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坤仪(重生)——起一声羌笛
时间:2022-10-07 17:14:42

  而如今大胤后宫的情形,直接把德妃推到了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这时身穿孝服的贵妇诰命们,就不能不看向跪在一边的坤仪郡主了――这个旧日的大胤皇族女眷第一人。只见她好像对这一切全无感觉一样,即使众人共同举哀哭灵的时刻,她也并不嚎啕,仿佛有些呆呆的。是了,以后没人给她撑腰了,她也只能永远呆下去了。再像以前那样跳腾,只怕――,几位诰命互相交换了眼色,摇了摇头。
  丧事进行七天,才过头七,就已经有人为太后娘娘打冲锋,来试探坤仪郡主的反应了。
  有个三品诰命夫人好像才长了眼一样,拿白缎面素净帕子擦了擦眼角,疑疑惑惑道:“这.....郡主跪的地方是不是不对....."
  谢嘉仪跪的位置,那该是身份最尊贵的女性跪的位置。扶着德妃的柳嬷嬷撇了撇嘴,可算是有人说出来了,为了这个让娘娘心里好大的不痛快。但坤仪郡主从小被陛下带在身边,别说女性最尊贵的位置,只要她在,永泰帝旁边最尊贵的位置从来都是她的,连太子都要往后退一退。
  十多年过来,人人都习惯了。所以在帝王丧礼这样的场合,坤仪郡主跪在那儿,竟然也没人觉得不对。就连张罗这件事的礼部,竟都没人说话。
  柳嬷嬷垂头为自家太后娘娘抚平了丧服上跪出的褶子:十多年的坏习惯,也该改了,错了就是错了,总不能一直错下去,也没个体统不是?娘娘可一直等着第一个说话的人,柳嬷嬷老眼看向那个诰命,这位夫人要有后福了。到时候不拘什么理由,捧起来这位夫人,其他人可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位三品诰命夫人也是搏一搏,探看太后那边和郡主的态度。
  这话说出来,灵堂里一静,大家掩着帕子又是擦泪又是擦嘴角,其实都在悄悄观察着灵堂里太后和郡主的反应。
  太后不到四十岁,保养得宜,仪态万千。这些日子守灵虽然苦了些,好在下面的人尽心,给她准备的汤水里面都是加了山参燕窝的,所以此时虽然带些憔悴,但不管神气还是气势都是足的。这个时候她好像伤心得很了,没听见一样,只是拿帕子擦着眼泪,伤心得仿佛人都软了,全靠身边的柳嬷嬷和鸣佩撑着。
  郡主呢?
  大家悄悄拿眼神瞟过去,突然发现,坤仪郡主换下她惯常华丽张扬的衣衫,此时只着白色孝服,低着头跪在那里,尤显纤弱。让人突然想起来这个一入京就封号坤仪,如今更是加封辅国,名声早就传遍大胤的赫赫郡主,不过还是一名十七八的女孩。
  此时跪在那里,说不出的单薄伶仃。
  让想要跟着试探的其他几位夫人都没能在最合适的时候跟上开口,这,先帝的英灵只怕还没走远,她们就跟着针对这样一个不大的女孩子.....似乎,不合适呀.....她们都这样在心里跟自己说,不愿意承认即使是此时看起来这样柔若纤细的女孩,也是让她们畏惧的。
  这可是坤仪郡主。
  她们只敢窃窃私语,“这不合规矩啊.....”“是啊”,“也就是娘娘慈和,不然再不能容一个小辈这样的.....”.....
  低低的私语,压着声音,但还要给人听到一些,又怕被人听实了.....在灵堂里OO@@,响了一阵子。可当事人依然好像全无反应,这种窃窃的私语也就停了。
  毕竟跟风说上一句都是壮着胆子了,谁知道这位郡主什么时候发作呢,要是发作在自己身上,就是讨了太后的好,但在这样满朝文武都在的场合,郡主可是敢直接给人没脸的。真被当众落了脸面,她们回去可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谁身后没有一帮子乌眼鸡一样等着争权的妯娌、难缠的大小姑子、得罪过的族中妇人、爱嚼舌根子的下人.....
  因此低声附和一句“是啊”,已经算是博过富贵了,这可真是往火里伸手,也不知能掏出个什么,但这火可是真的火。
  所以那位三品诰命的话落了,太后悲伤,在这个时间自然不适合说什么,所以她也就只能听不见。而当事人坤仪郡主也好像根本就听不见,连一个眼风都没给。其他人固然有人窃窃私语了两句,但很快也没了,这话就那么掉在了地上,没人接。
  此时灵堂比先前更安静,就连早先还有的哽咽哭泣声这会儿都没了。倒是有人想适时哭两声,可才发出一声试探的哭腔,就感觉整个灵堂里就剩下自己了,立即收了声,也跟着众人都噤声低头,只是一遍遍擦着脸颊眼角。
  太后不能说话,但太后是真恼了。这帮人如此不中用,这是都被坤仪郡主给吓破胆了?她扶着鸣佩的手一用力,鸣佩看了一眼自己的姨母,明白了。太后贤德,但是太后再贤德,她忍了太久,也有些等不及了。
  鸣佩又看向对面的谢嘉仪,白衣素服,浑身上下只有头上一根白玉海棠簪,腰间大概是块玉佩也收挂在银色锦囊中。明明整个人都显得呆愣无神,可偏偏还是让鸣佩觉得,即使这样时刻郡主都带着那种上位者的跋扈。是呀,她是坤仪郡主,她想跪在哪里就跪在哪里,根本不会为别人想哪怕一点,根本不会管太后娘娘脸上好不好看。
  这就是坤仪郡主。
  鸣佩低了低头,这样任性自私的一个人,却这样好命。什么都不用做,权势富贵就都有了。但,她眼睛闪了闪,自己没本事,再多的权势也留不住的。这个跋扈的郡主,只怕这时候还没意识到,变天了。
  多次在谢嘉仪这里受挫的经历,让鸣佩开口前迟疑了一下,毕竟谢嘉仪跟别人不一样,其他贵女之间就是互相恨到能生吃了对方,还是能够面带微笑,不软不硬,讲究的就是一个绵里藏针,即使互相都扎出血了,面上还是笑笑的。可这人――,果然是生在北边蛮荒之地、世代武将出身,再是有公主下嫁,也改不了骨子里的粗蛮。
  鸣佩这段日子,整个人都比以前瑟缩了些。她自己还没意识到这种瑟缩,但已经在她的样子上带了出来,只是这种瑟缩日日往里淬着恨毒。鸣佩也不再是曾经的鸣佩了。
  鸣佩不能不开口,是试探,也是为了拿下。没人来,就得她来。也许不止太后娘娘等这一天,很多人都等着这一天,看一看学会低头的坤仪郡主。
  鸣佩往一边站了站,跪地磕头行礼,每一动作在肃穆的灵堂里,都更显庄重。连她立起的腰杆,在这样的日子都比往日更凛然一些,鸣佩恭敬但不失强硬地开口:“郡主,臣女以为――”后面的“祖宗规矩”几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听到一声冷而又冷的声音:
  “闭嘴。”
  不容置疑。
  不像平时的清脆娇美,是沙沙的哑,但一贯的跋扈断然,还透着疲倦的冷。
  这次谢嘉仪看向了张瑾瑜,谢嘉仪的眼睛透着红肿,但是她的目光却是一如既往的独属于谢嘉仪的目光:高傲而不屑。她的声音、语气,连同她的眼神,都透着一种不容置疑。
  她说闭嘴,就得闭嘴。
  这是这一刻,这个灵堂里几乎所有人都浮现的想法。她话出,眼神扫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忍不住避开了郡主的视线。
  这可是六七岁就扒了人皮,十六七就能以一府财力修建跨越半个王朝的工程,是能感应上天提示、救国救民的皇族之后。
  这是元和帝和孝懿皇后唯一的嫡出血脉。大胤人提到元和帝都会打颤,提到孝懿皇后都会垂头敬服。他们是大胤最尊贵的血统,一边是皇族,可孝懿皇后出身高贵,在皇族面前也毫不弱气。这样两支血统,唯一留下来的,就是如今的郡主坤仪。
  她说闭嘴,所有人几乎是还没经大脑都垂头闭嘴。
  包括张瑾瑜,如果是以前,也许她还敢宁愿犯上,也要说出符合天理规矩的直言,占住大义,就能无所畏惧。可这一瞬,她退缩了。她没有在第一时间说完她要说的话,她的气势就已经落下了,她说话的机会――没有了。
  回过神的太后娘娘心里气恼极了,有她这个太后跪在这里,哪里有坤仪郡主命令全场的份!可刚刚,她也糊涂了,还以为是以前呢.....而此时郡主已经开始下一轮烧纸守灵,这时候再说什么都是不合适的,传出去落了下乘,实在不好听,不如端住了一心守灵无心他事的架子。
  回到太后身边的张瑾瑜,低低叫了声:“太后....."
  太后看了她一眼,终于还是熬到被扶入后面更衣休息的时候对她道:“如今,你怕她什么?只要你说的有理,她还敢作践你?她敢,本宫就敢拿住她!”说着慢慢喝了口养生茶,“瑾瑜,以后你尽管放开了,有本宫为你撑腰。”
  垂头靠着太后的张瑾瑜这才露出了点笑,低声又叫了声:“太后.....”这时口气就已经完全变了,里面有亲昵和依赖。
  太后看着姐姐留下的唯一一点血脉,一个像足了她和姐姐的孩子。她和姐姐吃过的那些苦,看过的那些眉眼高低,受过的那些磋磨,以后瑾瑜就不用再受。她看着眼前连容貌都像了自己五分的年轻女孩,想着外面跪着的那个与平阳公主酷似的郡主,慢慢眼前张瑾瑜简直不是她外甥女,而是曾经那个年轻的、隐忍的自己。
  太后抬手抚摸着乖巧的张瑾瑜,目光慢慢变得凶狠起来。
  凭什么,凭什么平阳什么都有,到了她女儿还什么都有!
  凭什么她和姐姐就要做小伏低,可她们就是做小伏低,也要活在他人阴影之下。到了她们的后人,依然要做小伏低!
  天道从来不公,可这次天道也轮到了她们这边。
  太后冷冷地笑了。
 
 
第70章 
  二十七天的国丧过去, 日日响彻整个京城的寺院、道观的丧钟终于停下来了。一个月后,京城的街道重新出现售卖荤腥的小贩,三个月后, 大胤京城内外已经恢复了正常生活。
  新帝登基大典已经举行, 给亲母加了封号, 从此成为慈敬太后,居寿康宫。八月十日是太后的寿辰, 因为先帝,虽不大办,但毕竟是太后的第一个寿辰,不召歌舞不作声乐, 但还是要遍邀大胤的外命妇,这是曾经的德妃作为太后的正式登台。
  所以对当日所戴凤冠所穿服装, 整个寿康宫都格外上心。这两个月以来, 内务府都在忙着为太后那日的冠服做准备, 尤其是太后那日的凤冠要九龙九凤, 其上所缀珍珠就有二百五十六颗, 个个都要足够圆润,大小一致。又有其中一只凤凰要立凤, 嘴里还要叼一只大珠, 这颗珠子更是难寻, 呈上多少颗太后都不满意。
  急得内务府掌事人连连上火,后宫里那些事他还是能看明白几分, 以前内务府那是郡主的事儿是顶顶重要的, 现在只怕――。先帝曾给郡主定了好些衣裳首饰, 前几日负责的人不过送了上来, 接着就以一个完全不相关的罪名被寿康宫发落了, 这就是信号,那些糊涂的只怕看不懂,看不懂的话可就活不久,更别说活得好了。
  漫说此时宫里还竖着一个前车之鉴,正是先帝跟前第一得用人喜公公。被太后借去寿康宫,虽然表面上还是那个喜公公,但明白的都知道喜公公得罪了寿康宫,这会儿碍着先帝,还不能怎么样。但随着先帝逝去的日子久了,喜公公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这不,上了年纪的喜公公竟然要跟个跑腿小太监一样亲自往内务府来为寿康宫领奴才的衣裳。
  有人猜一代大公公落到这个地步,怎么也该死了。但喜公公却没死,也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尤其是他们这些没根的太监,多活一天是一天。
  如此,什么郡主公主的衣裳首饰,通通停了下来,只一心围着太后寿辰那日的凤冠霞帔忙活就是了。
  郡主府后面的竹园中,种了得有上千杆竹子,这些日子爱热闹的郡主却是来这边多了一些。她常常趴在竹园中间那个书屋里,听风过,竹林响,耳边好似水浪一样连绵的声音。
  陆辰安下值回来,转过园门,隔着一杆杆翠竹,就见一片翠绿中那身素白衣衫,恹恹地趴在临窗的长案上,撑着下巴,视线也不知落在哪里,一遍遍听着这风过竹林的声音。
  一入竹园,外面的满天暑气都没有了,只觉透心的凉爽。
  陆辰安到了书屋,旁边人都静静行了礼,谢嘉仪还无所觉。直到陆辰安把手轻轻落在她白皙的后颈,捏了捏。她才转回了头,眼睛亮了亮:
  “你回来了。”
  陆辰安这才往她旁边坐了,两人一个青衫一个白衣,配着这满园的翠竹,男的俊逸女孩灵俏,轻轻走过竹园的下人都忍不住回首多看两眼。
  看到陆大人回来,采月如意等人也才放了心,郡主现在也就陆大人回来的时候,愿意说两句话。
  “还伤心呢?”这是永泰帝去后,陆辰安第一次开口问谢嘉仪,多数时间他只是静静陪着她。
  谢嘉仪摇了摇头,“不是伤心,我只是――不明白。”她是真的想不明白,先帝固然身体不好,但一直也是这样,前世都是因为那场天灾大乱的熬煎,熬得油尽灯枯,最后都没有了人样,去了。可这世,明明一切看着还好,就是没有十年八年,就是没有三年五载,为什么连一天都没有多。为什么,偏偏还是同一天?
  是生死天定,命不可改?可她明明改了那么多人的命数,那么多本该死去的人,都活了下来。
  为什么先帝就不可以.....
  她愣愣看着陆辰安,她没法说出自己的困惑,可她偏偏想要一个答案。她抓住陆辰安修长有力的手,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都是困惑,就那么直愣愣看着他。
  陆辰安索性把人带入怀里,不去看她的眼睛。
  她藏着无法说的秘密,他见不得她这样煎熬自己。陆辰安低头轻吻着谢嘉仪冰凉柔软的发,低声道:“昭昭,天命有定,不能强求。”
  “天命?”谢嘉仪喃喃重复他的话。
  陆辰安轻声在她耳边道:“帝王命格,与常人不同。”
  一语如闪电,劈开了混沌。谢嘉仪抓着陆辰安青衫的手一下子攥紧了,难道是因为舅舅是帝王,帝王的命格,就如此不可更易.....
  她从重生,与其说是为了百姓苍生,不如说更是为了舅舅。
  可结果,她还是留不住。舅舅还是走了,像父亲母亲和兄长一样。她怎么哭,都没有用。留不住,就是留不住。她哭着求哥哥,你别走,别让我一个人,“哥哥,昭昭怕呀”,“昭昭怕.....",一遍又一遍,可哥哥还是走了。
  留不住。
  谢嘉仪再次掉了眼泪。为她再一次留不住亲人。天命,难道就是让她一个人?
  她一下子死死抱住陆辰安:
  陆大人,她的,她一定要留住!
  谢嘉仪这一抱几乎像只恶狠狠的小老虎,全身都绷着,仿佛在对抗着什么。她的指甲,甚至掐入了陆辰安劲瘦的腰间,那里必然留下了可怖的印迹。
  陆辰安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只是如常笼着她,抱着她,轻抚她散下来的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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