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从裴萌萌口中知道了这对夫妻的名字,即便知道对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可她还是没法现在就开口叫对方一声妈。
“我……”那女人似乎有些不敢置信的模样,可似乎旁边有人小声跟她说了什么。
毕竟是在手机里,声音实在太小了,她听不见。
但那女人继续说道:“我是……孩子,你……”
“我知道,”裴露垂着眼睛,灵动的桃花眼失去了往日那股子懒散和藏在深处偶尔闪动的神采。
司廷转头看她,就见她的眼角拉着,眼圈似乎有点红,很难过的模样,但是她没哭。
司廷皱了皱眉,不知为何,忽然想让她哭出来。
因为他觉得对方这副模样,比哭了还要难过。
“你……回家过年吧……”
裴露那种冷静的态度令对面的夫妻失了方寸,最后,赵雅珍只憋出了这句话。
“嗯,你把地址发我吧,我过些天就回去。”
赵雅珍一听就不乐意了:“怎么还要过两天啊?”
他们这边还等着裴露回去救急呢。
裴峰最近打听到一个工作,是去开发区那边的厂子当个管事,是个小领导,轻松且待遇好。
原本该送的礼都送了,临到头却又被那朋友告知这个肥差别人也盯着呢。
为了保险起见,那朋友让他们去找王家,那间厂子是王家的。
于是裴峰找了个中间人,打算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那家的儿子王昆相亲,裴萌萌可是他们那一片出了名的美人。
要是这件事能成,裴峰以后就再也不用做个游手好闲的懒汉了。
事情就在这个档口,他们好不容易说服裴萌萌去跟那个王家的儿子见一面,到头来却又出了这样的事情。
裴峰和赵雅珍又震惊又着急,毕竟养了那么多年的闺女,说舍得那是骗人的,但是事情过去太久,当初到底错在哪已经无从追究,对方还是个有来头的,他们不敢惹。
裴萌萌是回不来了,可是他们这剩下的一家三口还得吃饭呢。
幸好萌萌懂事,走掉之后还想起了这档子事,将裴露的照片发给了他们夫妻,裴峰一看自己那亲闺女的长相,还是觉得这事儿有门。
就算他心中是偏袒裴萌萌的,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到底是有钱人家养出来的孩子,那气质样貌跟个明星一样,平常人根本就比不了。
若说从前裴峰对裴萌萌有九成把握,那现在换成裴露就是十成了。
王昆虽然是个有钱公子哥,但是他再有钱也绝对没找过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裴露听出了对面的不乐意,但还是说:“我这边的事情还没处理完,所以还得耽搁两天。”
赵雅珍下意识就想啰嗦,但是想起来电话对面那个女儿不再是裴萌萌了,怕她不回来,所以她还是闭上了自己的嘴,只是关心的交代道:“那你一定得回来。”
裴露挂掉了电话。
她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般倒在了沙发上,一直在旁边安安静静的司廷又转头看她。
他没听懂这些人在说什么,但是他能看见对方的神态和对面说话的语气。
这应该不是一场让人愉快的交谈,她在烦恼。
裴露转头看了一眼司廷,近距离欣赏着对方那张帅脸,心情不由得都跟着好了点,留个帅哥在旁边可真够赏心悦目的,就算什么都不做光看看也能舒缓心情。
她软趴趴的倒在那里双眼放空,手边忽然摸到一个东西,顺手将它塞给了司廷,那是一对蓝牙耳机。
司廷不一定会用到这个东西,但是她已经有一副了,叶柯送来这副就给了对方吧,他早晚能学会用手机的。
于是裴露当着司廷的面打开了手机上面那个小剪刀形状的东西,将一直耳机塞在了他的耳朵里。
司廷的皮肤还是阴凉的,裴露想着,或许对方本来就不是人类,所以才是这样低的体温,倒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惊讶了。
她的指尖碰到司廷的耳廓,温热的触感弄得他有些痒,他下意识伸手捉住了对方的手,那只微凉的大手覆盖在对方莹白光润的手背上,裴露一抖,下意识就把自己的手给抽了出来。
其实司廷是很聪明的,他懂得很多种文字。
因为成为无根无源的怪物之后,他总会被一些其他世界的人召唤。
他们多是落败的王、不甘的首领、或者是那种不管不顾的疯子。
他们献祭自己的灵魂,召唤他的军团,让他用战火将一片一片世界烧成灰烬。
他拥有了那些人的灵魂,就等于拥有了他们生前所见所想的一切,很多文字的规律都是相同的,所以裴露打电话的空档,他已经借助这只小小的手机明白很多事情了。
他也很快就弄懂了耳朵里那东西的用处。
裴露瘫在沙发上两眼放空,一直到半个小时后,她才慢吞吞的拿起手机,开始找什么东西。
她已经收到了赵雅珍给她发来的地址,她开始在附近找月租房了,至少寒假这一个月,她得住在那里。
她挑了两个最合适的地方,然后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已经是深夜十二点了。
她小小的打了个哈欠,然后转头去看还在盯着手机的司廷。
她站起来,凑到对方跟前,然后看见右上角的电量已经变成了红色,她轻轻扯了一下对方的袖子,然后说:“你不累吗,先睡觉吧。”
说完这话,她又犹豫了一下。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她都把睡觉的事情给忘了,这套间只有一个卧室,难道他们有一个要睡沙发吗?
但她明显还是新手上路,不够了解一只鲛的喜好。
见她站起来一副困顿的模样,司廷站起来,拉开了卧室的房门。
裴露:“!”
他们人鱼都这么开放的吗!!
裴露慢吞吞的跟上去,扒着爪子从门后露出个脑袋,慢了一步,却没看见床上有人。
似是想到什么,她又朝浴室走去。
男人就那样穿着衣服直接没入了水里,眼睛紧紧闭着,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又站了一分钟,对方还是没动,她实在是困了,估摸着对方既然是条鱼,那他应该是更喜欢水的,所以就重新关上了浴室的门。
她以为自己今晚会睡不着的,但是她又很累,所以一沾上枕头,就沉沉的陷入了自己的梦境。
梦境中,那个有些冰冷的机械音又回到了她的脑中。
“我是来回访的,宿主适应得还好吗?”
其实系统是有些忐忑的,司廷是他们总部最棘手的大反派,因为在此之前没有一个普通位面中的人可以做到跨越时空,去别的地盘杀人放火。
他身上有一种很邪门的诅咒,他们的人都搞不清楚。
司廷原本是要被送进实验室切片的,但是他太厉害了,没人能收住他。
其实对方身上那身伤是越狱来的,在对方马上要离开那里的紧要关头,有个人打开了传送装置,误打误撞把人送到了裴露这里。
其实系统第一个要委托给裴露的人,不是这种家伙。
它担心面前这个普通人类把小命给丢了,那样的话就太可怜了。
原本他们制定的改造计划不会一开始就将如此棘手的人物交给委托人,更何况是司廷这样的大麻烦,但这次真是事出从急。
其实系统是来带司廷回去的,但是这次它的好声好气的哄着对方,没因为他已经把他们总部的内部结构都摸清了,能跑第一次就能跑第二次,所以它得让人家自愿回去。
说什么这姑娘身上有他想找的东西,那都是事出从急,为了让对方不要了委托人的小命罢了。
没谱的系统心里发苦,绞尽脑汁也没想到从何下手,憋了半天只能问出一句:“适应得还好吗?”
其实要是有这个大杀器在,裴露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资金支持和他们的合约帮助了。
司廷被最邪佞的东西诅咒,身上的气域可以评判为那种大反派里的大反派,有他在,委托人身上的区区炮灰气运早被吓没了。
然后依照这姑娘脑子的清醒程度,她不会将人生过得那么糟糕的。
“适应的还行,他挺乖的。”
又乖又安静,不吵不闹的学拼音,总之是个很让人省心的任务对象。
系统沉默了一瞬,马上检索了一下自己的防火墙,看看自己是不是中病毒了。
你说谁乖???
系统震惊得差点乱码,还不等它给自己扫描完,后台的防御系统就发出一级警报。
浴室,水中的男人睁开眼,那双黑眸在水中睁开,其中隐隐划过数串长长的字符。
“警报!源代码流失中!”
“警报!源代码流失中!”
“警报!源代码流失中!”
系统:“……”
第7章
由于过于震惊,系统一时竟不知道自己是要先害怕还是先补救自己的代码。
裴露那边还等着系统说话呢,结果对方就是“滋滋滋”的,跟电灯泡短路了一样,她懵在那里等了半天,都没有对方的回音了。
“什么啊。”
她小声比比,不是来找她的吗,她还有很多事情没问明白呢。
那边的系统早就抓狂了,别说给裴露答疑解惑了,它整个统都在自己的电子域中瑟瑟发抖,直到面前出现了一张恶魔的容颜。
一只恶鲛从黑色的底下缓缓露出自己的身体,系统在电子域的拟态小机器人抖落一串数据,都快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司廷静静注视着系统,半晌,从它的数据流中抽取出了什么东西,细细的看了起来。
系统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样蹲在那里不敢说话,只敢就那样小心的看着对方。
他刚才把自己跟裴露签的合同给抽走了。
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有着很变态的掌控欲。
就知道对方被贸然送进陌生的地方,不会就这样不闻不问。
受过这方面紧急培训的系统在对方沉默着看条款的空档冷静类下来,等待着对方跟它提条件。
虽然许诺过对方会在这里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它不确定司廷会不会相信自己。
但是良久,对方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把那份合同还给了它,系统哭着开口:“您、您跟我回去吧……”
知道的它是来捉犯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它是来请太上皇回宫的。
司廷定定看了它半分钟,快把系统给看毛了的时候,消失在了这片寂静的、只有代码在流动的电子域。
那抗拒的意思非常明显。
只留下了一脸懵逼的它。
系统在自己的电子域里哭唧唧。
早就知道这是只任性的鱼,以前就算在他们总部蹲大牢,都是最讲究,吃穿要最好,房间也要最好,就连窗外的花怎么摆都要他说了算。
他们治过那种暴脾气的人,见过固执又麻烦的,但是这种端着那张帅脸一脸冷艳但是骨子里却龟毛得要死的,它真是第一次碰见。
偏偏对方还厉害,他们不能来硬的。
系统接人回去的任务失败了,只能哭唧唧的先回去打报告,推迟一下送任务对象过来的时间。
裴露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全都是深层记忆中那些恐怖的细节。
她回到了裴峰和赵雅珍的家中,她上面还有一个叫裴帆的哥哥,裴家夫妻重男轻女,就算从前裴萌萌在这里的时候,夫妻俩也是更偏向儿子的。
当然了,他们对裴萌萌也不错,可赵雅珍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他们家女儿漂亮,将来一定要找个有钱的好人家,得个好价钱,这样裴帆的婚房就不用愁了。
裴萌萌走了,这个“任务”自然就落在了裴露的头上,她梦见自己被赵雅珍骗着去了一个餐厅吃饭,然后餐厅里来了个看上去不算丑但是有些油腻的男人,他叫王昆,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在打量一件商品。
赵雅珍和与王昆一起过来的女人坐了不到两分钟就借故离开了,王昆一直盯着她,看得她相当不舒服。
后来,那个人要跟自己动手动脚,他们就起了争执,她情急之下直接抄起桌子上的酒瓶砸破了他的头,现场乱作一团,王家人报了警,不但将她抓了起来,还彻底搅黄了裴峰的工作。
她和裴家、王家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王家人报了警,裴家人一个劲儿给他们道歉,没人为她说话,店里的摄像头是个摆设,所以她被关进了警局,好几天才出来。
那就是一切噩梦的开始。
她没有靠山,不会服软,在一堵一堵南墙上碰得头破血流。
叶柯总说她看着软软乎乎的好脾气又好说话,其实性子比谁都烈,又烈又硬。
在她这里,从来没有中间项,要么得到,要么不要。
裴露以前觉得叶柯只是在开玩笑,她觉得自己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但是那令她的心口都在剧烈灼烧的梦中,她毫不怀疑,如果有个陌生的男人那样对她,她真的会那么做。
其实一开始就是这样,有时候人在屋檐下是要懂得低头的,周洁渝当初不是给了她一个台阶吗,对方说过,她可以留在裴家。
其实仔细想想,又有什么不可以呢,若她真的答应下来,周洁渝也不会将她赶出去。
再歹毒一些,她在裴家占尽了优势,她不一定真的会将所有的宠爱都输给初来乍到的裴萌萌。
那些外套、首饰,就算她全都带走,周洁渝也不会说什么的,裴家不差那几个钱。
但她就是不要了。
裴露仿佛站在一个高高的地方剖析着自己的灵魂,她总说裴如海无情,周洁渝凉薄,可她又何尝不是呢,离开了那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她一滴眼泪都没流呢。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陌生。
但是闭上眼,细细思索着那一幕幕噩梦般的场景,她重新审视那位王先生的脸,觉得即便是知道有什么后果,即便知道她那样做是不对的,她还是会那么做。
她错了,但她还敢。
她错就错在不该在那样的场合锤爆对方的猪脑,明明是自己吃了亏,却让对方占尽了便宜。
她陷入装满纷杂情绪的戾气之中,仿佛跌入一个漩涡,那漩涡拽着她的身体不断往下,溺于不见底的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