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良臣闻言看过去,看见侄儿严肃的脸,也点头,确实不一样。
他大哥谢栓子是个性格十分随和的人,做事也懂变通,平时与家人相处脸上更是常带着笑,可他这侄儿性格却十分严肃认真,做事力求一丝不苟,甚至到了有点强迫症的地步。
比如长辈给他盛了饭菜,他是一定要吃完的,甚至连粒米都不剩。
赵荷花最开始以为孙儿是太饿了,于是又给他盛,结果已经吃饱了的谢承远也不说,只又继续吃。
结果最后吃撑了肚子难受,赵慧娘发现不好,又去找了消食的山楂丸来给他。
然后他们问谢承远为何不说,他道长辈关爱,自己身为儿孙怎可辜负好意?所以他便没开口,同时又不想浪费食物,所以才会把碗里的饭菜全吃了。
最开始谢良臣也只以为是家中教育得好,小侄儿明白粮食来之不易,可后来当他发现,每次自己教他读书时,他都要先将桌上东西摆正,且要相互对称,且一旦做一件事就必须昨晚,若是还没做完就被强行打断,就会一个人生闷气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这个小侄儿恐怕是有强迫症。
这种习惯不能说好,但也不能说坏,毕竟有强迫症的人大多比较自律且重规则,要培养逻辑思维能力也容易得多。
“是不一样,不过我倒是觉得远哥儿这样也不错。”谢良臣笑笑。
盛瑗再次看了一眼那边的谢承远,见他小小一个,圆头圆脑的十分可爱,突然就想到要是她以后也能有个这样可爱的孩子就好了。
见妻子盯着侄儿发呆,而且脸似乎有点红,谢良臣不解的出声唤她:“夫人在想什么?”
盛瑗回神,这才发觉自己刚才竟开始想着以后两人要生几个孩子了,脸愈加红了。
虽是两人将来肯定会当父母,但让她现在直接说出来,盛瑗还不怎么好意思,于是找补道:“我在想夫君交给我的那个书肆似乎位置太偏了,要不要搬个地方。”
因着报刊的逐渐兴盛,所以京中有些小书肆便开不下去了,谢良臣刚好手中有点钱,便把其中一家买了下来。
只是因为官员本人是不能从商的,所以谢良臣买了之后便没动,等他与盛瑗成亲,他这才把铺子转到了对方名下,正式开张。
听她是在考虑这件事,谢良臣直接摇头:“不必搬了,那里所处位置虽算不上繁华,不过附近百姓也不少,再说咱们要卖的书也与别家不同,书店在那里正相宜。”
与别家书店基本上卖四书五经不同,谢良臣的书店主要都是一些农书和工学书,而且他还特地做了分类。
比如一本《齐名要术》或者《天工开物》太厚,百姓们买不起,他便按着章节做了细分,专门整理出各种工具小册子。
比如讲砖瓦建筑的,小册子里就只讲各种泥水材料和相应的建造方法,讲纺织的,书里便分步骤详细说了如何才能织出布匹以及织机要怎么造,造出来了又要怎么用。
讲榨油,他就列举了各种榨油的办法以及那些作物可以用来榨油,相关工序又是什么等等。
而且除了农书和工学的书籍之外,后续谢良臣还打算推出算学书籍,不过考虑到目前的情况,所以谢良臣打算先缓缓。
“那夫君可还要继续招学徒?”盛瑗又问。
谢良臣看了眼侄儿,见他已经将《三字经》背完,便道:“今天的课就先上到这里,远哥儿先回去吧。”
闻言,谢承远握着书,叠起两只小手朝他一拜,糯声道:“二叔,小侄先退下了。”
等人走,谢良臣这才握了盛瑗的手道:“书肆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盛瑗也跟着坐下来,面上神情严肃,“没有,我已经让人问过了,说没有发现赵家母子的踪迹。”
谢良臣这书肆地处京城军、民混杂的西区,当初他买下时花的钱并不多,铺子的铺面却很大,除了前面的门头外,后面还有个院子,而里头则有十多名他陆续收养,原本流落街头的孤儿。
此事除了盛瑗外无人知晓,平日谢良臣也只让江着时不时去看看,送些吃食。
谢良臣教他们认字,还请师武师教他们拳脚功夫,而这些以前常年混迹街头的孩子们人也十分的机灵,所以谢良臣还会让他们帮着收集情报。
毕竟那些街道以前都是他们走惯了的,谁家有几口人,哪个是外地来的,恐怕他们比官府还要清楚。
谢良臣之所以开这间奇怪的书肆,一是为了以后想印什么样的书都可以,二就是为了培养自己的人。
朋友也好,学生也好,他虽然十分看重,不过谢良臣也没打算把赌注全压在这两头,他得有自己的杀手锏。
所以他收养这些孩子并不只是出于善心,他也要对方能为他所用的。
以后各地还会有新的书肆开起来,谢良臣会把这些人分散到各地去,尽量让他们为自己组建一张足够大信息网。
盛瑗刚开始知道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她就镇定下来了,毕竟两人如今夫妻一体,既不能退,那就只能一起前行。
所以刚才她说想换个地方,以及是否再收养更多的孤儿,便是在隐晦的表示,目前那边还没有什么消息。
听她说还没有消息,谢良臣也不着急。
刑部和大理寺的人这段时间一直在找赵家母子的下落,可惜搜遍了京城也没找到人,偏偏守城的士兵也说在赵校尉“畏罪自杀”前都无类似长相的母子出城。
自军中贪污案被揭发一来,兵部已有多名武将出事,不过都是低阶官员,以校尉居多。
其中不少人等不到官府来拿人便已“畏罪自杀”,甚至连亲眷也一并自戕而死,蹊跷得很。
而那些活下来的人,则无论刑部和大理寺如何拷问,对方都茫然摇头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唯一的例外便是赵校尉的妻儿,他们自赵校尉被“揭发”的头一天便不见了踪迹,如今除了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在找他们,京兆府的衙役们也在找人。
综合各方面的消息来看,如今兵部有人贪没粮饷已是事实,且现在各方证据全都指向了这几个畏罪自杀的校尉,只要最后这个赵校尉的妻儿也莫名死去,那么这件案子便可就此结束了。
有人想就此结束,自然也有人不想。
京城最近的风声都十分的紧,两方势力胶着,还有不少人在观望,做的打算便是在最后关头跳出来捡便宜,亦或者在胜负明朗时再站队。
“没消息只能说明两人隐藏得极好,我料定他们应该还在京里。”谢良臣默了片刻,答道,“书肆的一切照旧即可,你也不必过多操心,一切吩咐江着去做就行。”
“好,我听夫君的。”盛瑗柔顺应下。
谢良臣见她对自己所作所为除了支持竟是一点多余的话都不问,感动之余也有点愧疚,“开这间书肆不仅花了不少银子,而且生意也不怎么好,还得养那十几个孩子,夫人可会怪我?”
盛瑗见他眉间忧愁,身子一软靠在他肩上道:“夫君既没叫我饿着也没叫我冻着,平日更是对我体贴关心,我为何要怨你?”
谢良臣握着她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可我没让你与其他官家夫人一样,过上奴婢环侍,锦衣玉食的日子。”
“夫君错了。”盛瑗直起身,看着他坚定道,“别说我不在意这些,便是我真在意了,夫君既没限制我只待在这四方的内院,我自然也该与夫君一同挑起谢家的担子,因为我也是谢家的女主人。”
她这话说得坦然又自信,谢良臣觉得自己仿佛看见盛瑗周身散发着耀眼的光芒,果然自信的女人确实很美。
然后他就笑了,再次将人揽进怀里,玩笑般开口:“那夫人打算要如何挑起谢家的担子呢?”
鼻间幽香袅袅,谢良臣揽着对方柔软的腰肢,看着近在眼前小巧可爱的耳垂,有点心猿意马,不过还不等他动作,半靠在他怀中的盛瑗却突然坐直了身道。
“我倒是真有几个想法,只是还不敢肯定,现在便与夫君商量一下吧。”
说着,盛瑗起身站定,然后开始一本正经的跟他说起了自己的打算。
谢良臣看这空空如也的怀抱,又见盛瑗已经开始踱着步子,极认真的细陈各种赚钱法子的利弊,失笑一声,不过也坐直了些,仔细听她说话。
最稳妥的投资法子自然是买地,最好是那种带庄子的地,因为这样基本上一年四季家中需要的物资就能备齐了,不过这同样也会花一大笔银子,且这地也不好买。
若是在京城,基本上好的庄子都已经被人买了,不好的虽有,但价格也奇高,并不划算。而至于外省的就更没必要了,一是不好管理,二是送东西也不方便,所以这一项就被划掉了。
而要是只买良田,别说是谢良臣了,就是盛瑗自己也不会同意。
谢良臣名下的地已经不少,虽然其中大部分都是平顶村及附近乡民挂在他名下的,但免税的总数已经达到限额。
虽然他们还可再买,但是两人都不想以此方式挣钱,因为封建王朝的衰败,百姓们日子日渐辛苦的一大原因就是土地兼并,他要改革这种情况都还来不及,怎么会自己去当大地主?
所以两人讨论来讨论去,最后还是决定走商贸的路子,而主打的商品就是中原地区最多,且在国外广受欢迎的奢侈品茶叶、丝绸、瓷器和大黄。
两人都对海贸达成了共识,不过相比盛瑗只打算先与别人合伙包船,谢良臣却觉得不如直接成立自己的船队。
因为朝廷现在对海贸仍未完全放开,所以海船每出一次港,成本都不低,且很多还会在途中遭遇风浪以及海盗,最后血本无归的不在少数。
谢良臣曾在工部的档案里见过这种海船,此船一般为防沙平底的木船,最大的将近三十米,宽将近四米,船上有数道风帆催着船前进,看起来十分的威风凛凛。
但即便这些船很大,可却几乎没有什么防守能力,而且调转方向也很慢,要是遇到海盗抢劫,大多只能正面对抗,然后进行贴身刀剑肉/搏,十分的凶险。
按谢良臣的想法,他们可以尽量造小一点的船,然后着重加强一下防御进攻的能力,比如可以在船上配备□□,进行一下实战演训。
听丈夫这么说,盛瑗彻底愣住了,同时也有点担心道:“可是如今朝廷对火器管理严格,虽是那东西之前无人见过,可一旦用上,恐怕也叫人生疑。”
谢良臣早想好了,一笑道:“所以不能以咱们的名义造船,而且这地点也不能选在内陆,而是琼州。”
琼州即海南岛,因为几乎没怎么开发,且古代海岛环境恶劣,所以一般为罪犯的流放贬谪之地,不仅管理十分松散,且来往人员极度繁杂,社会治安也很成问题。
他们若是去那里造船,不仅成本极低,而且不会引起什么注意,至于船上有□□这事,便是船员们透露了口风,在民风悍勇以及各种械斗争端不断的琼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谢良臣是打算将海贸发扬光大的,毕竟不管干什么都离不开钱,而且很多事也该慢慢准备起来了。
两人商量好了发展方向,剩下的就是细节问题了,这个不急,慢慢处理就行。
现在最重要的事,还是让朝上的争端彻底分出胜负。
谢良臣叫了江着进来,然后递给他一封信,“把这个送去王大人府上。”
江着接过信,很快领命而去,谢良臣曲指轻敲桌面,现在就看王霄敢不敢赌了。
案子已经查了一个多月,但是因着最关键的证人一直没找到,所以一直没法结案,融景帝再也等不下去,给刑部和大理寺下了死命令,最多再给他们半个月时间,案子必须要结,否则主审的官员便自己辞官。
于此同时,谢石头跟赵荷花也准备随大儿子一家回乡去了,谢良臣给了小侄儿很多书,还把自己当初的课表也送给了他,并告知对方有任何问题,随时给他写信。
送走了家人,谢家小院又重归平静,谢良臣照常去国子监上班,而盛瑗则开始着手打理自己的嫁妆,以及安排人去琼州。
至于谢良瑾,因为有了盛瑗,她也有了伴,现在基本都是跟在对方身边,有时也帮着看看账册。
时间过得很快,眼看融景帝给的时限要到了,张大人越来越放松,刑部和大理寺搜查却愈加严格,大有掘地三尺的架势,还发了通缉令出京。
不少人都说这是病急乱投医,便是通缉令发出去了,传到地方要多久?抓到人又要多久?更别说押送回来了。
所以大家都觉得江尚书和大理寺丞,这次恐怕真得辞官归乡。
谢良臣也在等结果,不过他等得是王霄的动作,要是他真有魄力,豁得出去,那他就帮他推一把,要是他还有顾虑,那说明对方还没做好将对方羽翼全部拔出的准备。
因此他手中的棋子也不可能现在就落。
又一天下午,谢良臣从国子监准备回家,刚出集贤门,便见外头有大批的兵士调动,他脚步立刻顿住。
江着见状,随即上来对他耳语道:“大人,听说刑部已经找到赵家母子了,这些人便是增派过去保护他们的,这两日便要提审他们。”
“哦?找到人了?”谢良臣弯弯嘴角。
如果这天下有两对赵家母子,那刑部尚书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找到,可惜没有如果。
“把人看好了,既不要惊动他们,也不要让别人发现他们现在藏身何处。”谢良臣低声道。
在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前日西街终于传来消息,说有户人家很可疑,恐怕赵家母子就藏在那里。
谢良臣听说后立刻便让人监视院中动静,最后终于确定,赵家母子便藏在了那户人家的枯井里。
那井的井口已经被凿平,上头盖了木板,又用黄土枯草掩住,若不是知道对方藏在下头,绝难发现。
可惜即便心思再深沉,时间一久难免也会出纰漏。
据传消息回来的人说,那家人明明是做烤饼的,可是不管是什么时候,他们的手总干干净净,甚至有次还见到两人明明即将去搬柴禾,可是却仍先去洗了手。
这就叫过犹不及。
刑部声称抓到了赵家母子,而牢里也确实住进了一对母子,年纪长相与赵家两人都十分相似。
江大人原本打算连夜提审两人,可惜才刚入牢房,两人胆小,竟生了急病,于是江大人只好又找来郎中,先给两人看病,等第二天再说。
哪成想,就是这一夜的功夫,竟有人想潜入刑部大牢杀了赵家母子俩,所幸江大人早有防备,不仅没让对方得手,反而抓了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