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求学之心我自然愿意教你,只是这条路不容易,还望你能持之以恒。”谢平语重心长。
“是,多谢伯祖父教诲。”考不科举可以以后再说,不过识字确实不能只学个半吊子,否则以后岂不是要写错别字?
相比于谢平的惊艳,谢良臣却知道自己不过是占了前世的便宜而已,因此他并不认为自己有多厉害,反而觉得自己要是真的连学一门功课都学不好,那才是真的丢人。
是的,在他的认知里,这《四书》《五经》其实都只能算是一门功课,那就是——语文。
毕竟从小到大,大家每学期不都要发一本语文书?所以即便是寻常一个只读了九年义务教育的人,他的语文书也得有十几本了,更别说还有其他的。
所以,认识到自己不能“丢脸”的谢良臣格外的谦虚,连以前读书时的不耐烦都丢了。
教了十几个字,谢平觉得差不多了,给谢良臣留了功课让他回去好好练习后便结束了今天的教学。
谢良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又把身前的布兜兜仔细系好了,这才起身。
谢小花今天也格外的乖,除了中间尿过两次,因为饿了哭过一次之外便一直安安静静的。
只是那装着米汤的竹筒无法保温,要喂时总得隔水加热,稍微有点麻烦。
谢良臣如今带起孩子来已经轻车熟路,丝毫没有前世的那种恐惧感,反而有点乐在其中。
谢平见他小大人似的照顾妹妹,有点欣慰,临走前叫住他:“狗剩先等等。”
谢良臣转身,却见他手上拿了半刀的白纸,另还有一支他自己用过的毛笔和残墨,连忙拒绝:“伯祖父不必客气,我才学写字,用不上这些,再说就算以后要用,我也要靠自己的双手去挣,哪里能平白收这些东西。”
要说穿越到现在谢良臣体会最深的一件事是什么,那就是,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一样,生来就是享福的,这世上还有很多人过着连基本温饱都无法满足的日子。
所以他不再理直气壮了,不再觉得别人给他东西,甚至只是给他一个麸子、米糠做的粗饼都是应该的,甚至他还可以挑剔。
而是相反,他觉得自己该自食其力了。
只不过他的目标不是在这小村子里种一辈子的地。
谢平见他坚持不受,小小年纪却很有些骨气,点点头,将东西收了回去,慈爱道:“好,那伯祖父就等着看你自立自强。”
谢良臣再次朝他躬了躬身,又拍了拍怀里朝他张嘴笑却没有一颗牙的小妹,提着换下的尿布和竹筒回家了。
谢栓子每天这个时候都要去后山的树林里捡柴,可等他今天捡完柴回来却不见二弟和三弟。
放下背篓在屋里找了一圈仍没见到人,刚想出门找,就见谢良臣怀里兜着小妹,身后跟着个小尾巴回来了。
今天他要出门时谢狗蛋非要跟着自己,谢良臣没办法,只好带着他一起。
可走到半路,这小馋鬼见大伯家的两个堂兄在吃炒豆子,脚下就走不动了,谢良臣只好让他先跟他们玩,等回家时再把人领回来,这才耽搁了些时间。
“狗剩你们刚才去哪儿了?”谢栓子见他手上拿着包好的尿布和竹筒,有点诧异,便问道。
谢良臣没有丝毫慌张,很自然的接话道:“我带着狗蛋出门玩了一会,怕小妹饿了,就带着尿布和米汤出了门。”
“是啊,顺子哥和二狗哥还给我吃了炒豆子呢!”谢狗蛋大声接话。
谢良臣此前并不知道大伯家这两位堂兄的名字,也没见过他们的面,今天路过时甚至都没认出来,还是谢狗蛋先叫住了他们,他这才知道,原来除了他们家,他亲大伯取名竟然也这样随便。
知道两个弟弟是去了爷爷家谢栓子放心了些,然后转身从竹背篼里拿出一个用叶子包好的小方块,打开放在桌上,冲两人招手,“快看,我今天去捡柴发现了什么?”
“是刺莓果!”谢狗蛋欢呼一声,扒到桌边就伸手拿了一颗放进嘴里。
酸酸甜甜的味道弥漫开,谢狗蛋开心的眯起了眼。
乡间少有人家能吃得起果子,便是有,一般也是自家种的如桃、李、梨一类,不过因为难得,所以许多人家并不会留着自己吃,而是挎了篮子到镇上去卖。
所以一年到头孩子们吃果子的机会很少,像这种长在乡野的小野果就成了最好的零嘴。
见二弟没动,谢栓子拿了一颗递给他,“狗剩快吃啊,这个可好吃了!”
红色的小果子躺在手心里,谢良臣慢慢将它放进口中,是他以前从没吃过的味道,可却意外的很好吃。
他想起前世他哥也总在自己被罚时偷偷带东西给他吃,谢良臣只觉心里酸酸的。
将口中的果子咽下去,他也拿起一颗递给谢栓子,“大哥你也吃啊。”
“嗯!”谢栓子点头,三个小孩围着桌子将果子吃了,还没来得及洗手赵荷花就回来了。
见着儿子们嘴边残留着的汁液还有桌上摆着的叶子,她习惯性的教训,“怎么吃东西又不先洗洗,到时肚子痛就知道厉害了。”
谢栓子和谢狗蛋早听惯了,闻言只是腼腆的笑,赵荷花则无奈的摇头,然后将桌上已经空了的叶子收拾收拾丢了出去。
谢良臣看着这一家人,第一次觉得其实待在这里也挺好,至少他每天回家面对的不是冷冰冰的空气了。
喂完孩子赵荷花就又回地里去了,床上的小婴儿吃饱了正在酣睡,谢良臣怕时间久了自己恐怕会忘记,便绕到屋后,拿出炭条将今天学的字写在了墙上。
墙面粗糙炭笔难写,谢良臣很是花了番功夫才把字写上去,等拿树枝在地上反复默写几遍,确定自己能记住之后,他这才搬了旁边的柴草将墙上写字的地方挡住了。
第14章 兄弟齐心
谢栓子正跟三弟玩,见二弟回来,还道他为什么去茅房花了这么长时间,却见对方极认真的看着他,道:“大哥,你想不想认字?”
认字?谢栓子惊讶的看着弟弟,不解道:“爹不是说咱们原本就是种地的,就算读书了也没用吗?”
谢良臣没说其他,只盯着他的眼睛,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大哥只说想不想认字?”
见二弟神情认真,谢栓子原本沉寂下去的心又快速跳动了起来,沉默片刻后,他终于点了点头,道:“我想。”
谢良臣展颜一笑,“那我教你好不好?”
平顶村,谢家大房。
谢明文和谢明章两个依旧在屋里读书,谢正给儿子们布置完功课,转身往谢平的屋里去。
刚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他爹哈哈大笑的声音,不用说也知道,他那小侄子定是又让他爹满意至极。
谢平在教谢良臣识字这件事他已经知道了,而且并不反对,毕竟两家是近亲,且他爹有心结,有个地方发泄一下精力也是好的。
可是本以为只是他爹闲来打发时间,且这小侄子肯定也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哪知他却每日都按时来,而且从不会耐不住性子提前离开。
对他这小侄子有些刮目相看的同时,他爹也开始时常在他耳边念叨,无非是说这侄孙天资难得,是个极好的苗子,他得想法子说服谢石头,让他同意让儿子进学读书。
对于他爹的热情,谢正则是赶忙制止。
倒不是他不想侄子有出息,而是读书所要耗费的银钱可不少,他二堂弟人虽老实肯干,但家底的确是单薄了些。
想要从现在开始让儿子专心走读书的路子,恐怕对方的实力还不够。
哪知谢平却说实在不行他可以出资给这个侄孙买笔墨纸砚,等对方大些,到时再寻些读书人能干的活计挣钱,这样也算是没有耽误对方。
说来说去,其实就是谢平觉得谢良臣资质好,所以才会这样不管不顾。
谢正劝不住老父,同时也好奇这小侄子到底是什么地方让他爹看入了眼,若对方真是考科举的好苗子,他倒也不是不能支持父亲的决定。
站在门外听了一会,里头他爹已经将《三字经》讲授完毕,他先是让对方背诵了一遍,随后又让狗剩默写下来。
《三字经》全文一共1145字,要默写完所费时间并不短,可谢正才在门外站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头就传来他爹连连的叫好之声。
随后,他爹又抽了其中的几个典故让他这小侄子回答,对方不仅能立刻说出,而且对于典故的理解和其所要传达出的意思把握极其精准,没有一点迟滞艰难之意。
科举从县试到府试,甚至是院试,几乎都是在考基本功,即对经义的准备把握和熟悉程度,再才是引申出来的士子个人对经义的理解与运用。
至于后来的乡试和会试,谢正目前还没参与过,没有经验,理解不深。
不过凭这个小侄子才学了不到半月时间就能有这样的成绩,倒也能看出他确实是个好苗子,谢正在心里点点头。
刚想到这里,里头却又传来他爹不满的声音,“狗剩,这字如其人,你其他倒没什么,就是这字实在是丑了些,不仅没有风骨,就连形也没有。”
可不就形也没有?谢良臣看着地上的字,有点尴尬。
他前世虽在小时候也学写过毛笔字,不过那都是课外兴趣小组而已,基本上也就学个会握笔罢了,至于如何下笔,如何走势,他是一点也没学会。
再加上后来大家都用钢笔或者签字笔写,毛笔的书写方法就更是被丢到爪哇国去了。
“我看还是你这炭笔的问题,你也别推辞了,写字是门硬功夫,你拿我这笔回去多练练,省得以后在这上头吃亏。”说着,谢平就又准备把之前准备好的笔墨纸砚递给谢良臣。
见他旧事重提,谢良臣赶紧背着手往后退,道:“伯祖父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就如我之前所说一样,这事只能靠我自己,就像孙康买不起灯油来看书,在雪地里借着反照的微光读书,许多事情总要自己经历了才会有刻骨的印象,才能持之以恒。”
就像他现在深刻的体会到了作为底层人民,若是没有区别于他人的技能,那么就会过得无比艰难,这也是每天催动他来谢家大房的最大动力。
才刚学完《三字经》,对方就能在说服他时旁征博引了,谢平很欣慰,于是也只好作罢。
“那好吧,你既然坚持,伯祖父也不好强逼了。”
只不过他看着地上些不成形的字,仍旧皱眉:“那你打算怎么办?”
谢良臣收起炭笔,看了看谢平桌上的毛笔,问道:“这笔的毛是用什么做的,要是自己做的话难吗?”
制作毛笔用的毛有好几种,最开始是兔毛,后来也有用羊、狼、鸡甚至老鼠的毛来做的。
其中鸡毛做的毛笔最少,因为要先去除中间那根硬管子,而且鸡毛太软,做出来的毛笔写字多偏圆润,若是作画还好,要是书法就有局限性了。
谢平没有做过毛笔,不过他却记得自己曾在一本书里看过,于是道:“我曾在书店偶然看过一本书,名叫《天工开物》,里面记载了好些东西的制作方法,或许会有怎么做毛笔的记载,等我到时候去翻翻看。”
谢良臣闻言无限惊喜,他没想到古代人竟还有这种工具制作手册,连忙问道:“那要买这本书得花多少钱?”
这本书出自明朝一个名叫宋应星的人之手,可这里的明朝与谢良臣认知里的又不一样,因为皇帝不姓朱。
事实上他自从上次谢平给他讲解了这个世界的朝代更替之后,他就怀疑自己可能来到了一个平行的时空,而历史的发展也在不断的波动,有的地方与前世他所知的有相似之处,有的地方又没有。
比如,这个世界最开始也是由夏商周而起,可是秦朝却不止存了两世,因为秦始皇死后上台的不是胡亥而是扶苏。
再到后来,秦朝传了近十代君主灭亡之后,虽也是刘姓人夺了皇位,可却又没了东、西两汉,也没有晋朝、南北朝。
等后来宋朝被灭,可接替的朝代却不是元,而是一个名叫“华”的国家,等华朝灭了,明朝建立,皇帝却不姓朱。
谢平早年读书因着父亲的期许,几乎只看与科举有关的书籍,其他杂书看得很少更不会浪费银钱去买。
更何况这书一共有三卷十八篇,里头不仅有文字描述,还有各种插图绘画,所需银子绝少不了。
“我虽不知它到底需多少钱,总也不会少于五两,买它回来并没有什么用,等我空了去镇上书店看看,找到如何制笔的办法也就是了。”谢平道。
相比谢良臣对此书的惊喜,谢平则十分无感,实际上不止他无感,历代以来,大家对这些手工以及从事相关行业的人都不怎么看得起。
以前洛河镇上那个酸秀才虽然十分的惹人讨厌,但他有一句话倒是没说错,那就是世人对于“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认知高度一致。
士农工商的阶级等级一直是固定的,儒家倡导的是重义轻利,所以以“利”为先的商人自然沦为最下等。
而其次则是各种手工艺人,因为他们生活的主要目标也是做东西出来卖,只不过他们是靠自己的双手创造东西出来,而非像绝大多数商人一样做着倒卖赚差价的事情,所以排在了倒数第二。
听说至少也得五两银子起,谢良臣感叹古代的书实在是太贵了些,只好暂时打消买书的念头。
也是他想多了,他现在连支毛笔也买不起,还想什么买书呢?
“那就劳烦伯祖父了,我这几天先回去准备材料,要是找到制作办法了,到时我再自己试着做一支出来。”
虽是这么说,可即便是一支毛笔也不见得就能这么容易能做地出来,于是谢平提醒道:“就算你知道怎么做了,或许做出来的东西并不好用,你可曾想过这个问题?”
谢良臣当然想过,不过凡事没有做过就先放弃,还真不是他的性格,于是闻言笑道:“伯祖父放心吧,要是实在不行,大不了我再厚着面皮来找您,绝不逞强。”
这话一出,谢平就哈哈大笑开了,门外的谢正没见到侄子脸上的神情,便是听话音也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因为他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自我调侃。
才五岁的孩子遇事就知先由自己寻找解决办法,这份心性比天资还要难得,毕竟人是有惰性的,凡是能省力的地方,一般都会选择走捷径很少会绕弯路自己找办法。
从谢家大房离开,谢良臣紧赶慢赶的回了家,接替了谢栓子看家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