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牧收到最多的,毕竟大家下意识就会先去看探花郎,等一发现对方确实长得不错后,不少闺秀们就会春心萌动,然后手帕香囊什么的就一股脑的全丢过去。
只是等她们丢完,这才发现原来状元长得也很俊俏,并且同样很年轻,至于榜眼嘛,虽然长相差了一点,但是身板却健壮,有那些不爱文弱款,喜欢粗犷类型的小娘子,便也会偷偷丢东西过去,只是却不是手帕香囊了,而是鲜花鲜果之类的。
因此,前头几人可说是各种抛物的重灾区。
尤其是谢良臣发现朝自己丢过来的东西大多是果子后,真就是强压着自己没动,硬着头皮看着无数东西自眼前而过。
好在她们准头也不怎么够,所以他也免于被砸得鼻青脸肿。
谢良臣坐姿僵硬,蔡占和却很是自得其乐,有时别人朝他丢果子丢不准,他还会伸手接一把,然后把果子收好。
每当这时,丢出果子的地方便会传来一阵女子害羞般的嬉笑哄闹,同时引得更多的朝他丢,连累谢良臣觉得从自己周边飞过的“炮弹”更加密集了。
“蔡兄果真体贴,若是这一路走完,恐怕潘安掷果盈车的记录就要被蔡兄打破了。”谢良臣转头朝他一笑。
蔡占和再次伸手接住一个飞来的果子,却见是颗红山楂,“哪里比得上谢兄与江兄,我也是瞧着浪费,所以才伸手抓过来。”
“哎呀!我是要丢给状元的,怎么是榜眼接了!”他话音刚落,街边二楼就传来一个女子懊恼的声音。
“是啊是啊,你瞧状元刚才笑得多好看,比探花也差不多了,也不知道成亲没有。”另一个女子也附和道。
两人都有点尴尬,同时终于有个果子砸中了谢良臣,果子咕噜噜从他胸口滚落到了谢良臣的怀里,然后引得更多的人朝他身上丢东西。
谢良臣见状赶紧敛了容,不再笑,蔡占和见状倒是笑开了,朗声道:“谢兄刚还说我,如今看来你收获的芳心亦不少。”
谢良臣无奈摇头,他相信这些人大多也不过为着瞧热闹,毕竟这游街除了有“夸官”的意思,更重要的还是皇帝向百姓展示科举荣耀的一种手段,为的就是让天下读书人都羡慕,从而老老实实走科举考试一途,不要生乱。
所以这些热闹就更像是一场表演,而他们就是其中的演员,场面自然是越热闹越好。
后头的江牧,脸上一直带着如沐春风的微笑,听见蔡占和的话,便开口道:“我听说谢兄和蔡兄都未成亲,估计游街之后,有不少大人都要找上门来了。”
之前殿试成绩未定,许多自持身份的大人们不会主动提起此事,但是现在嘛,估计就没顾虑了,尤其是今年一甲三人都很年轻,且都是未婚。
谢良臣以为江牧不知道自己之前特地露出口风说已有未婚妻,因此闻言便只好又将事情复述了一遍,哪知江牧却只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倒是蔡占和回道:“若有哪家小姐能看中我这个大老粗,倒是我的造化了。”
“蔡兄实在说笑,你可是今科榜眼,你要是大老粗,那天下就没读书人了。”江牧恭维道。
因着中间隔了一人,谢良臣实在不好接话,又不能一直高声,便转过了头,随队伍继续前行。
武徇也带了书童也在二楼看他们,江着见着自家少爷过来,激动万分,不断的在窗边朝他挥手。
谢良臣见武徇朝他示意,便也抬手朝那边挥了挥,哪知这一挥手,引起尖叫声一片,随即就有无数女子也手拿帕子朝他热烈挥舞,那场面真是堪比粉丝见面会。
“陛下真是太英明了!今年从状元到传胪,甚至后头第五名,全都长得好好看,而且都是俊后生!”其中一人激动道。
“是啊,要是五人站在一处,都可做一幅图了。”另一人也跟着点头。
“不过就是榜眼身板太壮实了些,脸也黑了点,再就是传胪好像个子矮些。”另一道带着些迟疑的声音插进来。
孟彻今年才十六,个子确实是几人中最矮的,但是这样当街大声讲“悄悄话”,她们就没想过会被听到吗?
而且最令人尴尬的是,她们已经明目张胆的开始讨论起了他们的身材来,有说这个胖了些的,有说那个太瘦了,甚至谢良臣还看见有人盯着他的胸口瞧,看那目光似乎真想把他衣服扒下来,好瞧瞧他是不是真有腹肌。
谢良臣被这目光看得毛骨悚然,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另外几人,却发现后面几人全都越发的挺胸直背,坐姿看着也比之前更加端正,甚至他还发现蔡占和在悄悄收肚子。
谁说男子不爱美?在他们被异性讨论长相时其实也很虚荣的,尤其是自己相貌还过得去时。
在长安街游街的整个过程都热闹非凡,谢良臣虽是有点困扰砸过来的东西太多,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种被人万众瞩目的感觉很好。
半个时辰后,游街终于结束。
跟戏曲里说的不同,状元是没有什么状元府的,毕竟皇城脚下,而自己现在也不过就是个从六品的小官,皇帝是不可能给他赐什么大宅子的,所以游街之后,谢良臣仍要回原住处。
不过今天是众人登甲为进士的好日子,因此便有人提议大家聚一聚。
由于人多,他们相聚自然也不是在一处,多半都是南方士子与南方士子相聚,北方的则与北方聚会,又或者相邻几个县的一起聚,总之是分小圈子的。
谢良臣按户籍来看的话,算是南方士子,因此刚下马,便有人过来邀请他跟孟彻和一起去酒楼。
至于蔡占和与江牧,他们都是北方人,因此便去了另一边。
在古代官场,单打独斗向来都不是明智之举,更何况他们是同科进士,本来就有着天然的情谊在,若是此时得罪人,让自己显得不合群,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所以谢良臣便欣然应允了。
晚上,谢良臣换好衣服,带着江着去了酒楼赴宴。
孟彻是群南方学子里自己最熟悉的人,加上两人也排名相近,因此谢良臣便与他坐了一桌,另外还有几个也是临江城或者相邻省份的人。
“谢兄既被点了翰林院编撰,恐今后三年都要住在京中,不知谢兄可找好了住所?”孟彻轻摇着扇子,率先开口道。
谢良臣被他这扇子扇出的风掠到,觉得有点冷,不着痕迹的朝外挪了挪,后回道:“还不曾,恐怕还得回乡前再寻。”
会试之后,朝廷会给新科进士们放假,时间由路程远近来定,像谢良臣这种距离的比较远的,大概有就有两个月的探亲假,而两月之后,他必须就要回京去翰林院任职了。
若是走水路,此处往江城都是顺风,大概十五天就能到,但是回来却是逆流,所以差不多得二十多天,也就是说,他能在家呆的日子也就不到二十天而已。
在这二十天的时间里,他除了走亲访友,还得与本地乡绅官员们来往,同时在家乡立进士碑,与盛瑗定亲等等。
也就是说,等他处理完这些事回到京城,他就没时间干其他的了,必须马上去翰林院报道,房子也得现在就找好。
可京城的房子哪里是这么好找的?地段好,离皇宫近的地方,房价高,而房价便宜的地方,不仅路途远,而且路况也很差。
古代考勤大概是这么个情况,若是正四品以上的官员,那么就得每天去上朝,散朝之后再去各部门打卡上班。
而其他品级不够的,就直接去上班就行了。
但是即便如此,他们仍然要很早就到,若是到了时间没来,是要受惩罚的,而且各个朝代的惩罚制度也不同。
有罚款的,有打屁/股的,而且随着次数的累计,处罚也会逐渐加重,会既罚钱又打人,而要是次数累计太多,那么还会贬被官。
因此准时上班这件事,在古代十分的重要。
同时因为基本只有内城一些繁华的地方才有石板路,其他地方都是泥地,所以要是遇到下雨,地上积水就不说了,稍不注意还得摔跤,甚至有人不小心在上朝是跌入河里淹死。
所以有时如果天气太过恶劣,皇帝体恤朝臣们,就会通知大家不用来了,而提醒的方式就是敲鼓。
这种鼓大,声音也传得远,但毕竟再远也有极限,所以一般住得近就能听见,住得远就听不见,所以很可能你冒雨赶了半天的路,结果到了地方却被告知不用上朝了。
这种因为租不起五环内房子而经常白跑一趟的人,就有著名诗人白居易和韩愈。
为此,白居易还写了一首诗,叫《和韩侍郎苦雨》,韩侍郎也就是韩愈,两人是难兄难弟,全诗原文是这样的:
润气凝柱础,繁声注瓦沟。
闇留窗不晓,凉引簟先秋。
叶湿蚕应病,泥稀燕亦愁。
仍闻放朝夜,误出到街头。
里头这句“泥稀燕亦愁”,还有这句“误出到街头”,简直太有画面感了有木有。
虽然上朝这事听着好像与谢良臣无关,毕竟他品级为从六品,够不上上朝资格,去晚一点,赶慢一点也行,但他也不是全没机会上朝的。
因为除每日的常朝是四品以上官员才能去之外,另外还有大朝和朔、望朝,这两种朝是文武百官都要去的。
其中“大朝”一年之中只有几次,一般为重要节日和庆典时才开,而朔望朝就是每个月的初一、十五时才开。
这两种朝一般都不讨论正事,主要就是为显示天下太平而开,并且朝上还会奏乐。
拿前世来举例的话,每天的常朝就是总经理找各部门主管、组长开生产会议,而大朝和朔、望朝,就是公司开季度总结或是年终总结会,大多为夸耀季度、年度成绩,而并不解决实际问题。
所以,谢良臣每月至少也得去上两次朝,若是遇到重大节假日,就得加班。
同时,除了上朝的问题,下班通勤也是困扰大臣们的另一个痛点。
因为别人下班之后很快就能到家休息了,可是你要是住得远,那到家时天都黑了,再叠加第二天因着路程远,比别人要早起,痛苦简直是双重加倍。
早上起得早,晚上回来得完,睡眠不足,很容易脱发的。
对此,家住五环外的白居易先生也有深刻的感触,为此他又写了一首诗,名《嗟发落》。
全诗原文是这样的:
朝亦嗟发落,暮亦嗟发落。
落尽诚可嗟,尽来亦不恶。
既不劳洗沐,又不烦梳掠。
最宜湿暑天,头轻无髻缚。
脱置垢巾帻,解去尘缨络。
银瓶贮寒泉,当顶倾一勺。
有如醍醐灌,坐受清凉乐。
因悟自在僧,亦资于剃削。
什么意思呢,就是早上也叹掉头发,晚上也叹掉头发,掉完了虽然很可惜,但是其实仔细想想也不错。
因为这样一来既不用麻烦的洗头,又不用早上梳头,最好就是夏天了,头上没有头发,就会很轻松,一点也不垂坠,等宽衣梳洗时,拿了装凉水的瓶子从头顶往下一倒,立刻就有醍醐灌顶般的清凉感受,而且等哪天自己突然顿悟打算出家当和尚了,还省去了剃度的麻烦。
白居易不愧现实主义诗人,做的是很多诗都是大白话,通俗易懂,而且这首诗还十分的诙谐。
可他当真不在意掉头发这件事吗?
当然不是,因为白居易还做了一首诗,讲述自己为了防止脱发,做了哪些努力,叫《因沐感发,寄朗上人二首》。
里头有两句也很灵性,原文为“乃至头上发,经年方一沐。沐稀发苦落,一沐仍半秃。”
就是说他每次洗头,头发就要掉很多,为了避免掉头发,他打算少洗头,一年洗一次,可是即便如此,他再一洗,结果头发还是掉很多,就跟半秃了一样。
所以,从白居易的例子就能看出,晚睡早起真的很容易变秃,所以买或者租一间在京城五环内的房子就十分有必要了。
谢良臣也不打算住得太远,所以要是可以,他应该会选择租住在内城。
“谢兄既有此打断,我倒是知道几处地方,地段不错,价格也公道。”孟彻温文笑道。
孟彻是传胪,需得参加朝考,若是排名靠前才可以成为庶吉士,留在翰林院。
庶吉士是一种翰林院的短期职位,有点像是部门临时工,不过即便如此,想要成为庶吉士留在翰林院的考生也很多。
因为翰林院不仅是起草朝廷机密要件的部门,还会给皇帝皇子伴读,是成为阁老重臣的必要条件之一。
虽然非翰林院出身的重臣也有,但是翰林院清贵的地位,还是昭示了与其他文人政治地位的不同,培养的重臣比之其他多了不少。
按孟彻的学识,谢良臣觉得他应该也能考中庶吉士,所以以后两人很可能就是同部门的官员了,只要不涉及太深,这种你帮一下我,我帮一下你的人情往来,他倒也不必太较真。
于是他便笑着应下了:“多谢孟兄。”
今晚会宴的酒楼很大,而且整体格调也还可以,并没有那种穿的十分暴露,举止轻浮的风尘女子,不过文人总是有个毛病,觉得风流也有时候也是一种资本,觉得这是他们不羁的一种表现,所以难免还是会招几个弹唱的女子进来。
谢良臣自己的酒量是不错的,只是未免出事,他还是先服了解酒的丸药,并告知江着,要是他真喝醉了也务必将自己带回小院。
酒宴开始,各桌的新科进士们都在互相攀谈敬酒,一开始来找谢良臣的最多,无非就是恭喜他高中状元,然后夸赞他学识出众等等。
谢良臣笑着回礼,亦与众人寒暄,其中不少人都暗暗打听他师出何门,有没有什么身家背景,见他真只是个普通农家出身的状元,无权无势,老师也没听说有什么了不起的关系,热情一下就消减下去了。
也是,现在他们都考中进士,即便他现在是状元,官职比其他人都高,但是这以后嘛,升官可不是靠殿试的成绩来看的,还得靠关系,靠有人提拔。
因此在酒楼里众人都互相探过底细了之后,谢良臣这个新科状元立刻就不吃香了,甚至比不上他旁边的孟彻。
不过孟彻不愧大家子弟,很是会做人,即便不少人都对谢良臣冷淡下去,他的态度却没有丝毫改变,让人觉得他端方有礼,不以势取人。
对于这种情况,谢良臣是无所谓的,反正只要不结仇就好,至于结党?那还得看这些人以后能不能在全国上下这么多的官员里挣出头来。
叙了些闲话,酒过三巡,众进士接着酒意也放开了些,便开始论起政事来。
其中大家最关心的,当然就是北边时不时来袭扰的北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