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嚣之上——锦橙
时间:2022-10-07 16:47:18

  亲人的背叛比直接杀死她还让她难受。
  她扪心自问没有半点对不住她的。她让她上大学,让她走出山区,她力所能及地一次次帮助她,不过是出于同性间的惺惺相惜。
  她宁可害自己的是与自己完全不相识的陌生人,也不愿意相信做这一切的是她真心相待的妹妹。
  听到这话,夏晓曼反而笑了:“好?”她反问,“你哪里对我好?”
  她上前两步:“是你施舍给我的学费?还是你恩赐给我的住所?”
  夏明月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眼泪也忘了流。
  “你……为什么这样说?”
  “为什么?”夏晓曼发出一声不屑的咍笑,表情是夏明月从未见过的冷漠刻薄,眼神间甚至还带着几分尖锐的恨意。
  “你对我的好不过是出于你的怜悯和炫耀,你想让大家都看见你的好心。”
  “你……”
  “难道不是吗?”夏晓曼不再收敛,彻底和她撕破脸皮,“夏明月,别人夸你漂亮有本事的时候你很骄傲很自得吧?而我呢?我不过是一个村子里出来,依仗你才能活的穷亲戚!别人都让我记住你的好,记住你的恩情。就连我的父母都不住提醒我,告诉我,我不过是一个以血缘之名,借住在你那里,伺候你的保姆!”
  她咬牙切齿,泪水一颗接一颗溅落,每一个字都满怀着自卑与恨意:“你心里、根本、就瞧不起我。”
  “对我好?你不过是装装样子,你真以为我会信吗!”
  啪!!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夏明月的巴掌也重重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她的脸颊瞬间高肿起一块。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彼此都是呼吸剧烈起伏,空气中的喧闹却随着这一巴掌戛然而止。
  比起愤怒,积攒于心底的失望更加不可遏制。
  夏明月从没有想过,她不求回报的善意在夏晓曼看来竟只是所谓的“炫耀”。
  “我竟然保护了一个……处心积虑想要我死的人。”最终,她只无奈痛苦地说出了这一句话。
  夏晓曼没有反驳,也不想继续争论下去。
  夏明月深深吸了一口气,指向门口:“滚。以后我们都不要见面了。”
  夏晓曼擦干净眼泪,转身跑去卫生间穿上那件刚洗干净,还坠着水的羽绒服。
  她摔门而去,头也不回。
  夏明月端立在厨房许久。
  片刻,才注意到灶台上被夏晓曼遗落的手机,她轻轻拿起。
  上次夏晓曼让她帮忙照相,告诉过她一次密码。夏明月试着输入,咔嗒一声,屏幕竟真的解开了。
  夏明月娴熟地拨通那几个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通。]
  回拨。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通。]
  再次回拨。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
  嗒。
  夏明月结束了通话。
  她神色木讷,喃喃地自问:“贺以舟,你怎么老是骗我呀……”
  夏明月找不到答案。
  事实上她连恨他也做不到。
  在他和自己说“一起留在现在”的时候,她就注定无法恨他。
  姜汤还热着,夏明月拿起勺子喝了一口。
  烫。
  烫出眼泪。
  她边哭边喝,很快出了一身的汗。
  夏明月告诉自己会好起来的,没关系的,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去洗了个澡,换了个舒服的睡衣,然后钻进被子睡去。
  夏明月做了一场噩梦。
  梦里有狰狞的鬼脸;有张牙舞爪的怪物,她跑不掉,惊醒之后是席卷而来的疮痍和黑暗。
  夏明月惊恐地开了灯。
  手忙脚乱地在床头柜上摸找到手机。
  2:03分。
  是凌晨了。
  没有未接电话,贺以舟始终没有打来。
  无力和绝望感铺天盖地掀动而来,她犹豫着想要继续打给她,一条推送却跳上了通知栏。
  [直播:小三夏明月深夜私会。]
  夏明月点进去,瞬间感到齿冷。
  一片昏暗的镜头里,对准的是她所在的方向。
  夏明月掀开被子赤脚下床,一步一步来到阳台。
  随着拉开的门,蚀骨的冷意迎面而来,屏幕里出现了她的身影。
  纤细,苍白,恰如一朵即将凋零的雪玫瑰。
  ——夏明月出来了!!
  ——小三去死小三去死!
  ——杀人偿命!
  ——夏明月杀人偿命!
  ——快死快死,是不是要跳楼啊?夏明月你快跳楼自杀。
  “……”
  那些文字仿若活了般,一个接一个跳在眼前。
  夏明月一动不动地站在冷风里。
  她疼。
  疼到发不出任何悲鸣或者哭叫。
  身体明明完好无缺,意识却崩分瓦解,变得千疮百痍,残破不堪。
  奶奶告诉她,要做一个好人。
  她从小到大没做过恶事,她听奶奶的话努力去做一个好人,可是……这个世上没人把她当作过好人。
  她好像生来就是错的。
  她不配幸福,就连平庸对她来说都是一种奢望。
  雪花坠落在头顶。
  她深深凝视向黑夜深处,所看的是镜头,也是自己凄凉苦楚的一生。
  雪花坠落进发丝。
  夏明月仰起头。
  今天。
  没有月亮。
  她只短暂的看了一眼,便闭上眼睛一跃而下。
  身影飘落,仿若一只白鸟。
  作者有话说:
  明月,谢谢你曾来过。
 
 
第49章 
  凌晨的急诊室是一片兵荒马乱。
  突如其来的大雪使得车祸频发, 送来的伤患也比往常多了些。
  急诊室大夫正忙着,就见小护士匆匆赶来,气都没来得及舒一口, 就着急说:“主任, 八点送来的那个车祸患者扯管子了!”
  大夫听后,分神询问:“怎么回事?”
  “不知道, 闹着要出院。”
  主任这边正忙, 腾不出手,于是道:“你们先找其他人稳住他,我处理完这边就过去。”
  小护士又急急忙忙地跑了回去。
  医院灯火通明。
  贺以舟不顾骨折的右腿, 摇摇晃晃走出病房。
  脑震荡让他意识不清, 事实上连看东西都是虚晃的影子。
  他扶着墙, 艰难向门口的方向移动。
  “哎, 这位患者你还不能动!”
  眼见的护士发现了他,着急忙慌上来阻拦。
  贺以舟推开她,自顾自继续向前。
  “你的情况还不稳定,请马上回病房躺着!”
  贺以舟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样,穿越人群, 兀自走出大门。
  那道着急的催促很快被身后的人流淹没,他闭眼喘息几口,踉踉跄跄地冲入进雪夜。
  这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雪下得又大又急,城市的繁荣倒映在苍茫之间, 四处所见皆是步履匆忙。
  贺以舟捂着发晕的脑袋,沿路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怀明区。”
  他嗓音像是被扯裂开一般沙哑, 近乎听不出本音。
  司机透过后视镜瞄了一眼, 险些被他凄惨的样子吓到。
  “兄弟, 你这能出院了?”
  一番移动后,额头上的伤口重新崩开,鲜血浸红纱布。
  他神色苍白,眼神却像兽一样。
  他重复:“去怀明区。”
  司机哪里还敢多问,一踩油门驶上公路。
  庆幸现在是凌晨,加上大雪,路况还算畅通。
  贺以舟靠在椅背上缓了会儿神,伸手在身上四处摸索着手机,结果只摸到了空空荡荡的兜子。
  他忽然想到手机放在了车里,八成是随着车祸一起损坏了。
  贺以舟闭着眼睛。
  他要去见夏明月,要告诉她真相,亲口告诉她——
  你是无辜的。
  出租车一路绿灯。
  司机挂挡停车,看他半天没个响动,心里不太不安稳,害怕他在自己车上出事。
  “小伙子……”
  “不用找了。”
  贺以舟掏出皱巴巴的一百块钱。
  司机硬是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他下车,拖着条伤腿走得飞快。
  运动鞋踩在雪地里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路灯昏黄,将他的影子拖坠进雪色。
  很快走进小区,贺以舟却发现前方嘈杂。
  明明是凌晨两点,楼下却围了一圈的人。
  同时,窃窃的私语钻入耳朵。
  “好像是自杀……”
  “年纪轻轻的,怎么想不开哩?有什么过不去的……”
  “可惜了……”
  “……”
  他们在议论,在指指点点。
  贺以舟宛如僵硬般静止在原地。
  他的内心深处猛然开出一颗名为惊恐的种子,迅速生长出缠藤将他全身裹紧。喉咙如同被堵住一大块巨石,使得呼吸艰难,胸口更像是轰然碎裂,疼得他直不起腰来。
  但贺以舟还是动了。
  双腿拖动着他早已麻木的身体,穿过道路,挤开人群,来到了最前面。
  女人倒在雪地里。
  她一袭白衣,黑发如瀑,身下摊开的大片血迹仿若绽放在白雪之中的殷红玫瑰。
  贺以舟一步一步接近。
  他走得很慢,事实上仅这两步就用了他这辈子的所有力气。
  “小伙子,这是你熟人?”
  贺以舟没有回答。
  他坐在冰冷的湿泞里,指尖轻柔而缓慢地拨开遮在她脸上的发丝。
  她闭着眼,就像是睡着一样。
  安稳。
  没有对这世间的一点留恋。
  明月……
  夏明月……
  贺以舟听到胸膛里传来子.弹上膛的声音,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往他骨肉里开了一枪。
  他说不出话,麻木地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在一阵唏嘘声中把人搂在了怀里。
  她浑身似棉花般软,靠在他胸前没有一点回应。
  她的身体是那样冰冷,比雪还要冷。
  她那么爱美,此刻却浑身狼狈。
  她喜欢他,却再没办法睁开眼睛,笑着叫他一声贺以舟。
  [我的身边已经有另一轮月亮了。]
  [我希望,此后岁岁年年,你能陪我度过每一个今夕。]
  昔日誓言,言犹在耳。
  贺以舟箍着她,用力之大,恨不得把她揉入血肉。
  “夏明月,你为什么……为什么不等等我。”
  原来心碎是这样的。
  他就像飘在空中的一缕苍灰,连什么都感知不到。
  他失去了她。
  在暴雪结束之前,她被永远地留在了昨日。
  **
  夏明月死了。
  从十八层坠落,当场殒命。
  世人在狂欢,高呼着“报应”,这对他们来说是一场天降之喜。
  无数评论挤满她曾经的社交软件,留下“恭喜”,“活该”等种种言论。
  没人在乎。
  哪怕死去的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夏明月的丧事是贺以舟和沈东阳一手操办的。
  她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了家人,葬礼也只是草草了事。
  贺以舟将墓地选在明月的家乡,一片临海处。
  刻碑时,工作人员问他:“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对碑文有要求吗?”
  贺以舟沉沉地想了一瞬,说:“就写……贺以舟爱妻。”
  站在身旁的沈东阳看了他一眼,短暂的惊愕后,神色归于悲恸。
  他转身走出屋外,估计是哭去了,从夏明月离世至今,他每天都在落泪。
  刻碑师面露难色:“碑文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写活人的名字。”
  贺以舟表情如常:“没事,就按照这个写。”
  刻碑师摇了摇头,但也没再僵持。
  墓碑很快刻好。
  贺以舟和沈东阳一起来到墓前。
  大雪之后气温骤降。
  山顶霜雾层层,更是寒冷异常。
  贺以舟端立墓前。
  上面是夏明月明艳漂亮的笑颜,还有几个字。
  [贺以舟爱妻——夏明月之墓。]
  [1997-2022]
  在沈东阳的注视之下,贺以舟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黑丝绒的小方盒。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戒指。
  原本应该是一双,女士款已经跟着夏明月进了骨灰盒。
  他垂眸敛目,缓缓将戒指戴在无名指上。
  沈东阳苦笑,“敢情我来给你当证婚人了?”
  贺以舟郑重地:“嗯。”
  沈东阳一噎,喉头又涌出酸水。
  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站在墓碑前哭得像是一个孩子。
  贺以舟没有哭。
  从夏明月离世到现在,他一滴眼泪都没掉。
  “我还想……想等着喝你们俩的喜酒呢。”
  接到明月去世的电话是在半夜。
  那时贺以舟声音平静,他迷迷瞪瞪地以为哪个不要脸的恶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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