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的背叛比直接杀死她还让她难受。
她扪心自问没有半点对不住她的。她让她上大学,让她走出山区,她力所能及地一次次帮助她,不过是出于同性间的惺惺相惜。
她宁可害自己的是与自己完全不相识的陌生人,也不愿意相信做这一切的是她真心相待的妹妹。
听到这话,夏晓曼反而笑了:“好?”她反问,“你哪里对我好?”
她上前两步:“是你施舍给我的学费?还是你恩赐给我的住所?”
夏明月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眼泪也忘了流。
“你……为什么这样说?”
“为什么?”夏晓曼发出一声不屑的咍笑,表情是夏明月从未见过的冷漠刻薄,眼神间甚至还带着几分尖锐的恨意。
“你对我的好不过是出于你的怜悯和炫耀,你想让大家都看见你的好心。”
“你……”
“难道不是吗?”夏晓曼不再收敛,彻底和她撕破脸皮,“夏明月,别人夸你漂亮有本事的时候你很骄傲很自得吧?而我呢?我不过是一个村子里出来,依仗你才能活的穷亲戚!别人都让我记住你的好,记住你的恩情。就连我的父母都不住提醒我,告诉我,我不过是一个以血缘之名,借住在你那里,伺候你的保姆!”
她咬牙切齿,泪水一颗接一颗溅落,每一个字都满怀着自卑与恨意:“你心里、根本、就瞧不起我。”
“对我好?你不过是装装样子,你真以为我会信吗!”
啪!!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夏明月的巴掌也重重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她的脸颊瞬间高肿起一块。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彼此都是呼吸剧烈起伏,空气中的喧闹却随着这一巴掌戛然而止。
比起愤怒,积攒于心底的失望更加不可遏制。
夏明月从没有想过,她不求回报的善意在夏晓曼看来竟只是所谓的“炫耀”。
“我竟然保护了一个……处心积虑想要我死的人。”最终,她只无奈痛苦地说出了这一句话。
夏晓曼没有反驳,也不想继续争论下去。
夏明月深深吸了一口气,指向门口:“滚。以后我们都不要见面了。”
夏晓曼擦干净眼泪,转身跑去卫生间穿上那件刚洗干净,还坠着水的羽绒服。
她摔门而去,头也不回。
夏明月端立在厨房许久。
片刻,才注意到灶台上被夏晓曼遗落的手机,她轻轻拿起。
上次夏晓曼让她帮忙照相,告诉过她一次密码。夏明月试着输入,咔嗒一声,屏幕竟真的解开了。
夏明月娴熟地拨通那几个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通。]
回拨。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通。]
再次回拨。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
嗒。
夏明月结束了通话。
她神色木讷,喃喃地自问:“贺以舟,你怎么老是骗我呀……”
夏明月找不到答案。
事实上她连恨他也做不到。
在他和自己说“一起留在现在”的时候,她就注定无法恨他。
姜汤还热着,夏明月拿起勺子喝了一口。
烫。
烫出眼泪。
她边哭边喝,很快出了一身的汗。
夏明月告诉自己会好起来的,没关系的,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去洗了个澡,换了个舒服的睡衣,然后钻进被子睡去。
夏明月做了一场噩梦。
梦里有狰狞的鬼脸;有张牙舞爪的怪物,她跑不掉,惊醒之后是席卷而来的疮痍和黑暗。
夏明月惊恐地开了灯。
手忙脚乱地在床头柜上摸找到手机。
2:03分。
是凌晨了。
没有未接电话,贺以舟始终没有打来。
无力和绝望感铺天盖地掀动而来,她犹豫着想要继续打给她,一条推送却跳上了通知栏。
[直播:小三夏明月深夜私会。]
夏明月点进去,瞬间感到齿冷。
一片昏暗的镜头里,对准的是她所在的方向。
夏明月掀开被子赤脚下床,一步一步来到阳台。
随着拉开的门,蚀骨的冷意迎面而来,屏幕里出现了她的身影。
纤细,苍白,恰如一朵即将凋零的雪玫瑰。
——夏明月出来了!!
——小三去死小三去死!
——杀人偿命!
——夏明月杀人偿命!
——快死快死,是不是要跳楼啊?夏明月你快跳楼自杀。
“……”
那些文字仿若活了般,一个接一个跳在眼前。
夏明月一动不动地站在冷风里。
她疼。
疼到发不出任何悲鸣或者哭叫。
身体明明完好无缺,意识却崩分瓦解,变得千疮百痍,残破不堪。
奶奶告诉她,要做一个好人。
她从小到大没做过恶事,她听奶奶的话努力去做一个好人,可是……这个世上没人把她当作过好人。
她好像生来就是错的。
她不配幸福,就连平庸对她来说都是一种奢望。
雪花坠落在头顶。
她深深凝视向黑夜深处,所看的是镜头,也是自己凄凉苦楚的一生。
雪花坠落进发丝。
夏明月仰起头。
今天。
没有月亮。
她只短暂的看了一眼,便闭上眼睛一跃而下。
身影飘落,仿若一只白鸟。
作者有话说:
明月,谢谢你曾来过。
第49章
凌晨的急诊室是一片兵荒马乱。
突如其来的大雪使得车祸频发, 送来的伤患也比往常多了些。
急诊室大夫正忙着,就见小护士匆匆赶来,气都没来得及舒一口, 就着急说:“主任, 八点送来的那个车祸患者扯管子了!”
大夫听后,分神询问:“怎么回事?”
“不知道, 闹着要出院。”
主任这边正忙, 腾不出手,于是道:“你们先找其他人稳住他,我处理完这边就过去。”
小护士又急急忙忙地跑了回去。
医院灯火通明。
贺以舟不顾骨折的右腿, 摇摇晃晃走出病房。
脑震荡让他意识不清, 事实上连看东西都是虚晃的影子。
他扶着墙, 艰难向门口的方向移动。
“哎, 这位患者你还不能动!”
眼见的护士发现了他,着急忙慌上来阻拦。
贺以舟推开她,自顾自继续向前。
“你的情况还不稳定,请马上回病房躺着!”
贺以舟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样,穿越人群, 兀自走出大门。
那道着急的催促很快被身后的人流淹没,他闭眼喘息几口,踉踉跄跄地冲入进雪夜。
这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雪下得又大又急,城市的繁荣倒映在苍茫之间, 四处所见皆是步履匆忙。
贺以舟捂着发晕的脑袋,沿路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怀明区。”
他嗓音像是被扯裂开一般沙哑, 近乎听不出本音。
司机透过后视镜瞄了一眼, 险些被他凄惨的样子吓到。
“兄弟, 你这能出院了?”
一番移动后,额头上的伤口重新崩开,鲜血浸红纱布。
他神色苍白,眼神却像兽一样。
他重复:“去怀明区。”
司机哪里还敢多问,一踩油门驶上公路。
庆幸现在是凌晨,加上大雪,路况还算畅通。
贺以舟靠在椅背上缓了会儿神,伸手在身上四处摸索着手机,结果只摸到了空空荡荡的兜子。
他忽然想到手机放在了车里,八成是随着车祸一起损坏了。
贺以舟闭着眼睛。
他要去见夏明月,要告诉她真相,亲口告诉她——
你是无辜的。
出租车一路绿灯。
司机挂挡停车,看他半天没个响动,心里不太不安稳,害怕他在自己车上出事。
“小伙子……”
“不用找了。”
贺以舟掏出皱巴巴的一百块钱。
司机硬是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他下车,拖着条伤腿走得飞快。
运动鞋踩在雪地里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路灯昏黄,将他的影子拖坠进雪色。
很快走进小区,贺以舟却发现前方嘈杂。
明明是凌晨两点,楼下却围了一圈的人。
同时,窃窃的私语钻入耳朵。
“好像是自杀……”
“年纪轻轻的,怎么想不开哩?有什么过不去的……”
“可惜了……”
“……”
他们在议论,在指指点点。
贺以舟宛如僵硬般静止在原地。
他的内心深处猛然开出一颗名为惊恐的种子,迅速生长出缠藤将他全身裹紧。喉咙如同被堵住一大块巨石,使得呼吸艰难,胸口更像是轰然碎裂,疼得他直不起腰来。
但贺以舟还是动了。
双腿拖动着他早已麻木的身体,穿过道路,挤开人群,来到了最前面。
女人倒在雪地里。
她一袭白衣,黑发如瀑,身下摊开的大片血迹仿若绽放在白雪之中的殷红玫瑰。
贺以舟一步一步接近。
他走得很慢,事实上仅这两步就用了他这辈子的所有力气。
“小伙子,这是你熟人?”
贺以舟没有回答。
他坐在冰冷的湿泞里,指尖轻柔而缓慢地拨开遮在她脸上的发丝。
她闭着眼,就像是睡着一样。
安稳。
没有对这世间的一点留恋。
明月……
夏明月……
贺以舟听到胸膛里传来子.弹上膛的声音,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往他骨肉里开了一枪。
他说不出话,麻木地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在一阵唏嘘声中把人搂在了怀里。
她浑身似棉花般软,靠在他胸前没有一点回应。
她的身体是那样冰冷,比雪还要冷。
她那么爱美,此刻却浑身狼狈。
她喜欢他,却再没办法睁开眼睛,笑着叫他一声贺以舟。
[我的身边已经有另一轮月亮了。]
[我希望,此后岁岁年年,你能陪我度过每一个今夕。]
昔日誓言,言犹在耳。
贺以舟箍着她,用力之大,恨不得把她揉入血肉。
“夏明月,你为什么……为什么不等等我。”
原来心碎是这样的。
他就像飘在空中的一缕苍灰,连什么都感知不到。
他失去了她。
在暴雪结束之前,她被永远地留在了昨日。
**
夏明月死了。
从十八层坠落,当场殒命。
世人在狂欢,高呼着“报应”,这对他们来说是一场天降之喜。
无数评论挤满她曾经的社交软件,留下“恭喜”,“活该”等种种言论。
没人在乎。
哪怕死去的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夏明月的丧事是贺以舟和沈东阳一手操办的。
她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了家人,葬礼也只是草草了事。
贺以舟将墓地选在明月的家乡,一片临海处。
刻碑时,工作人员问他:“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对碑文有要求吗?”
贺以舟沉沉地想了一瞬,说:“就写……贺以舟爱妻。”
站在身旁的沈东阳看了他一眼,短暂的惊愕后,神色归于悲恸。
他转身走出屋外,估计是哭去了,从夏明月离世至今,他每天都在落泪。
刻碑师面露难色:“碑文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写活人的名字。”
贺以舟表情如常:“没事,就按照这个写。”
刻碑师摇了摇头,但也没再僵持。
墓碑很快刻好。
贺以舟和沈东阳一起来到墓前。
大雪之后气温骤降。
山顶霜雾层层,更是寒冷异常。
贺以舟端立墓前。
上面是夏明月明艳漂亮的笑颜,还有几个字。
[贺以舟爱妻——夏明月之墓。]
[1997-2022]
在沈东阳的注视之下,贺以舟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黑丝绒的小方盒。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戒指。
原本应该是一双,女士款已经跟着夏明月进了骨灰盒。
他垂眸敛目,缓缓将戒指戴在无名指上。
沈东阳苦笑,“敢情我来给你当证婚人了?”
贺以舟郑重地:“嗯。”
沈东阳一噎,喉头又涌出酸水。
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站在墓碑前哭得像是一个孩子。
贺以舟没有哭。
从夏明月离世到现在,他一滴眼泪都没掉。
“我还想……想等着喝你们俩的喜酒呢。”
接到明月去世的电话是在半夜。
那时贺以舟声音平静,他迷迷瞪瞪地以为哪个不要脸的恶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