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人这样说,显然是打算把国子监里最不受重视的三院统统甩给他,而自己则去领前头四院。
对于对方心中在打什么小算盘,谢良臣一听即明,不就是想着以后靠学生入官场后扩展人脉吗?毕竟他们成了国子监司业,那么一定程度上就算这些监生的老师。
祭酒是校长,他们就是副校长,总是有些情份在的。
不见孟彻的爷爷当了国子监祭酒后返乡多年,他孙儿参加殿试,融景帝都得垂问一二,并点了他为传胪吗?
文人的师生门第关系是很复杂的羁绊,尤其是当对方学生不仅很多,而且还都在朝为官时,这份力量更很大了。
所以谢良臣很珍惜这次机会,因为他也想培养一些能干实事的官员出来。
至于他想培养什么官吏嘛,说来也巧,两人想法竟是不谋而合。
坐在上首的薛大人有点为难,毕竟他已经快要致仕了,此刻只想平静度过最后三年,所以不管是看似新锐的谢良臣也好,还是一直以来充当他左膀右臂,性格强势的朱大人也好,他都不想过多的干涉。
他本身性格随和,对下属官员也比宽仁,因此对于朱大人提出的建议,薛大人没说不好也没说好,只为难的看着两边。
谢良臣却弯起嘴角,起身道:“朱大人说的是,下官初到国子监,确实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学习熟悉,此三院事务不算多,朱大人此番也算是体恤我了。”
见他如此容易便就范了,朱大人很高兴。
他是有意在薛大人致仕之后接替祭酒一职的,因此必须要在这三年做出突出的成绩来,恰好吴大人回乡丁忧,此时正是他的机会!
“谢大人客气了,本官也不过是尽同僚之谊而已。”朱大人同样起身还了一礼。
工作的事便如此敲定了,谢良臣也开始与吴大人和朱大人交接相关工作。
首先就是要把他先介绍给国子监的各位博士和监生。
博士、助教们都还好说,整个国子监总共也才不到四十人,而且助教又大多归于相关学馆的博士管理,所以即便他记不住也没关系,混个脸熟就行。
而后头三院的博士总共也只有七个人,分别是律学三人、书学两人,算学两人,助教各一人。
这十个人谢良臣记起来倒是不难,只是等见面时,他发现各位博士好像或多或少都有点与常人不同,大多沉默寡言,且脾气古怪。
比如算学的刘博士似乎对他就不怎么服气,吴大人引荐两人认识时,对方知他才十九岁,脸色就哐哐哐的落了下来,朝他拱手也随意敷衍的很,另一位博士也在说了一句话后再不吭声。
而律学的成博士则看起来有点吓人,见面第一天就问他是否知道大理寺和刑部对于所犯各种罪行的犯人量刑如何裁定,以及界定屈打成招的犯人受刑状态,还问他见过刑具没有。
谢良臣被他盯得有些发毛,怀疑这人是不是大理寺或是刑部的酷吏出身,打算把这些刑具都在他身上用上一遍。
“本官还无缘得见刑部与大理寺的刑具,若有机会,本官倒是很愿意跟成博士去看看。”谢良臣呵呵道,脸上带着职业假笑。
至于书学,谢良臣觉得两位博士可以归类到艺术家的范畴去,因为两人说话的腔调以及行动举止,看起来就跟前世他见到过的那些书法画家差不多,腔调拿得够够的,下巴也一直微微抬着。
见过了几位博士,谢良臣又跟着吴大人去了六堂。
国子监总共有文生、武生将近五千人,其中武生一千五百人,文生近三千五百人,而这里头,律学、书学及算学的学生总共也才不到一千人。
学生们已经被召集到了一起,吴大人便正式介绍了谢良臣为接替自己的新任司业,同时介绍了一下他以后将要管理的三院。
听说他只管后头那三个垃圾学馆,前头四院的监生们同时松了口气,不是他们瞧不起谢良臣,就这么个毛头小子,就算是翰林出身又如何?学问比得过馆学博士和之前两位司业、祭酒吗?
要是他来管经学,坏了国子监名声都是小事,误人子弟才是不得了。
他们这边如释重负,后三院的学生却怨声载道。
原本他们的前程就不好,若是再学不到本领,岂非学成后要直接打道回府?
而且与吴大人、朱大人相比,这个才入官场的新人定然与六部各司的主官关系都不怎么样,到时就算是靠人脉推荐,估计他们都没人要。
三院学生欲哭无泪,便有那脾气耿直的直接出声道:“不知谢大人可会与博士们一道授课?我等既知谢大人才高八斗,定然不吝于传道授业。”
说话的学生是来自算学馆的汤一业,他父亲在户部任职,也是从八品的小吏,平日接触的都是一些基础的计数、算账类工作。
从小耳濡目染之下,汤一业也对算学产生了兴趣,将来也想入户部任职。
他爹要他去考科举,汤一业自己也曾试过悬梁刺股,可惜不管头发拽断几根,屁/股又被扎了多少孔眼,他就是愣学不进去,一看四书五经就犯困,一看算学术却精神百倍。
他自认如今在算学一域已经算得上出类拔萃,除了两位授课的博士他还没把握胜过他们之外,其他人他是全不放在眼中的,而且每次算学考试他也几乎都是第一。
所以现在来了个如此年轻的翰林儒生管着他们,汤一业下意识的就是抵触,尤其这人年纪比他才大3岁竟就敢称是他老师,他就更不服气了。
此刻他提出让谢良臣给他们授课,便是想在课堂上让对方出出丑,让这小子以后少来学馆晃荡。
有他起头,律学也有学生站了出来,道也想见识一下新司业的学问,让他务必不要推辞。
“安静!安静!”
吴大人见这几个刺儿头想要为难谢良臣,便站出来安抚众人,“谢大人公务繁忙,哪有时间给你们上课?你们不要瞎起哄。”
“这么说等谢大人忙过这一阵,空闲下来了便打算给我们上课了吗?”有一人高声道。
因着有这几人带头,现场的监生们不管是不是这三院的,全都在催谢良臣答应下来,甚至把情况炒到他不答应就是心虚,学问不够的境地。
谢良臣看着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人,知道其中不少都是家中的天子骄子,恐怕不仅没几个人怕他,想看他下不来台,出丑的恐怕更是多数。
于是便笑着往前站了一步,高声道:“既然大家有这个意愿,我自然不会推辞,这样吧,三日后我在算学馆开第一堂课,凡是对算学有兴趣的都可以来听,至于后头的课程安排,我也会与各位同僚们商量后帖出课表来。”
见他真的答应下来了,吴大人侧目看了他好几眼。
不是他瞧不起谢良臣,而是所谓术业有专攻。
国子监的每位博士,即便是他们算学的,那也都是各领域的佼佼者,他们学识渊博,研究各自领域多年也才勉强能压住这些学生而已,这位谢大人如此年轻就想挑战博士们的位置,果真是初出茅庐年轻气盛。
总之,他对此事十分的不看好。
等与吴大人的工作交接完毕,谢良臣也备好了课。
他怀里抱着教案和装粉笔的盒子朝教室走,粉笔是用石膏和水直接用磨具压出来的,而在他后头还有两人抬着块黑板跟着。
他是已经准备好了,就不知道他的学生们准备好了没有。
作者有话说:
【1】国子监监生入学身份,由查询资料得出。
第59章 计划
国子监的教室很大, 每间教室大概可坐近两百人,不过因着算学学生不多,所以每个班平日只有一百多监生来上课, 整个算学馆总人数也才两百多人。
可这次谢良臣来授课,原本空旷的算学教室不仅全都坐满了人,而且站着听课的也很多。
因着他占了这个教室,所以原本的算学博士已经坐在了后头,至于另一位刘博士,由于他的学生也全都到他这儿来了, 所以他也坐在了后头。
除此之外,算学里还有好些学生没抢到位置,毕竟这里头还有些别馆的监生。
没抢到位置的算学监生们很气愤, 觉得这些人根本没资格来算学听课,如今倒让他们这样正经的算学学生被挡在门外。
其实这事还得怪他们自己, 因为在他们看来,谢良臣即便是司业,可是学问肯定不咋样,来浪费时间听课的监生们肯定不多, 哪知人人都来凑热闹。
抱怨了一阵, 这些人最后也只得悻悻离开, 最后嘱咐相熟的同学务必仔细听讲,下课后再把整个过程复述给自己听。
坐在后头的两位算学博士也正抄着手坐着, 打算看看这位新司业到底深浅如何。
谢良臣进了教室,后头的黑板也被抬了进来, 监生们看着这奇怪的东西都开始窃窃私语。
他一边让人在墙上钉钉子把黑板挂上去, 一边拿着戒尺敲了敲桌子, 沉声道:“课堂上不许喧哗, 若要讲话需得举手,我同意之后再开口,否则打十下手板。”
他语气严厉,看着倒的确有些教授的样子,监生们也就收了声。
黑板挂好后,谢良臣便拿出粉笔,板书写了自己的名字,做自我介绍。
“我叫谢良臣,今后若有机会,便来与各位监生们上算学课,具体内容不定,或是数论,或是几何,亦或者其他,视情况而定。”
见他悬腕手书,不仅书写十分迅速流畅,而且字体优美又很有风骨,坐在后头的两个博士互相对视一眼,似乎都对这立面板书的工具产生了兴趣。
谢良臣介绍完自己,随后又将名字擦去,转身笑道:“鉴于大家都学过了九章,想必三角形的‘勾股各自乘,并而开方除之,即弦’的定理大家都知道了,既是如此,不如咱们便以此开场,先讲几何学。”
言罢,谢良臣将题目写到了黑板上。
他出的题目是这样的,在一个四方边长相等,皆为十尺的水池中央立着根竹竿,这竹竿在中间位置的时候尚有一尺露出水面,等将其由原位置放倒至岸边之后,池水刚好将竹竿顶端淹没,问竹竿长有几尺,池水深几尺。
这个题目算是勾股定理的应用题,只是三边长度谢良臣只给出了一边,而对于“股”又只有一个长度未知的竹竿以及中央与边界相差一尺的数值信息,所以直接套用公式是得不出结果的。
果然,这题目一出众监生都有些愣,这题目要如何答?根本解不出来好吗?!
谢良臣却不再给任何数值信息,只让他们开始答题,若是有人答出,可以举手。
坐在后头的两个博士倒似乎有感,只是若只心算他们也算不出,还得画图仔细分析。
“谢大人,这题目是否出错了?竹竿和水深都是未知,勾股也只得一个数值,这要如何解出?”过了一会,一个学生举手提问道。
谢良臣摇了摇头,起身准备在黑板上画立体图,“没有其他数据,就只有这些信息,而这些信息就已足够了。”
一脸困惑的监生坐下了,教室里众人只好继续埋头答题,一边还时不时瞥一眼谢良臣在黑板上画的图形。
谢良臣不仅将正方形池子的立体图画了出来,甚至还把竹竿放倒前以及放倒后的位置一并画处,帮他们做了辅助线,标了数据。
几条线画出来,要求解的地方便一目了然了,似乎整个水池都被透视。
谢良臣对于拿初中的一元二次方程来难为他们没有一点心理包袱。
毕竟九章里也是写过十分相近的解题办法的,也就是“从属法”和“开方祛方”,虽然解答的过程十分复杂,不像前世只要套用二次方程公式就能轻松解出,但也不是全无办法不是吗?
而此时西方算学里对于一元二次方程的解答也并不简单,还没有简化到(x+1)?=x?+2*x*1+1?的地步,而是把未知数设为根数,然后再取三个正数互相论证得出结果。
后头两位算学博士一直在埋头苦算,解答过程已经写满快一整篇纸了,密密麻麻的,光是看着都让人头晕。
有站着的监生看到了,直接就放弃作答,毕竟别说要他们自己想,就是抄也抄不明白。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刻钟,还是没有人起来回答问题,谢良臣便问道:“不知可有哪位解出了答案?”
坐在前头的汤一业已经解题解得满头大汗,他看谢良臣如此气定神闲,就知对方肯定知道答案,可他却连一点头绪都没有,甚至他都想拿标尺直接去量那竹竿的长度了。
教室里鸦雀无声,无人能解出答案,后头的两位博士此刻却是终于算了出来,只是也算得尤其艰难,更好奇这年轻人要如何把这么复杂的一道题讲清楚,于是也没有开口说话。
“此题我们解不出,既然谢大人出了题,那便现在告诉我们答案吧。”终于一个学生举手道。
谢良臣弯起嘴角,最后给出了答案:“竹竿长十三尺,水池水深为十二尺。”
对于这个答案,学生们仍是不解,后头两位博士却是都震惊了,他们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算学竟这么厉害,不论他是否提前备课,他能解出来便很不凡了。
于是刘博士终于没忍住,开口道:“不如谢大人将解答过程写出来,也好为我等解惑。”
谢良臣当然没有推辞,拿起粉笔便将自己的解答过程写了出来。
按着前世的解题思路,谢良臣原本是要先假定未知数的“x”的,不过未免他们提问这是什么符号,谢良臣直接用了“叉”来代替,也就是“X”。
他假定水深为X,那么根据勾股定理 “勾股各自乘,并而开方除之,即弦”,也就是直角三角形两直角边的平方之和,等于斜边平方,则可得出公式:
水深的平方+水面一半宽度的平方=竹竿长度的平方。
而竹竿长度=水深+一尺。
于是公式最后便演变成了:(水深+一尺)的平方=水深的平方+水面宽度的平方。
接下来就是解水池深度即(x)这个根数的过程了。
谢良臣没有用复杂的推导公式来说明为什么(x+1)?=x?+2*x*1+1?,而是直接套用了这个公式,最后把题解了出来。
当然,他用的不是阿拉伯数字,而是汉语里的倍数来说明。
对于他提出的这个公式计算规则,不仅教室里的学生们一脸的懵,就连两位博士也完全摸不着头脑。
“谢大人,你说的这个解题口诀,不知由何依据得出?”刘博士皱眉问道。
前世那些数学公式之所以成为公式,一般都是经过了严密的推导后进行的总结,并且最后不论是举何种数值套进去,得出的答案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