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对于航海和全球贸易能带来哪些好处,其实坐在皇位上的当权者也很清楚,只不过正是因着这种清楚,所以他们明白,若是任其发展下去,只会有一个结果,那就诞生一个新的阶级。
说到底,古代封建社会不过是小农经济的农业社会,但要是随着商业不断的发展,各种贸易流通逐渐昌盛,百姓们除了物质生活会进一步提高之外,思想觉悟以及进一步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也会越来越强。
而这是与封建皇权相抵触的,坐在龙椅上的人,既不希望百姓大批大批的饿死,同样也不希望有数量庞大的百姓过上丰衣足食,开始追求精神文明的生活。
若是有那么一天,那他座下的龙椅绝对不稳,整个王朝都会被掀翻。
所以,对他们来说最好的情况就是,绝大多数百姓虽吃不饱饭,但也饿不死,这才是朝堂政治的核心。
海贸之所以逐渐被打压,便是因为它提供了这么一个窗口,既能带动贸易,又能让百姓接触到更广阔的世界。
这也是前世清朝统治者为什么闭关锁国的根本原因。
所谓“防汉甚于防洋”,他们宁愿把土地一块块的割让出去,也决不许龙座易主,其中很大部分原因便是怕国内诞生出强有力的反抗阶级。
可惜历史的车轮滚滚,不是人力所能阻挡的,腐朽的王朝终将湮灭在时间长河里。
大融的前一个君主似乎也从发达的海贸中看到了点苗头,所以这才下令严打。
只是历来只要是有利可图的事情,若想要绝对禁止都是不可能的,所以走私便开始泛滥起来,朝廷没了税收不说,沿海还乱了。
所以这禁令执行了不久,最后便又放开,只是却做了限制,即每年只能有多少船出海、进港,而各自又需缴纳多少钱,以严格的手段和高昂的成本来限制海上贸易。
“先帝定下的这个规矩,我也不是很能理解,皇上遵循遗诏,仍旧未大规模开放海禁,这确实让朝廷的税收大幅减弱,如今国库空虚,不得不说与此也有些关联。”蔡占和拧眉道。
听他这么说,谢良臣也算知道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其他人也是赞成扩大海贸的,而只要有一人,就会有两人,三人,直至所有人,至于龙椅上的皇帝,谁又知道下个是谁呢?
两人又讨论了一下北方用兵的问题,因为对前线情况不了解,他们的猜想也只能停留在如何加固城防上。
中午过后,两家人又坐着喝了会茶,谢良臣便带着家人告辞了,同时也提出邀请,表示随时欢迎对方来家里做客,一家人就又坐了驴车回城了。
时间来到盛夏。
京城的天气越来越热,谢家人早已换上了薄衫。
谢良臣现在每天穿着整套的官服去翰林院,再加上古代街道边虽是有树,但却不多,几乎几十米左右才能见到一棵,因此遮阴的效果几乎可忽略不计,所以他几乎天天都要洗澡换衣服,而且脸也被晒成了小麦色。
不过这都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他虽然天天都在洗澡,但是其他同事就不一定了。
以前天冷,他们几天不洗澡身上倒也没什么味,但是现在天热,要是几天不洗澡,那味道简直酸爽。
这还真不是他夸张,官员们的一般上班十天休息一天,这一天就叫“休沐”,意思就是皇帝放假给你洗澡用的。
为什么特地放洗澡假?自然是因为古人洗澡很麻烦。
一是他们没有自来水,洗澡又是用大澡盆,所以一烧就要烧很多,若是家中条件一般的官员,就是每天洗澡烧水就得花不少钱。
二就是客观条件了,洗澡太频繁就容易着凉生病,而古代的医疗条件着实不算好。
便如谢良臣,每此洗完澡,最大的烦恼就是该如何让头发快点干,这让他无比羡慕前世的寸头。
不过虽是麻烦又费钱,但是只要家中条件允许,同时自己又勤快注重清洁的人,该洗还是会洗,但有些家中条件不允许,以及懒得洗的人,就会彻底躺平,仍旧十天再洗一次。
更有甚者,有时一年都不见洗澡,只在除夕夜洗一次,而且这样的人还不只一两个。
至于身上的味道?一是他们虽不洗澡,但会换衣服,二就是身上的香囊了。
可香囊能压得住轻微的异味,却压不住盛夏时浓重的汗味,于是整个翰林院的空气都十分的糟糕。
谢良臣此时无比庆幸自己的座位在角落里,以及自己还能时常借着去鸿胪寺的名头出去透透气,像孟彻,因为他是庶吉士,所以便是一群人在一间屋子办公,那味道比之大堂还要惨烈。
不过幸好,两人现在关系在双方的有意疏远下,已经淡了许多,谢良臣不用去找他,也就不用承受来自生/化/武/器的攻击。
两人的渐行渐远,还是从上次在醉仙楼见到了林大人开始,从那之后,孟彻对他便不似以往般主动亲近,而归于了寻常同事间的客气。
谢良臣猜测,一方面可能是因为对方见林侍郎对自己有意拉拢,而自己又不抵触,以为他会投靠王学士一边,所以终于放弃了他。
另一方面则很有可能是他即将与盛瑗成亲,虽是不堪肯定,但为着保险,他还是决定与自己保持距离。
无论是哪种,谢良臣都不介意,因为他早知自己与孟彻并非一路人。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朝上朝下对于西北旱情也愈加关注。
此时已到收获时节,但据林大人发回的奏折来看,他似乎也没找到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前期的时候他见田中秧苗枯死,便号召农户们补种,而补种的秧苗也快干死了,天却还是没有下雨,他就又带着人设祭坛祈雨,甚至还请求京城联动,大家一起求。
谢良臣也参加了这次的祈雨活动,而从结果来看嘛,自然是没什么用,天上照旧不下一滴的雨。
于是现在几乎已经可以肯定,今年西北会有大面积的旱灾。
至于林侍郎的工作,此刻也由减灾改成了安抚地方百姓,让他们尽量待在原籍,等待朝廷赈灾粮的调拨。
西北的旱灾十分严重,据上报,此次旱灾恐有上百百姓流离失所,而要补上这么大个缺口实在不是容易的事。
因此每天常朝过后,皇宫里仍灯火通明,据说是融景帝在与几个内阁辅臣们商量该如何解决西北赈灾的问题。
数天后,朝廷终于下达了指令,而结果也不出蔡占和所料,乃是全国加税。
按大人们所想,此刻既然已到秋收时节,那么正是各地农户们丰收的时候,现在即便多加税赋,百姓们仍能吃得起饭,不至于饿死。
至于后面,等西北灾情缓解,各地也可缓缓恢复民生。
具体办法就是,一是让各地方州府衙门组织百姓们趁着霜冻未下,可补种的补种,而不适合补种的再想其他办法增加收入和寻找能补充粮食的作物。
这想法不可不说好,就是过于天真及理想化了点。
不说补种的作物过了天时能收获多少,就说百姓们生存本就困难,平日里定是将能找到以及能吃的东西,都尽量补充进食谱了的。
此刻朝廷提出此等建议,不过就是说着好听而已,事实上就是让各处百姓勒紧裤腰带,以及对他们可能要吃不饱去挖草根的事睁一只闭一只眼。
而且他们还说让各州府衙门想办法保民生,这点谢良臣更不看好,甚至怀疑会不会有地方趁着朝廷加税,又立名目,再次对百姓进行收刮。
不过他再是吐槽,这些政事都还轮不到他插手,最多就是与蔡占和聊天时说说罢了,他现在的重心仍旧放在了翻译书籍上。
托卢子望的福,谢良臣现在的英语水平突飞猛进,而且他还有了交流的对象,口语也大幅度的提升。
与此同时,八月的乡试也传来了好消息,他三弟谢良材、祝明源以及唐于成,三人都过了乡试,成了正式举人。
这个消息可说是逆天了,因为这代表荣县一下又多了三位举人,而据谢良臣所知,荣县县令因着政绩不错,已经确定升官,明年便要调去另一个州任同知。
而新县令也很巧,是王学士数年前任会试主考官那一年的进士。
吏部管着官员的调任,他都能在张大人的眼皮子底下把自己人塞过去,谢良臣现在已经十分肯定,不止荣县,恐怕云阳府及江城相关官员,大多也都是王学士这一边的人。
而荣县因着平顶村的缘故,竟然渐渐成了他们这一派基层官员的跳板。
比如谢良臣刚穿过来不久时的那一任县令李大人,后来因着两届的政绩在全国都拔尖,因此被调入了詹事府。
如今这位李大人的官职,便是詹事府辖下司经局的洗马。
别看这个官职的品级不高,只有从五品,甚至比谢良臣这个才刚入官场的人高两级而已,但却是关键职位。
詹事府是服务于皇帝及各位皇子内务的,关系亲近就不说了,更重要的是,詹事府及其辖下左、右春坊,以及司经局,统称为坊局,在朝堂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因为官员升迁,若曾入詹事府任职,则代表他有可能会入阁。
也就是说这是重要储备干部上升的通道,与其他晋升渠道相比,有着天然的优势。
拿翰林来说,比较顺利的话,一般入阁的渠道就是,先在翰林院打工,然后去坊局任职,然后再任六部的侍郎,也就是部门二把手,然后再当正官,成为尚书,头上加封某殿大学士,然后成为辅臣。
当然,每一级不是说跳就跳,很有可能会在一个职位上干几年,然后平调到另一个部门再干几年,然后再升迁,具体看情况。
而要是不从翰林走,也不入坊局,若是有人脉有关系,且又没得罪人,脑子也算灵活的话,基本就是在京中的各个职位打转,缓慢上升。
如六部各司的主事,中书,也就是各位主官一般为二把手的辅佐官。
然后再从辅佐官开始,一路慢慢往上升,可能期间还会当当御史或者知府什么的,然后再成为侍郎,最后尚书,至于是否入阁,则看皇帝看重与否,以及其他阻力够不够强。
至于一开始就外放地方为县令的,若是才能出众,则可从县令、知府、按察使这样的实权官职一路升上来,不过他们大多职业生涯的最高峰,也就是巡抚或者侍郎,做到尚书的都少,而能进内阁的更是百人里也难挑出一个来。
所以,凡是文人,无不想入翰林就是这么来的,毕竟很多时候,要是第一步没有走好,那么后头的路就会尤其的艰难。
比如大家都是同科进士,有人外放做县令,可能临到老了都还在各个犄角旮旯做县令,而在翰林院的同年,则很可能已经成了内阁辅臣,地位可说一个天一个地。
上一位的荣县县令已经成了司经局的洗马,而这位王县令则去了另一个州当同知,虽是升了官,不过两人的待遇却是天差地别,想来也是跟个人的能力有关。
毕竟京城的权力争夺激烈,若是己方人员太笨,调过来不过也是拖后腿罢了,只是不知这位新县令能力又如何。
至于谢良材三人能参加乡试,其实还是托刚出生的七皇子的福,因为乡试去年才举办过一次,下一次开考得三年后,张筹就是去年考中的。
可是因着皇子诞生,做事越来越凭心情的融景帝便开了恩科。
如此突然的开恩科,很多人都始料不及,而三人自从拿到了谢良臣的书,便一直在家仔细研读,等乡试一开考,竟都考得不错,谢良材还考了第五名,得了“经魁”的名头。
这就是说,三年后,他们三人要与张筹一起到京城来参加会试了。
听到这个好消息,谢家人十分的高兴,只谢石头与赵荷花似乎高兴得有些异常,因为他们表示自己想回乡替儿子操办喜宴。
现在回乡操办宴席?谢良臣表示不理解。
从京城到荣县虽是顺水,但也要半个多月时间,等他们回去,说不定他三弟已经自己庆祝过了,毕竟常年在外读书,又有谢良臣时常鞭策,谢良材的独立意识以及动手能力也非比寻常,自己操办个宴席还是不在话下的。
最后在他的一再劝说下,赵荷花说出了实情,就是她想孙子了。
“蔡夫人虽是人不错,我跟她也聊得来,但是这路就隔得实在远了些,我去串门也不方便,所以我跟你爹还是打算回平顶村去。”赵荷花认真道。
京城虽是繁华,可看久了也就那样,毕竟夫妻俩都不是喜欢乱花钱的人,因此若不去外头消遣玩乐,其实说起来京城还没荣县让两人自在。
只是两人原本一直是在偷偷的商量,毕竟儿子为了他们还专门请了人,现在自己突然又要走,夫妻俩还是怕儿子伤心。
如今正正好的借口送上门来,他们便再也等不了了。
见儿子一直皱眉没说话,谢石头又赶紧补充道:“我们不过是暂时回去,等以后我们想你了,肯定会再来京城,再说你爷爷奶奶还在家呢,我们也不好老是不管不问。”
这段日子可说是把谢石头憋坏了,许这就是劳动人民的特点,一旦闲下来,就觉得好像自己什么事都没做,浑身痒痒,非要干点什么才行。
见二老坚持,谢良臣也只好答应下来,不过想到两人路上不安全,他便又请了一队镖师护航。
小妹谢良瑾没有回去,仍与他一起住在京城,毕竟对她来说,家乡除了亲人之外,其他她并无任何留念,而京城却比家乡要精彩多了。
只是临行前,她娘让二哥替自己仔细相看人家,这点让她有点压力,不过想到二哥并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她又释然了。
家里的五间房又空了间出来,现在总共有三间空屋了,谢良臣原本想着蔡占和租住的院子太远,要不让他们搬来与自家合租算了,只是一想到小妹还未定亲,对方也仍是单身,便又打消了念头。
毕竟在这个时代,对女子而言,最怕的就是闲言碎语,要是两家住在一处,再被人传出谢什么就不好了。
深秋既过,初雪将落,谢良臣在京城也呆了差不多快半年了。
回乡之后的谢石头与赵荷花夫妻俩再没提要回来的话,只是时常让三儿子写了信寄过来,同时还画了小孙子的几幅画像。
谢良臣也时不时写信回去,说说自己在京中的见闻,并捎带些特产回去。
日子就在如此的平淡与温馨之中滑到了年关,而朝廷也罢了朝,百官都放假回家了。
只是说来也幽默,古代春节放假也只有七天,分别是初一前三天,初一后三天,加上初一,一共七天,所以谢良臣是赶不回去的。
因着临近新年,街面上虽是落了厚雪,可街上行人仍旧不少,大家都在热火朝天的备着年货,谢良臣也不例外。
兄妹两人从点心铺子出来,后头的江着手上便提了两大包的东西,另外小丫头茶茶也抱着小姐新买的布料,看着着实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