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得熬,只不过以前他打算慢慢熬,三年又三年,等选官的时候稳稳上升,但是现在他等不了了,因为谢良臣直觉这个朝代已有风雨飘摇的前兆,在此之前,他必定要穿上紫服。
所以他不再等对方慢慢放下对他戒心,认定他是个可以拉拢培养的对象,他要主动出击,展示自己,并且尽快结束朝堂上两方斗得难解难分的局面。
这次他向王霄提议,不仅是为了河南的百姓,另一方面就是在表态站队的意思,即不等对方伸出橄榄枝,他自己就先交了投名状。
只是若他的建议最后未被采纳,他这投名状的作用也得随之减弱,恐怕他还得继续找机会。
又过了几日,就在谢良臣以为此事彻底没戏的时候,朝上传来了个惊天的消息,几乎震撼了所有人。
那就是融景帝竟然打算在如此困难的时节,到嵩山封禅,至于出巡的一干事宜,他已下令由礼部全权负责,而兵部、户部、工部则为辅助,出巡时间也确定了,就在三月后。
此消息一出,京城上下无不为之震动。
首先帝王历来封禅都是去的泰山,几乎没人去嵩山,二则河南刚历大灾,皇帝却仍打算兴师动众的去河南封禅出巡,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不少人都说融景帝有此打算,定是被奸臣蛊惑,否则不会在此艰难关头,还劳师动众。
谢良臣却松了口气,同时也佩服王霄果然有魄力,他竟在自己计划之上又说服了皇帝出巡,想来最后效果也会更好。
全京城都在议论这件事情,民间不赞同的声音也很多,各种小道消息流传甚广,总的来说都是负面居多。
不过与民间反应截然不同的是,朝廷似乎打定了主意,不仅圣旨很快下发,兵部也加大了镇压的力度,等乱象稍一平息,礼部和工部的人也紧随其后到了河南。
而他们到了河南之后干什么呢?竟开始鼓励地方大兴土木,以及举办各种游湖冰嬉活动,甚至还有这大冷天去湖上赛船的。
因为皇帝要去嵩山封禅,所以少林寺便成了主要接待的地方之一,在工部官员的说服之下,少林寺确定准备扩建寺庙,另还要在城中也多修一些庙宇,传播佛法。
反正现在人力便宜,他们可以花比平常少得多的钱就盖好房子,何乐而不为呢?
借着这股风气,河南当地不少官衙也觉得自家衙门似乎破旧了点,因此纷纷打算翻新,准备给融景帝留下个好印象。
因着这股大兴土木之风,河南境内每天需要的工匠、力夫大概就要近两千人。
至于炒热皇帝出巡的各种活动更是层出不穷,且都是城里士绅们自发行动。
比如因着朝廷还派了礼部的官员到场,所以不少士绅便都争相请他们游湖宴饮,又在湖边搭了戏班子唱戏,现场情况比过年还热闹,出游的人比过年还多。
而比出游人还多的则是各种卖手工品、小食的百姓,至于那些家中什么都没有又扛不动木头砖石的,便拿了扁担来做挑夫。
除了湖上每日各种士绅的大船来往不绝,当地衙门在经过礼部的暗示之后,还在当地举办了多场的民间活动,除了破冰赛船之外,还根据季节时令推出了堆雪,冰雕等游戏环节。
对于这些活动,河南的商户们不仅积极捧场,而且还各自赞助了队伍,招募相关人员参加培训,个个都想争第一。
至于他们为何情绪如此高涨,便是因为比赛的胜者可以有机会在融景帝来的时候,登台到御前表演。
这份荣耀在他们看来根本不是金银所能比的,反正他们也不差这一点钱。
于是,在河南士绅富户们大撒币消费三个月之后,原本反叛力量暗流涌动的地方,无数灾民们暂时得到了喘息之机。
底层百姓难得有了赚钱的机会,度过了最危险的三个月,而没有成为流民或者接力继续叛乱。
而等到三月之后,雪化雨来,户部也终于凑够了谷种和麦种调拨河南,春耕既种,民心亦安,虽是百姓们仍过得艰难,但因着有了希望,河南也算暂时安抚住了。
这件事在期初看着像是朝廷大员以及皇帝不顾百姓民生,非要铺张浪费的奢靡之举,哪知却在后头收获了出人意料的结果,让原本持反对意见的官员们都惊讶不已。
谢良臣最初的想法便是如此,即拉动富人消费,从而带动周边产业发展,给底层百姓们提供尽量多的赚钱机会。
毕竟朝廷如今除了镇压之外,并没有其他好的安置办法,如果弃之不管,那么这些人要么饿死,要么就是造反。
所以赈灾的难点,从来都是后续的安置问题,他这法子也算是另类的以工代赈了。
安抚住了灾民,提出此办法的王霄得到了融景帝嘉奖,说他不愧为辅国重臣,官职也升了一级,成了从一品。
除了他之外,在这件事里出了力的人几乎都得到了嘉奖,比如兵部尚书、礼部侍郎还有工部的几位主事。
至于谢良臣,许是觉得抢了他的功劳,没说此计是他提出的,因此王霄给他也派了个活,就是帮融景帝写封禅的祭天文,最后给他也升了一级,把谢良臣调到国子监任正六品的司业去了。
国子监的正官是祭酒,一人,官职从四品,司业二人,官职正六品,为副官,主管监内七学。
之前曾说过,若是乡试连上两次副榜,可入国子监学习,只不过他们只能入七学中的四门馆、律学、书学以及算学四馆学习。
至于另外三馆如国子学、太学、广文馆则是非贵族子弟不能入读。
其中国子学监生的资格,最差也必须要官职在三品以上大员或是国公府孙子,要么就是从二品以上官员的曾孙子才能获得,要是品级再低以及辈份再远则不能入国子学读书。【1】
太学、广文馆也差不多,只是官品和爵位降了点,正五品和郡县公的孙子以及从三品官员的曾孙就行。
至于越到后面自然要求就越低,像算学,从九品下的京官就可以把家里的孩子送来了,还有就是普通百姓出身,但是有了两次乡试上榜经历的俊才也能来读书。
而其中四门馆又是个过渡,除了贵族子弟能去,有些门路,或者特别优秀的寒门俊才也能去。
大融对于官员考核升迁的制度是,每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若要升迁便要考评优秀。
若任职未满升迁,则必是特殊需要,比如某个职位突然空缺需要人去填补。
融景帝从河南封禅回来,谢良臣差不多也被授官满一年了,虽然最开始有两个月他请假回了乡,不过也是达到了小考要求的。
所以恰逢国子监的其中一位司业要回乡丁忧,这位置便空了出来,而才帮了王霄大忙的他自然是小考评语优秀,所以这才来了国子监。
对于他的升迁,翰林院不少人都瞠目,毕竟他才不过任编撰之职不过一年,竟如此快的就升了一级。
只是等他们看见掌院学士对谢良臣似乎十分赏识后,也了悟过来,原来这位之所以升官如此之快,盖因抱上大腿了。
因此等他离馆那日,翰林院中真心为他送别的人虽有,但大多羡慕嫉妒恨,拐着弯说酸话的更是不少。
不过升迁的并不止他一人,江牧也要离开翰林院了,他被点了大理寺丞,也是正六品。
“国子监里多显贵子弟,谢贤弟此去当慎之又慎。”蔡占和提醒道。
“多谢蔡兄关心,我定当牢记。”谢良臣朝他抱拳,感谢对方的关心。
三日后,谢良臣正式去国子监赴任。
国子监是大融的最高学府,同时也是统管全国教育的行政机构,不过却并不在皇城之内,而在靠近安定门大街的位置,坐北朝南,总共有三进,占地非常的大,比之前世的大学校园也不遑多让。
谢良臣踏进集贤门,拿出手中的调令,立刻就有仆役将他领了进去。
国子监总共有三进共六道门,而祭酒及司业的办公场所在第三进的院子里,所以这一路上他也得以粗粗窥见国子监大概的布局。
跨过太学门就算是入了二进,这里是国子监主要的教学场所。
这里的重要建筑包括有:为勉励学子上进而立的琉璃牌坊,为皇帝驾临讲经而建造的辟雍殿,博士、教授们上课的“六堂”,还有共监生们查阅资料的图书馆彝伦堂等。
其中这里头最瞩目的建筑,还是要属为皇帝临时讲经而建的辟雍殿。
辟雍殿是国子监的核心,这座方形殿阁四角皆为重檐尖顶,四周有水池环绕,池边则立有玉石栏杆防挡行人落水,水池上又各架一座小拱桥连通四方,看起来非常的神圣庄严。
不仅如此,国子监内还有不少树龄逾百年的古树,此刻正值古树繁茂之际,参天的树干和遒劲铺开的枝条上覆满了郁郁葱葱的绿叶,一眼望去,绿盖如云,黄瓦红墙,当真美不胜收。
除此之外,国子监内还设有宿舍、膳堂、药房、射御场,甚至还有菜园等等场所。
总之一切与教学活动相关,以及监生们常接触以及可能会用到的设施,基本都在二进院子里,所以这处地方也是最大的。
谢良臣走在广场上,不久便听到了铃声响起,似乎是监生们下课了。
辟雍殿两边即为教室,三十三间房里的学生一下鱼贯而出,那场面堪比前世课间操的盛况,而他身穿深绿色官服走在中央直道上,便显得尤其的显眼。
“这不会就是咱们的新司业吧?!”一个监生惊讶道。
“看着像,毕竟他身上的官服可做不得假,而吴大人听说为着丁忧,已经向朝廷请辞了。”另一人审慎道。
“可他看着年纪比我还小呢!”另一人许是太震惊,忍不住叫出了声。
这个声音着实有些大,不仅谢良臣听见了,就是另一边的学生都听到了,于是落在他脸上的目光便尤其多了起来。
“我听说去年会试的传胪才十六岁,叫孟彻,这新司业会不会就是他?”
“年纪这么小的人来做国子监司业,简直是不可理喻!”最后不知是哪位愤青,在仔细确认过谢良臣确实光从长相上就能看出年纪小之后,愤愤道。
在前头带路的仆役也听到了,有点尴尬,却没出声。
国子监的学生们大多出身不错,除了少部分是平头百姓,其余都是官宦勋贵家的子弟,别说他得罪不起,就是这位新来的司业,恐怕也同样得罪不起,所以他只能当没听见。
谢良臣对于这些言论早已免役,这种看不惯他又不能拿他怎么样的感觉最爽了,尤其自己以后还管着他们。
于是他不仅走得更加自信,而且特地把脸摆正了,好方便这些人看清楚。
穿过敬一亭,谢良臣便看见了立在正中央的七座“圣谕碑”,而旁边的东厢房便是国子监祭酒薛大仁办公的地方。
仆役把他领进去之后便退下了,谢良臣进屋后朝上一揖道:“下官见过薛大人。”
薛制与孟彻的爷爷一样,都是有名的大儒,只是如今已经六十又七,即将到致仕的年纪,不仅头发全白了,就连胡子也白了。
“你就是翰林院编撰谢大人?”
他虽知道接任的司业很年轻却没想到竟这样年轻,一时有点惊讶,毕竟翰林院的编撰并不止一人。
“回大人,下官正是谢良臣。”说着,谢良臣便将手上的官凭递了上去。
看过了官凭,薛制确认眼前人便是接任者,便对门口的童子道:“你去请西厢的朱大人和吴大人过来。”
吴司业便是即将辞职回乡丁忧的那一位,听他这样说,谢良臣便知自己的另一位同僚就是这位朱大人了。
谢良臣坐在椅子上等了一会,等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他便放了茶盏起身,面朝二人拱手:“见过朱大人、吴大人。”
上头薛制也介绍了一下二人,两人回过礼后便坐到了谢良臣对面,他也由此看清了二人的长相。
两人的年纪看着都不算小,尤其是即将丁忧的吴大人,年纪似乎五十多岁,脸上皮肤褶皱很深,而另一位朱大人虽是看着年轻一点,也有四十出头了。
不过在古人看来四十几岁还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所以这位朱大人似乎也并不觉得自己老,眼中精光尤盛,精气神也很足。
“这位便是翰林院调过来接任吴大人职位的谢大人,谢大人去年高中状元,想来是才高八斗,吴大人此去丁忧,手上事务便可交由谢大人处理,你也好早日回乡。”薛制温声道。
“是,下官即刻便将手边资料整理出来交由谢大人。”吴大人起身回道。
只是还未等他坐下,坐在下首的朱大人又开口了,笑道:“谢大人刚来国子监还不熟悉,我看不如先把律学、书学、算学交到谢大人手上,等谢大人熟悉工作了,再接手吴大人手上的太学和四门馆也不迟。”
因为国子监总七学,因此祭酒的工作十分繁重,司业作为副官,就会分管几学,其中原来吴大人主要管着太学、四门馆、书学和算学,而朱大人则管着国子学、广文馆和律学。
之前已经介绍过了,虽是同在国子监,但是有的地方也是要分学生的,不是谁都能进。
与此同时,同馆学的名字和学生地位也能看得出,各馆之间教学内容也不一样,师资力量不一样,学生的出路当然也不一样。
比如会试除了举人可以参考之外,国子监的监生学成,由司业和祭酒考察合格的人也能去参加会试,过了会试就能当贡士,并最终成为进士。
像谢良臣考试的那一届,就有近一千国子监的监生最终合格参考了,其中有十多人进了二甲,二十多人成了同进士。
而这考中的近四十个人里,却无一人是来自律学、书学和算学的学生。
这三院的学生一般家中都是从八品及以下小官家的孩子,要么就是庶民百姓出身,前者论学问大概是秀才,而后者则为两次乡试落副榜的考生。
若他们参加会试,即便中了,也不是两榜进士,最多只有甲榜,所以即便中了前途也一般。
所以他们大多还是选择从事与父辈差不多的工作。
比如此三院学生学成之后,经考试合格,司业和祭酒便可以推荐他们到六部任职,不过也都是些□□品的小官,没有什么实权,要晋升也很难,只是算有个公/务/员的身份。
有如此特殊的情况,当然来这三院读书的学生也就不多了,毕竟也有很多小官之子还是有志科举考试的,就算不入国子监,自己也可以请了老师读书,要么去某些著名书院求学。
所以这三院,每院教授学生的博士不仅比其他四院的少,连品级也比前寺院低。
如国子学的讲经博士官职可至从六品或者七品,助教可至从七品,而后三学的博士官职就只有从八品或者从九品,就连助教也都只有最低配置一人,且官职比之前头四院也更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