一丝不苟。
现在呢?
她素面朝天, 依旧漂亮,然而失去明艳,仿若一株活力褪尽的枯色玫瑰。
夏晓曼心底涌出愧疚,紧了紧双唇,说:“房门密码换了, 我进不来……”
夏明月恍然:“刚换。”她问,“你这么晚过来,就只是想看看我?”
“……嗯。”
她有意避开视线,唯唯诺诺的样子让夏明月顿生怀疑。
“是不是学校有事?”
夏晓曼性格内向, 有时候会被舍友欺负,这些夏明月都是知道的。
可是她万事都藏着掖着,就算夏明月有心帮忙也无从下手。
“实在不行你就从宿舍搬出来吧。”她又开始头疼, 声音也跟着散漫, “在宿舍附近找个房子, 找到合适地和我说。”
“不用!”夏晓曼果断拒绝,“学校那边没事,我就是、就是有点担心你。”
夏明月牵强冲她笑笑,“我没事,过几天就好。你专注学业,不用担心我。”
过几天就好……
想到那些铺天盖地的热搜和人身谩骂,夏晓曼只望见一片暗无天日的前路。
看着夏明月消瘦的侧颜,她猛然于心不忍,心底不知从哪里涌现出一股勇气,迫使着她开口:“我……”
然而话音未落,就被突兀地开门声打断。
夏晓曼心头一震,循声望去。
四目相对时,贺以舟关门的动作一顿。
很快,他收敛目光,换鞋进门,拎着满满当当的食品袋对夏明月说:“我去放东西。”
她点头。
待贺以舟的身影消失在厨房,夏晓曼才惊然回神:“那个人……”
“贺以舟。”夏明月介绍说,“给抱抱看病的宠物医生。”
宠物医生?
夏晓曼余光掠过,灯光朦胧间只看见他忙碌在厨房里的瘦高身影,笔挺而好看。
夏晓曼唇瓣嗫嚅:“那……你们现在是……”
夏明月并不避讳,坦坦荡荡地说:“男朋友。”
男朋友……
夏明月呼吸又是一窒。
她又想到另一段视频中被殴打的男人,贺以舟的身量和视频里的人都对得上,想来那一切是为了保护夏明月。在这个时机还能挺身而出的,一定是百般真心。
夏晓曼轻咬下唇,原本冒出来的那撮小火苗又重新缩了回去。
哪怕网上风言浪语,夏明月也依旧有钱花,有人疼。可她呢?她要是告知真相,会失去一个姐姐,会失去名声,招来非议,还要惹人唾骂!
夏明月固有一个贺以舟保护,她却是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胆小也好,懦弱也罢,夏晓曼的确没有如她那般的勇气,来承受这一切。
“你先前想和我说什么?”
夏晓曼摇摇头,睫毛微晃,“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吃饭,没吃的话我给你做。”
夏明月一笑,“贺以舟给我买了。你是不是也没有吃,坐下一起吃点。”
正说着,贺以舟已经把碗筷摆放好。
夏明月拉着她落座,将筷子递到她手边。
“……谢谢。”
夏晓曼接过筷子,对着满桌饭菜没有一点胃口。
“先喝点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