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觉得不是自己的错觉,因为谢良臣仿佛还听到了一声轻笑,随后这皇帝才带着人离开。
若真是这样,那么这位仁兄有福了,只要文章做得不差,那么至少也是二甲进士,若是原本排名就靠前,说不定还有意外的惊喜。
这叫什么?这就叫命啊。
谢良臣有点羡慕,不过这也是别人的造化,因此在检查过卷子没问题后,他也交卷了。
出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不少人也都跟着交了卷,只那个考生还独自一人镇定的答着题。
终于考完,谢良臣彻底放松下来,然后他就想到了盛家。
这次会试取中的贡生里是有盛定直的名字的,而且排名还挺靠前,是第七名,而在他隔壁的江牧竟然考了第一,孟彻则还是第四名。
谢良臣在殿试的时候见过他们,不过因为进去得早,所以并不知道盛定直长什么样,是否真的与盛平顾有关系。
毕竟那天江牧说盛侯府如今是由盛老侯爷的长子继承爵位,而盛侯爷几个儿子都在京城为官,只提过一句似乎以前盛家还有个庶子出身的天才,只是后来为不明原因被逐出了族谱,与盛家断绝了关系。
他怀疑盛平顾就是那个被逐出族谱的庶子,但是却又没什么证据。
之前一直忙着准备殿试,谢良臣不想分心,如今殿试既然已经考完,他便让江着去仔细打听盛家往事,看能不能找到些比较明确的证据。
殿试成绩要过几天才出,而江着到底也没打听出什么,只道当时事情发生后,京城内倒是议论了一阵,不过说什么的都有,却都不统一。
有说是嫡兄嫉妒庶弟的,也有说是庶子脾气太冲惹恼了老侯爷,然后被逐出族谱的,还有的说是他得罪了人,未免牵连到盛家,所以把他当弃子了,更离谱的还说他其实不是盛家人,是府中小妾与旁人生的野种云云。
这些小道消息实在太多,谢良臣也无法分辨里头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又或者都是假的,其实另有原因。
既然猜不出,他也就懒得猜了,专心等着殿试结果。
这几天尤其的难熬,而同时皇宫内也正紧张的阅卷。
一般来说,试卷都不会由皇帝亲阅,毕竟将近三百份卷子,这得让皇帝看到什么时候?
所以一般读卷官都是由翰林院的翰林们担任,他们先把这些卷子全部读完,然后再根据文章优劣推荐名次。
同时他们也要写荐语和理由,而不是全凭感觉,并且为了不造成太大的争议,这次的名次也不会跟会试时相差太大,最后也就只几名的差距。
评完了所有卷子,公认最好的几份会被呈报给皇帝,让其点出前三名,也就是状元、榜眼和探花。
三月初七,礼部再次来人,这次是给他们送进士服和讲传胪大典的规矩的,因此比殿试那天还要繁琐。
三月初八,谢良臣与本次考中贡士的举子们一同进宫,等待最后结果的公示。
三百人此刻就侯在奉天殿内等着传召,里头融景帝也正在看呈报上来的卷子。
案头上的卷子有五张,其中有两份他都有印象,不过其余三人他也想见见,便令内侍将人都传进来。
传召的声音由太监们接力喊出,等传到广场上时,谢良臣立刻将心提起,他这就要见到皇帝了。
前头被叫到名字的也都时熟人,比如孟彻、江牧、还有那天那个食量惊人的考生,现在谢良臣已经知道他的名字了,叫蔡占和。
另外,良臣也终于也知道盛定直长什么样了。
看长相,他与盛平顾确实有几分相像,看得出两人之间是血缘关系的。
如今自己即将与盛瑗定亲,虽然盛平顾被盛家除名了,但是从根本上来说,两家却是有亲戚关系的,也不知道以后要怎么相处。
谢良臣思索半天,决定还是看盛平顾的态度吧,要是对方打算带他去盛家拜访,而对方也不是全然划清界限的话,那他便也当寻常亲戚走动。
若是盛平顾不打算再人盛家这门亲,那他便也只作寻常人家相待吧。
谢良臣一路上都十分纠结,等快到殿门口,他又释然了,自己虽考中进士,到底还是寒门,说不定这一切都是他想多了,别人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呢?
入了殿,五人一字排开站好,然后同时给坐在上头的融景帝行礼,随后被叫起。
许是蔡占和那天给人的印象太深,一入殿融景帝便先问起他来,“听说那天你带的馒头全都吃完了,可撑着了?”
这话问得实在有些不太正式,或者说带着几分戏谑,若是那种心气高的文人,必定在心里暗暗骂融景帝,便是依着规矩回答了,吐字间难免也会见气。
但是蔡占和却不是,但见他憨憨一笑,朴实道:“让陛下见笑了,臣因生得高壮,且幼年时常下地干活,因此胃口比寻常人好,而若是遇到要紧要需耗费脑力的事,更是容易发饥,那天殿试,臣怕有疏漏,因此便多带了些馒头,倒是不曾浪费,都吃尽了,也托陛下洪福,并未噎着。”
他说得诙谐,不仅上面的融景帝听笑了,下头的朝臣们也觉得这个新科进士人傻得有点可爱,这样的话说出来也不嫌丢人。
“能吃是福,朕看你做的文章也不错,想来那些馒头也没白吃。”融景帝最后下了结语。
有了这话,蔡占和的名次就绝对低不了,毕竟皇帝都说他文章做得不错。
果然,他话音刚落,荐卷的考官也随即出列捧了两句,殿中气氛和谐得很。
下一个问到就是江牧了。
然后此时谢良臣才知道,原来江牧竟是刑部尚书的儿子,融景帝还特地将他爹也点了出来,道父子俩都是进士,说他教子有方呢。
刑部尚书连道不敢,但是谢良臣也看得出,对方还是对这个儿子有些隐隐的骄傲的。
问过了江牧,接下来便点的就是盛定直。
盛侯府爵位由来,原是起于大融开国皇帝,盛家祖先有从龙之功,因此便赐了爵位,世袭罔替。
不过传到现在,虽盛家爵位犹在,但门第已不比以往,尤其是家中再未出过什么有影响力的大官,因此在京城勋贵圈已逐渐沦为末流。
这次盛定直参加会试,他们是寄予了厚望的,毕竟他是这辈盛家人里最优秀的后辈。
融景帝拿着他的文章,问了其中几个问题,他都一一答了,谢良臣在旁听着,这才发现他观点也与自己一样,都是坚持以法治国的。
只是他的态度没有谢良臣那么坚定,在提出建议的同时,也表示大赦天下也同样是很好的治国手段。
对于他的想法,其实谢良臣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上头的皇帝宽厚,那么他们这些门阀阶级以及原本的功勋之家,只要没犯大错,都可以永保富贵。
前面已经点了三人了,谢良臣觉得可能是按名次来排的,那就是说自己至少也得排到第四去了,第四是传胪,一会要唱名的,也不知道他嗓子撑不撑得住。
不过,问完盛定直,融景帝下一个仍未点到他,而是问起了孟彻。
原来孟彻不仅出身观州世家,其爷爷竟还担任过国子监的祭酒,融景帝以前也曾送皇子去过国子监读书,因此在问孟彻学问之余,便又问了两句他爷爷的身体如何,算是关怀老臣。
谢良臣现在已经不考虑嗓子的问题了,觉得自己最好肯定也只能得第五名。
毕竟拼爹拼不过啊,唯一一个与自己一样的蔡占和,人家又有特殊的记忆点,给皇帝留下的印象新奇得很,他是肯定比不了的。
不过第五名也很好,二甲进士,再加上他也是乡试中乙榜,殿试又等甲榜的话,就是正经的两榜进士了。
这是古代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出身,与那些由乡试副榜,以及殿试同进士出身的人相比,他们这种两榜出身的人有着天然的优势,不仅升官快些,而且没有上限。
终于轮到自己,谢良臣也肃了面容,严阵以待。
原本预备着融景帝会问殿试文章里的内容,谢良臣腹稿都打好了,哪知他却不按常理出牌,反而问起他家乡的事来,还问他会不会插秧。
谢良臣有点蒙,不过也平和对答,“回陛下,臣在家中时亦常常下地,插秧也是常干的,只是有些怕那吸血的蚂蟥,所以常常要在腿上糊了厚泥。”
“蚂蟥吸血确实可怖,明明生了利口,却偏要做那附身软物,真乃害虫也。”融景帝笑着接了一句。
谢良臣总觉得他这是话中有话,想着对方该不是要以此话题教训群臣吧?若是这样,那他得罪人可就得罪大发了。
可是融景帝没有问话,他也不能擅答,于是只好憋着。
所幸对方没有继续深/入,而是随意问了他些家常小事,比如家中几口人啊,以前没考中乡试的时候靠什么生活啊等等。
谢良臣一一作答,知道融景帝这是想显示他关心百姓民生,所以也配合的将乡间农事说得尽量轻松动听一点。
果然,听说荣县年年丰产之后,融景帝很高兴,还说要嘉奖荣县的县令。
那边已经提到了擢升官员,谢良臣就知道自己不用再回答什么了,毕竟看样子,融景帝对他本人学问如何,根本一点也不在意。
说了几句民生,君臣互相吹捧完毕,融景帝下旨了:“点谢良臣为状元,蔡占和为榜眼,江牧为探花,孟彻为传胪。”
作者有话说:
【1】策问题目,历史真实出现过。
第52章 夸官
被人领出殿门外的时候, 谢良臣都还是懵的,他这就成状元了?
看刚才融景帝的样子,明明对其他几人都更感兴趣, 怎么最后却点了自己呢?
他左思右想,突然想起历代的状元似乎都出身寒门,这是为了激励寒门士子不要放弃科举,而寒门状元就是最好的榜样。
普通人只要有了希望就不会轻易掀桌子造反,所以他这状元名头还真有一部分原因是沾了他出身的光。
至于为什么会选他而不是选蔡占和,可能也是怕人说本次状元是个饭桶吧, 毕竟他得出去当门面。
不过这也不能说明蔡占和就吃亏了,毕竟榜眼对于是否是寒门出身一般无要求,可融景帝最后还是点了他, 说明对他也是满意的。
至于探花,自古以来大家都以探花长相为最俊秀, 所以融景帝在剩下的三个人里选了江牧,可说也是优中选优了。
其实孟彻长得比之江牧也不遑多让,只是他今年才十六,年纪稍微小了点, 而谢良臣一直以为比自己还小的江牧, 其实今年已经二十, 及冠了,正是京中女子春闺梦里人的最佳选择。
至于盛定直, 其实长得也不差,只是五官更加英武, 没有江牧那么风度翩翩, 果然颜值界, 实在是太卷了。
说来他们这批进士年纪也都不大, 谢良臣十八,蔡占和二十六,孟彻十六,盛定直二十二,都十分的年轻。
甚至不止是他们,这次整个三百贡士里,白发苍苍的就没几人,大多都是青壮年。
出了奉天殿,随后进行的便是传胪大典,再之后皇帝会给谢良臣、蔡占和、江牧三人授官。
其中谢良臣会是翰林院编撰,从六品,蔡、江二人则同为翰林院编修,正七品。
至于其他进士,要么通过馆选成为庶吉士,再过三年后入翰林院任职,要么就是直接外放地方为官,一般是七品县令。
这边一甲三名已经确定,那边二甲、三甲的名单也订好了,孟彻是传胪,因此这传胪大典便由他唱名。
广场的石阶上,一个太监手持长鞭出来,对空甩了三下,发出清脆响亮的鞭声,传胪大典正式开始。
谢良臣他们已经换好了进士服,融景帝的御座也被抬了出来,他坐在上首,百官立于两旁,又一个太监手持明黄谕旨站出一步,开口宣读道:“朕于建业十五年春月吉日策天下贡士,共取士二百八十七人,一甲赐进士及第,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谕旨一下,他们这批贡士就成真正的进士了,而且一甲三名还有了正式的官职。
圣旨宣读完毕,而后礼部又出一人,重唱一甲之名。
“一甲第一名,状元谢良臣。”
语毕,谢良臣出列按规矩跪于御道左边。
“一甲第二名,榜眼蔡占和。”
闻声,蔡占和也出列,不过却是跪于御道右侧,且稍微较谢良臣靠后一点的位置。
“一甲第三名,探花江牧。”
江牧也出列,却是跪于谢良臣之后位置,同时也与蔡占和错开,略微靠后。
“二甲第一名,传胪孟彻。”
礼部官员在引出孟彻之后,传胪大典唱名的工作就交给了他。
其后众进士出列,基本都是一左一右,一前一后错落着排列,为的就是尽量把人错开,能看到每一个进士。
江牧接过名单后便开始唱名,只是要逐一把两百多人的名字全都高声唱喏一遍也不容易,谢良臣就发现他开始时声音还十分的清楚洪亮,道后来渐渐的就有点勉强了,甚至几近嘶哑。
没办法,广场这么大,古代又没喇叭,说话全靠吼的,还得连续吼上半个多小时,就是铁嗓子也撑不住。
唱名完毕,众臣及众进士再次拜首叩谢皇恩,传胪大典结束。
融景帝回去了,礼部却需得将加盖了国玺的金榜呈送至长安街上张贴,至少挂榜三天。
而谢良臣他们这批进士任务也还没完,也需得自长安街打马而过,是为游街夸官。
谢良臣是状元,所以游街的活动便是他在前头引领,队伍会从长安街穿行而过,前头有官兵鸣锣开道,两边亦有士兵维持秩序,而且所有进士都得骑马,不过只谢良臣这匹马装扮得最花哨,在马脖子上还挂了朵大红花。
他刚砸马上坐好,队伍便开始移动,街边看热闹的百姓也随之让开。
马夫牵着缰绳缓慢往前,谢良臣不必催马,只管坐在马背上朝两边人群招手就行。
这样的好处是他们可以不用担心马被惊到,也不必一心二用,坏处就是行动的速度实在太慢了。
街道两边全是围观的百姓,不仅如此,二楼的民房、客栈、酒楼里也有不少人专门租了位置看游街,真是从上往下都挤满了人。
而且这些人光看也就罢了,还有不少人要丢东西。
“掷果盈车”向来都是美谈,所以即便如今民风已较魏晋时保守不少,但是这种特殊的日子,大家都是无所顾忌的。
至于坐在马背上的他们,自然也要保持风度,坐姿端正,不能扭来扭去的乱躲。
于是无数从上往下,从下往上的东西就跟花瓣一样纷纷扬扬的朝他们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