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现在要做的可不是成为什么发明家,也不想真一辈子在这个小山村当木匠和铁匠,于是闻言笑道:“这一时半会的,学生也想不出来,再说学生这段时间一直想着院试考得太差,心思也一会还转不过来,恐怕要让老师失望了。”
盛平顾眯眼看他,“那你要如何?”
谢良臣闻言,立刻就从袖子里拿出自己早就誊抄好的院试答卷,笑道:“不如老师替我看看我到底是何处作得不妥,要是解了学生迷惑,或许学生也就豁然开朗了呢?”
“你倒是有心,竟然早早就准备好了。”盛平顾冷哼一声。
谢良臣一点也不脸红,答得十分坦然,“老师刚才不是说要学生刻苦努力吗,学生自然不敢懈怠,再说要成为一个于国有利的人,自然不能庸碌,否则于人于己都是辜负。”
谢良臣说前半句时盛平顾还在冷眼看他,等听到后半句,他竟难得沉思了一会。
朝中多虫豸,尸位素餐的人更是不少,不仅如此,京里那些自诩世家豪门的贵族更是相互勾连逐渐掏空国力,如今的大融看着虽还有个花架子,其实内里却已经十分的空虚孱弱。
他说于人于己都不辜负,也不知是真有这个本事,还是嘴上功夫了得。
谢良臣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瞧,而且脸色十分的严肃,还以为盛平顾要发火,结果他竟把手上的稿纸接了过去。
嗯,第一步迈出就好说了。
虽然他这老师一开始确实看着好像不怎么愿意教他,不过一个人说什么和做什么并不一定永远都是一致的,嘴上嫌弃,身体却很诚实的事不是多得很吗?
更何况以他观察来看,盛平顾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更无法忍受庸碌无才之人,不见三合村那些学童都被他吓得不敢去私塾,全都跑到他们平顶村去了吗?
果然,盛平顾才拿着他的卷子看了一会,眉头就越皱越深,等看完,脸上已经全是嫌弃。
他右手拿着试卷抖了抖,哼道:“如今这些人是越发的不济了,这样的文章竟然也能得全省第八,也不知是阅卷的水平太差还是考试的人不行。”
听他数落自己题答得不好,谢良臣根本没有生气,甚至他还很高兴,因为这就说明他的确有需要提高的地方。
以前这些问题他自己发现不了,在县学读书,大家都是吃大/锅/饭的,虽然你可以向教谕和教授请教问题,但是对方却不会主动来关心你的学业,这就是家中有名师的好处,因为能开小灶。
于是谢良臣便虚心求教道:“老师以为何处需要改进?”
盛平顾却没这些耐心,只道:“需要改进之处何止一二?你以为你明白词意便懂了文章?殊不知画皮画骨难画神,读经必先读史,读史便要明史,你连最基本的一步都没走好,后头的自然也就不过尔尔。”
这说法谢良臣还是第一次听,他刚想问自己该从何书开始读起,就见盛平顾直接伸手指向房间角落里的一个箱子。
“里头的书全都是历朝历代史官正记,你既然已经读过了春秋、左传这些,那现在便把其余的全史都看完,等你读完这些也就差不多了。”
谢良臣顺着他所指看过去,然后就见到了一个能塞下他整个人的箱子,直接吓了一大跳。
盛瑗见他脸都白了,轻笑一声,走过去打开盖子,道:“谢师兄不必担心,这里头只有半箱的书,没装满呢。”
只有半箱的书也够多的了,不过或许这就是破窗效应吧,原本以为要看这么一大箱子的书,谢良臣惊得不行,如今告诉他只用看半箱子,他竟也觉得能接受。
第43章 乡试
自此, 谢良臣开始跟着盛平顾读书,而立冬至后,洛河镇开始多阴雨, 镇上要砌墙补瓦的人家也逐渐多了起来,谢明章便打算将水泥推向市场。
最开始人们并不相信这东西能硬过砖石,后来谢明章就现场调了水让人试用,等见着效果了,众人这才相信这灰白的泥粉和了水竟有这样好的效果,一时间来找他订购的不少。
不过这些订购的人, 多也是拿去抹水渠或者补井,就算是建房也只勾缝时会用到,而最主要的地基他们还是选择用条石, 上面则仍旧伐木来做柱梁,所以用量不大。
原本以为会风靡整个荣县甚至传播到全国的水泥, 最后买的人不多,这让谢明章有点泄气。
虽然他靠着这个挣的钱已经不比家里种竹荪的少了,但是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他还是有点受挫。
谢良臣知道了便安慰他道:“四哥不必泄气, 现在他们用得少, 只是因着材料贵, 等以后大家有钱了,肯定会再来买的。”
“这个问题倒是也有人说过, 不过重要的是,镇上那些大户都说哪有人是住在石头房子里的, 太不雅观了, 也都不愿意呢。”谢明章继续耷拉着脑袋。
石头房子?
谢良臣对他们的这个形容真是啼笑皆非, 古人喜欢附庸风雅, 山水楼阁、雕梁画栋,这些东西确实很美,但是有时候却并不实用,比如木房子就不防火。
而要是房子全是用石头水泥砌的,就算着火再大,最多也就烧掉家私,却不会把房子都烧了从而流落街头。
最重要的是,以现在朝廷的武器来看,要是哪户人家建了座这样的“石头”房子,这在战时就可当做碉堡来用了,只要挡着前后出口,那就是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其实石头房子也不一定就丑,关键还是设计图的问题,只要布局规划合理了,其实石头房子也可以修得很好看的。”谢良臣继续道。
听他这么说,谢明章眼睛一亮,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道:“难不成六弟你又有主意了?”
谢良臣见他好不容易打起精神,不想打击创作者的热情,就取纸画了几张图出来,其中有那种屋顶斜坡带瓦的独栋二层小别墅,也有那种顶上是露台的小院,样式跟前世的建筑差不多。
谢明章看着这些怪怪的房子,指着其中一处问道:“这是什么?”
谢良臣看了眼他手指的地方,答:“阳台啊。”
“阳台是什么?”谢明章满眼写着疑惑。
额,这要怎么解释呢?
谢良臣也不知阳台的取名到底由何而来,但是阳台的功能他是知道的,于是便这样那样的给谢明章解释了一下。
听他说这阳台可以站人看风景,平时下雨又能晾衣裳,谢明章心动了,拉着他道:“六弟,你说要不咱们两家现在就来造这个房子吧,这样别人看见咱们修了,说不定看着好,也跟着修呢?!”
谢良臣见他四哥又是一副说干就干的样子,吓得赶紧拉住他,道:“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再说要想房子坚固,里头还得埋钢筋......额,埋粗铁钎呢,否则光是用这水泥,房子也建不好。”
最重要的是,他们两家现在的房子都好好的,就算要另外再起屋子,至少也得几人各自成家之后。
这一盆冷水泼下来,谢明章冷静了点。
他爹这段时间看他也是时好时不好的,这要是家里明明房子好好的,可却他却又要花那么多钱另外占地修屋子,肯定要被他爹一顿臭骂。
“唉,那好吧,等以后我自己也成亲了,我就不住家里,现在这屋子便留给大哥大嫂他们,我自己另起一栋。”谢明章豪言壮语。
他说的大哥大嫂正是谢明文和他表妹,两人去年底成了亲,这位大嫂谢良臣也是见过,是个脾气很好的人,见谁都客客气气的,夫妻俩感情也不错。
“大哥他明年又要去参加府试了吧?”说到谢明文,谢良臣问了一句。
县试每年都考,谢明文已经参加过许多次县试,而且几乎每次都能过,就是府试,他总是差那么一点。
谢明章点头,叹口气道:“大哥他说明年或许嫂子就有孩子了,他一定要过府试,否则他真成家里的废人了,成天在屋里用功呢。”
古代科举就是这么残酷,有人考到老都考不中,像谢明文这样落榜多次的更是常见,实在没什么稀奇的。
“要我说啊,咱们俩兄弟就是没读书那个命,你看良材他比我读书还晚呢,现在不也考中童生了?偏偏大哥还非要继续考,与其一直这样考不中,还不如与我一起去做生意。”谢明章继续道。
别家的事情谢良臣插不上话,但是听说他要去做生意,谢良臣惊了,问道:“你要去做生意?这事大伯父知道吗?”
谢明章嘿嘿笑两声,摇头:“不知道,要是知道了,我爹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谢家大房现在也不差钱,既是不差钱,那么放着好好的农籍不要,却要去做什么商户,这在谢正看来,那是真正的自甘堕落。被他知道了,虽说不会真的打断谢明章一条腿,但是肯定轻易饶不了他。
“那你知道大伯会生气还敢?”谢良臣对他的胆量表示佩服。
哪知谢明章闻言却直接伸了只手过来揽住他的肩,头也凑近,嬉笑道:“六弟,这就得看你的了,我知道你不是看不起商人的人,否则你家中的生意便不会交给三哥打理,也不会看着我鼓捣这些在别人眼里不务正业的东西而不制止。”
谢良臣抱胸斜眼看他,“四哥有话不妨直说。”
谢明章见他装傻,头往两边看了看,见没有外人,这才小声道:“我知道六弟你对朝廷这套狗屁制度一直不怎么满意,所以等你后当了大官了,肯定得放松对商人的管制和打压,嘿嘿,我就等着沾你的光了。”
此言一出,谢良臣心里就咯噔一下,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他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至少刚刚谢明章说的这些话,他自认从未对谁说过。
便是那次与祝明源和唐于成在盂县遭遇官府衙役欺压,三人争论,他也只是半真半假的说到了皇权的问题,对于商人的地位和以后的打算,他可是从没对谁明言过。
见他抬手,谢明章再次凑近,眯眼低声道:“六弟是在想我怎么知道的是不是?”
谢良臣惊恐的看着他,这人难道会读心术?!
见他实在太过惊讶,谢明章哈哈大笑两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不是说了嘛,咱们俩是心有灵犀,志趣相投!”
心有灵犀?志趣相投?他们什么时候这样了?
谢明章已经大笑着离去,徒留一脸疑惑的谢良臣在风中凌乱。
看来他这心思还得藏得更深一点,至少在他获得绝对的权利之前不能被别人知道。
重新整了整衣衫,谢良臣脸上重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模样,拿着书往三合村去。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两年时间如水而过。
这期间谢明文终于考过了府试,而且还生了个小闺女,而谢家也向赵家送去了聘礼,纳征完成后又拟定了迎亲的时间,着媒婆将其携去女方家里,两家商量好了迎亲时间,请期便完成了。
至于迎亲的日子,则定在了一年后,也就是六月十八。
在这两年里,谢良臣遭遇了盛平顾堪称魔鬼般的训练,尤其是当对方对他答题不满时,常常会成倍的布置课业,让谢良臣连写话本的时间都没有了。
不过虽是如此,他的收获也很多,而最令他惊讶的事莫过于,他发现盛平顾不仅对经义、书画、诗文造诣颇深,他还懂剑术!
当时谢良臣见到盛平顾拿了把宝剑在院子里舞,脑中突然就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对方头戴着斗笠在水田里犁地,然后被老牛带摔个大马蹲的事来。
然后他就没忍住呵呵笑开了。
那边盛平顾正舞得兴起,听到笑声,收势站定,皱眉看他,“你觉得老夫舞得不好?”
两人近年来的关系比之前已经好了许多,一是因为谢良臣是个合格的学生,无论盛平顾如何为难他,给他布置超纲任务,他都从没抱怨过,而且悟性很高,所以盛平顾很满意。
二就是他发现这个学生心底其实也不怎么在乎这世上的三纲五常,虽然他隐藏得很好,表面功夫做得也令人无可指摘,可自己作为跟他朝夕相对,授业解惑的老师,还是能从很多细节里发现端倪,这点也是让他改观的最主要原因。
因此后来他再教授学问,也就用心了很多,就连自己都舍不得看得珍本,也肯抄了给他瞧,师徒二人关系日渐融洽。
谢良臣嘴角仍带着笑,他觉现在这个看起来仙风道骨,很有世外高人风范的老人,与之前的印象实在相差太大,因此觉得盛平顾有点反差萌。
这一高兴,他就放松了警惕,直接回了句:“老师剑术高超,只是我想起您当年带牛翻地却没能把牛制住,觉得有点诧异。”
话刚说出口,谢良臣还没察觉到危险,那边的盛瑗心里就暗叫一声糟糕,她爷爷最不能忍别人当面嘲笑他了!
果然,谢良臣脸上的笑还没完全隐下去,盛平顾就又把剑抽了出来,瞪着他道:“你这臭小子,我看你是三天不打就不知道什么叫尊师重道!”
见盛平顾提着剑朝自己追来,谢良臣立刻头皮一紧,他怎么就忘了自己这个老师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实在小气得很,最是记仇!当初他看不惯自己,不就是因着最开始的那一笑吗?!
盛平顾脚下生风,龙行舞步的朝谢良臣追过去,手中长剑寒光凛凛,看得人心惊胆战。
盛瑗怕真出事,便在一旁劝道:“爷爷别生气了,谢师兄他不是那个意思。”
谢良臣边跑也便回头朝盛平顾喊:“师妹说得对,老师你别生气,我真不是在笑你。”
要是之前他没露出端倪,盛平顾或许还信他,现在他来说这话,那是谁信谁傻子!更何况这臭小子竟然还敢跑!
“你给我站住!你要是再不站住,为师就把你逐出师门!”
逐出师门这话,过去两年盛平顾说了没有十回,谢良臣听了也不下八回了,因此根本不怕,他还有空跟对方讲理,“要是我停下,老师一怒之下误杀了弟子,那我岂非陷老师于不义?这便是违背了师训第二条,弟子不敢害老师。”
“我说让你停下就停下!”盛平顾怒吼。
可惜那边谢良臣不仅没停下,还总能找到话说,两人就这么你追我赶,而盛平顾追了半天,愣是没追到人,他自己也纳闷了。
自己好歹是练过剑术的,体格比常人要好不说,步伐也教常人更加轻盈,哪知竟追了这臭小子半天也没把人追上!
最后,因着肺活量实在不济,盛平顾还是先停了下了,站着喘气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