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坤仪(重生)——起一声羌笛
时间:2022-10-07 17:14:42

  她一下子想到前世永泰十三年的春天,皇帝舅舅最后的时候拉着她的手问她:“昭昭,你快活吗?.....还有什么.....要跟舅舅要的吗?”
  她满脸泪水点头又摇头。
  她亲眼看着舅舅的声息弱了下去,她把头靠近舅舅蠕动的唇边,听到舅舅说:“.....这次,我.....也要去了.....你.....肯不肯.....”
  那个“你”是谁?肯不肯什么?舅舅没有再说,他说:“去.....给取.....一枝.....海棠.....”,舅舅看着她,好像看着另一个人,他枯干的眼里是她都没有见过的笑意。
  谢嘉仪起身去取海棠花,跑到一半不放心还回头往后看,舅舅的目光依然在看着她,目光灼灼。她想,来得及,还来得及。
  于是她立即转身往外跑。
  这是舅舅在那个世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留给她的最后一眼。当她抱着海棠进来的时候,听到喜公公悲切的声音:“陛下――驾崩!”
  一片惊天动地的哭声后,德妃于众人中,站起身。一向对她温柔和善的德妃,看她的目光说不出的怪异,可她只顾着伤心,甚至没多想。后来想到太后什么时候改变了对她的态度,谢嘉仪想到了陛下崩逝那天德妃的那个眼神。
  她慢慢意识到,原来从陛下去的那天,德妃就变了脸。
  她的世界就已经在酝酿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次,这次她让皇帝舅舅少操心,皇帝舅舅一定可以活过永泰十三年的春天,看到永泰十四年的海棠花开。
  她捂着耳朵,不肯听嬷嬷的言外之意。这次,她一直在努力,她一定可以。
  陈嬷嬷伸手把谢嘉仪的手从耳边挪开,“郡主要听,要考虑!”前朝被太后逼迫的公主都有,更不要说郡主了。她的主子不着急,她着急,她必须让小主子在陛下还能为她做主的时候把郡马定下来,把家成了。
  “万一陛下.....郡主你得有自己的家人。”陈嬷嬷不容谢嘉仪逃避,看着她的眼睛,语重心长道。
  “我有嬷嬷,有采月采星,有如意步步.....”谢嘉仪呆呆回着,脑子木木的。家人,当他们要离开的时候,她怎么留都留不住。就不能有一个人,一直陪着她吗,不要离开。如果可以期望的再多一点,可以让她死在前面。
  她不想当被留下的那一个。
  从来都不想。
  谢嘉仪按着厚厚的册子,垂头去看,“啪嗒”一滴泪打在册子上,晕染出一片深蓝。里面装着的人,都想娶她这个坤仪郡主,可是又有哪一个真的是想娶她这个人呢.....
  他们为了他们的前程,为了他们的父母族人,甚至可能为了他们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心头好,纷纷朝着郡主府伸出橄榄枝.....可是他们甚至不知道真正的谢嘉仪是什么样子,甚至转头酒后就可能跟密友,或者跟自己心爱的通房丫头,说那个坤仪郡主啊,不让人讨妾,着实悍妒得很,到底是被陛下宠坏了,什么想法都敢有,什么要求都敢提.....
  可清醒的时候他们依然彬彬有礼,随时可以向陛下表示,自己多么“心仪郡主”.....
  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要面对变脸,面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真相。即使是从小陪伴她长大,允诺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太子殿下,也会突然给她一个让她几乎崩溃的真相。即使那时候,他还是说,“昭昭,你信我”“昭昭,我对你的心,你该知道”.....
  可是,她不想要一个人的心。她要别人的真心做什么,烤了吃吗?她只想要一个信守承诺的人,一个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弃她,不会离开她的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就是一双人。一点都不能错,一个都不能多。
  属于她的,谁都不许碰。答应她的,就不能离开。
  她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从来都说得清清楚楚。可别人,总有那么多秘密和真相。
  他们有不知道藏在哪里的救过他们命的姑娘,有也许就藏在手边的青梅竹马的表妹.....有太多的不得已。每个人的不得已都含着血泪,却是那样冷漠。
  谢嘉仪眼睛里都是泪,为了不让嬷嬷看到,死死垂着头,一页页翻看着册子,其实她根本什么都看不清。突然她“啪”一声合上了册子,抽出帕子擦掉眼泪,然后站起来就往外走。
  “嬷嬷,你等着。”谢嘉仪留下这句话,披上如意拿来的披风,就朝着门外去了。
  如意赶紧去备车,等谢嘉仪走出郡主府的时候,马车已经在等着了。
  她一言不发上了车,坐了一会儿,隔着帘子吐出三个字:“富安坊。”帘外站在车夫旁边的如意,一下子就明白了。
  此时雪已经下了好一会儿,整个京城都好像陷入一片雪白中。
  离过年没有两天了,街道上人也少了,做买卖的也都回家了,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准备年了。
  郡主府华丽的马车从空荡荡的街道中央驶过,向着富安坊而去。
  谢嘉仪握着手,慢慢呼出一口气。
  她一遍遍对自己说: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贤良人,我下了血本的郡马,凭什么让给别人。她连大婚后住在哪里都考虑了好几个方案,怎么跟陆大人说都想好了,凭什么让!她本来都准备给这个表妹做祠堂立牌位了,她凭什么让呀!
  “我又不是什么好人”“我本来也不是多好的人呀”“对我就不是个好东西”.....谢嘉仪不觉喃喃道。
  马车行驶得很平稳,可是谢嘉仪却觉得有些不舒服,有些头晕。
  她脸色越来越苍白,手攥得越来越紧。
  后来她忍不住把大拇指关节放在嘴边,一点点咬着。她感觉车子慢了下来,停下了!谢嘉仪咬着拇指关节,看着静静垂下来的大红厚毡绣金线海棠花的车帘。
  她听到如意的声音:“郡主,到了。”
  谢嘉仪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下的马车,等她再意识到的时候,已经站在了陆府后面那个角门旁,旁边墙底下还放着那块大石头,是她上次翻墙,专门让下面人找来的。
  石头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雪。
  “郡主,走门还是走墙?”如意问。
  谢嘉仪看了看角门,她堂堂郡主,陆家就是大开中门迎她,她都不一定会进,让她走这么个陆府旮旯里小小的角门?门都没有,还是爬墙配得上她北地小郡主的身份。
  “那奴才先帮郡主清理干净。”顺便铺上毡子,免得冷着郡主。
  “.....慢.....慢一些,等着。”站在墙头下的谢嘉仪怯场了,她发热的脑子在这个冰天雪地中慢慢冷静了下来。
  雪还在纷纷扬扬下着,如意带着下人都默默站在郡主身后等着。
  他帮郡主撑着一把大油伞,看到郡主的脸色不停变幻。忍不住心道,早知道郡主还是有些看重陆公子的,当时他就该去救那个女子,只要慢一些,甚至不用慢很多,那女子估计就活不下来了.....但现在一切都成定局,没有郡主的吩咐,是什么都不能做的。
  富安坊都是高门大户,此时家家都热闹着。肯定想不到,这堵高墙后面,冰天雪地里,静默着这么一行人。
  但不代表没人知道。
  此时这堵高墙内,就在马车停下来的那一瞬间,陆辰安就看向了哑奴。
  正对上哑奴看过来的视线,哑奴点了点头。
  陆辰安的手,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悄悄握起又松开。
  但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任何动静。陆辰安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久不练功,不好用了,难道她已经走了.....
  他再也顾不得掩饰,忙起身走向墙边,到了墙根下,站住了。
  人,还在。
 
 
第43章 
  人, 还在。
  她还没有走。
  陆辰安能感觉到自己的紧张,他沉默地看着这堵高墙。
  高墙外是另一个同样沉默了很久的人。一片飞雪进了油伞下,扑在了谢嘉仪的脸上。她一个激灵, 就醒了。
  她谢嘉仪不是什么贤良人, 可她也不愿意变成她最厌恶的那种人。如果她这么做了, 她跟上辈子让她看见就犯恶心的张瑾瑜有什么区别呢?
  人家胡姣好好的,到底是倒了几辈子血霉遇到她这么一个郡主, 在人家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把那个本来会爱慕她一生的陆大人给抢走了。
  谢嘉仪心道,陆大人是很好,再也没旁人比他更好了, 可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这样好的人,我想要, 别人也想要呀。如果重生一世, 就是抢了别人的姻缘, 别说陆大人现在也许早已跟人情投意合, 就是他们还没来得及生死相许, 我明明知道他们的姻缘,还要插足进去, 又算什么呢。我想要不离不弃的安顺日子, 胡姣也想要。凭什么我就能夺了她的.....我既能夺她的, 上辈子张瑾瑜夺了我的,我又凭什么能理直气壮厌恶她。
  她抬头看向伞外, 雪花已经变成了雪粒子, 细细碎碎落下来。
  谢嘉仪看了好一会儿, 才对如意道:“回吧。”
  如意一愣, 立即撑着伞跟郡主朝巷子口的马车走去。
  就在这时, 旁边那个角门吱呀一声开了。
  谢嘉仪惊得恨不得转身就跑,但角门里已经走出了让此时的谢嘉仪避之唯恐不及的人。青衫落落,修长苍白的手扣着木门,看向门外惊慌的红衣少女。
  他的目光很平静,轻声道:“咦,郡主怎么在这里?”
  如意握着油伞的手动了动,觉得陆公子这样子可不像惊讶。惊讶该什么样,就是不看他家郡主,看陆公子后面那个明心就知道了。
  那明心真的是相当惊讶。
  公子突然披风也没穿就站在了雪地里,他赶紧进屋子又是找油伞又是找披风,他急得鼻尖都冒汗了,抱着东西出来,就听公子说:“记住,咱们要出门买一刀纸。”
  哪个字他都能听懂,他就是不懂,为啥突然要出门买一刀纸。家里纸多着呢。
  等到角门一开,看到门外的郡主,他更惊讶了。
  为啥冰天雪地的,郡主在他们家角门外?
  为啥冰天雪地的,他家公子要出门买纸?
  为啥冰天雪地的,能这么巧?他家公子跟发癔症一样突然要出门,结果就能遇到好久不见的郡主?
  明心小小的心,盛着大大的困惑。这个往日在他眼里非常简单的世界,这一刻让他非常迷惑。
  谢嘉仪没有回答陆辰安的问题,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啥在这里,她只好问回去:“陆公子,为什么这时候出门?”
  陆辰安没有说话,明心呆呆看着,这时候恍悟公子的眼神是让自己说话,立即回道:“公子正要带我出去买一刀纸。”
  谢嘉仪嗯了一声,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这时候意识到自己还没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她忙也看向自己身边的如意。
  如意答道:“我家郡主追一只雀儿,不知不觉就到了这里。”
  谢嘉仪一听,对,就是追雀儿。如意就是如意,什么时候都靠谱。她赶紧顺着如意的话点头。
  陆辰安睫毛颤了颤,淡声道:“这样雪天,还有雀儿呢?”说着抬眸看向谢嘉仪,谢嘉仪被他黑凌凌的眼睛一瞥,顿时有种说谎被人看穿的尴尬,她觉得自己控制不住的脸庞发热,心里想着到底应该怎么解释大雪天有雀儿出来这件事,肯定有些雀儿饿得很了,雪天也要出来找东西吃吧......再就是有些雀儿要是有了孩子,再冷也得出门啊.....再就是.....
  她脑子乱成一团,又喊了声:“如意。”
  就听她身后的如意镇定回了声:“有。”
  谢嘉仪:.....
  如意,毕竟还是如意。
  你看如意说有,陆辰安就点了点头。做贼心虚说的就是自己,都到了要说谎的地步就该艺高人胆大,无论对方反问什么就咬住“有”。就是有雀儿,就是追雀儿来着。谢嘉仪暗暗点头,就是这样。
  陆辰安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郡主是要回去了吗?”他轻声问。
  谢嘉仪嗯了一声,礼尚往来也问:“你们主仆就这样走过去?”这里离德胜大街可距离不近,关键陆大人身子骨也不是多强壮,又下着雪。
  明心抱着东西嘟囔了一句:“这时候也雇不到车了。”
  这话说完,所有人目光都看着郡主那辆又大又暖和的马车。
  谢嘉仪:......
  她想陆大人这样的人,一旦心有所属,肯定不会跟旁的女子共乘一辆车。别人可以拒绝,但她作为一个大气的又要笼络陆大人的郡主,她得客气。
  没想到谢嘉仪客气过后,就等着陆大人一拒绝她就说出那句,“那就就此别过”。“那就――”刚出口,谢嘉仪就意识到陆大人没有拒绝,陆大人说的是,“恭敬不如从命。”
  她看着陆大人,纳了闷了,“那就请上车吧。”
  一直到车帘子垂下来,谢嘉仪都不知道陆大人到底怎么回事。陆大人不该啊――她试探问道:“胡姑娘,还好吗?”
  陆辰安目光一闪,他直觉有些事情也许跟胡姣也有关系,他回道:“已经托付给陆家老太太照顾,内外有别,我并不曾见过。”他现在是解元,一下子变成商贾陆家的金疙瘩香饽饽,只要他春闱不出意外,他这个表妹在陆府就是贵客,断然没人敢错待她的。待他金榜题名,入了官场,就更容易给她找户好人家,也算对过世的人有了交代。
  “你不曾见过?!”谢嘉仪可算明白为什么陆辰安是现在这个不避嫌的态度了,他竟然没见过他那个表妹,就给送到陆家后院了。
  谢嘉仪的诧异让陆辰安很意外,他解释道:“她来的时候要斋戒上香,后来.....后来我就病着,病好了,内外有别,我也在备考,也并没有非见不可的理由。”说着又补充了一句:“我以前也只是听说有这样一位表妹,也只要求我将来能伸手拉一把,并没有别的要求了。”
  他看见谢嘉仪似乎又有些不安,她不自觉的又把拇指关节放在唇边轻轻咬着,似乎遇到了什么非常棘手的事情。
  “郡主?”他轻唤了一声,不明白她为何紧张。
  “啊?”谢嘉仪抬头望他,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道:“你该见上一见,她这么远来投奔你,你该见上一见”,说着自己肯定自己,还点了点头,“你该见上一见。”
  三次,陆辰安睫毛轻颤,郡主紧张的时候会把话重复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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