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洛对此表示：“我会抓住你的空隙，毕竟人无完人。”
艾洛越走越偏，终于来到了他的办公室门前。
和其他治疗师选择在顶层办公不同，艾洛或许是为了掩饰地下的秘密，将办公室选在了治疗所一层离大厅很远的偏僻走廊上。
空荡的走廊只有他一间治疗师的办公室……这意味着艾洛的办公室格外的大。
即使用精神力俯瞰治疗所时见过，苏晓还是因办公室的格局吃惊了一瞬。
数不清的书籍整整齐齐地一直码到天花板，办公室内做了小小的隔断，使得除了艾洛的办公区域还有类似心理咨询室一样的空间。最引人注目的是艾洛办公桌的正对面，是一整面持续运作的监控系统。
苏晓看见来时经过的每一条路都在监控上，她还能在屏幕上找到许久未见的安娜护工和江医生。
她该庆幸因为治疗所的构造问题，病房里没有安装监控的余地，不然在艾洛的监视下一点隐私都没有了。
“以后有大把的时间看呢。”艾洛愉快地对她说，他像某个方向招了招手，“虽然你们见过面了，但还是正式认识一下比较好哦？”
又是一扇巨大的窗户，从风鼓起的窗帘下不声不响地出现一个人，是南星。他悄无声息地走来，像一片没有生气的灵魂。
南星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苏晓隐约看出了一些对她的不满。
“这是南星，这是苏晓，要好好相处……”唯有艾洛说个不停，他拍了下手，“顺提，星星的建议还挺有趣的，从高处一跃而下很多时候确实能解决不少烦恼，但解决不了我的。”
南星垂着眼睛看地板，苏晓发觉对方更加不满了。
。
“对不起，”苏晓说，“非常抱歉，但一跃解千愁真的不在我的人生企划里。”
她和南星肩并肩坐在桌子的一侧，而另一侧的心理医生离开了座位在泡茶。
南星还是那副少言寡语的模样，闻言低了低头，做出拒绝交流的姿态。
和苏晓短短见过的几面里，除了最初被注视的惊讶，苏晓就再也没看见过其他鲜活的情绪出现在他身上过。
“但你也有不对，艾洛能监视到走廊，说明跳下去肯定没有什么用。”苏晓好声好气地分析道，她早就学会了把艾洛当作空气。
南星的嘴唇动了动，“……死亡要更好一点。”
好家伙，原来南星让她跳下去真的就是硬跳。
苏晓闭上了嘴巴，南星的状态很差，不知道对方被艾洛藏了多久，几乎失去了求生欲。
“开始吧，我还是第一次同时为两位患者提供心理咨询呢。”艾洛端着茶走过来，苏晓发觉心理医生从开始到现在心情高涨得不正常。
熟悉的甜腻味道蔓延开来，室内灯光悄然变得昏暗，连带着医生带笑的面庞在茶水热气后面模糊不清了起来。
艾洛蛊惑的声音传来，“让我想想，今天聊点什么好呢……”
聊个屁。
苏晓轻车熟路地屏蔽了艾洛那招人厌烦的精神力，按照惯例她得开个嘲讽。在苏晓开口之前，她率先注意到的是坐在她身旁南星极差的脸色。
他脸色苍白，瞳孔无意识间放大，短短几个呼吸额间出了一层冷汗。
“来聊聊救世主晓怎么样？星星最喜欢的历史人物。”
南星猛吸了口气，以抑制身体无意识的痉挛。
苏晓不太懂为什么普通的一句话会有这么大的效果，但她至少能判断出南星的精神力在艾洛的干扰下乱成一团。
“喂……”她猛然站起，却猝不及防间被南星拉了一把，又跌回沙发。
视野被一片白色遮住了，苏晓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来自病号服纯白色的布料，紧接着是冰冷的指尖探过来，捂住了她的耳朵。
苏晓：等、等下……？
“别看、别听。”南星说。
从苏晓的角度，她看向艾洛的视线被阻隔了，但能偏头看到捂住她耳朵的手腕上智脑的屏幕，那是属于南星的智脑。
她的智脑同款，是治疗所特供，因为刚刚碰撞的缘故亮起屏幕，显示出硕大的数字来。
基因污染度：38.9%。
――朋友你都成啥样了怎么还有心情顾得上别人啊啊啊！
“星星，”艾洛叹息道，其中调侃的意味占大多数，“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新伙伴。”
空气中甜腥的味道更加浓郁了。
然后苏晓眼睁睁地看着南星智脑上的数字慢慢再上涨了0.1%，达到了39%，与江医生所说的基因病爆发的临界点40%只剩下了一点点的距离。
“为什么呢？你明明不是个热心的孩子。”艾洛继续同南星说道。落在苏晓耳侧的手似乎想要攥紧，却选择了更紧地捂住苏晓的耳朵，到了生疼的地步。
只有透过南星，苏晓终于明白在坐在对面的心理医生对于普通人来说究竟有多么恐怖。
难以抵抗医生留下的烙印，黑发蓝眼的少年最终失去了自我意识，开口答道，“那是因为……”
他没能说完。
“够了。”有人打断了他，不同于艾洛故弄玄虚的腔调，也不同于南星轻飘飘的声音，新的声音吐字清晰，戳破了室内刻意营造出的虚幻氛围。
被南星用病号服外套遮住双眼的苏晓一把扯下挡住视野的布料，她一直以来都是漫不经心、无动于衷的，此时却好像被点燃了。
苏晓握住南星的手腕，意识被剥夺走的少年顺从地将手从她的耳侧拿开，漂亮如蓝宝石般的眼睛暗淡无光。
第一次，她在人前展开了精神力，苏晓的精神力没有太大的存在感，如她本人向外展示出的性格如出一辙的寡淡，却无声无息地将室内满盈的艾洛的精神力驱赶到一边。
“嗯？”艾洛感兴趣地将视线调转到苏晓的身上，他没把少女那点精神力当回事，微笑着释放出心理医生不该有的高等级精神力。
“你不该用精神力来对抗的，”艾洛半是炫耀地说道，“就等级来说，我是S+，星星的等级也有S哦。”
苏晓身上的压力猛然增大了，但她的精神力仍然坚守阵地，一部分捋顺了南星乱成一团的精神力，一部分因为愤怒再也不想掩饰，直冲办公室的正下方未曾探寻过的空洞。
她讨厌坏的猜测，更讨厌猜测成真，可如今一切摆在面前她不得不接受现实。
比起“看”，反馈更快的是“听”。
苏晓听到了终其一生无法忘怀的声音，用鲜血刻进了灵魂，日日夜夜她都在与之战斗着。
是翅膀震动的声音、口器煽动的声音、肢节摩擦土地的声音……是活着的虫族的声音。
位于艾洛办公室掏空了泥土的空旷地下，有一只缠满丝线的王虫。
作者有话要说：
贴贴！
第8章
人类饲养虫族，这合理吗？
黑暗中的虫子动了动，发觉了环绕于它周围的陌生精神力，发出高频率的声波。
王虫骚动不安的同时，苏晓也借由精神力看到了更多的丝线连接着它，由王虫的核心为起点向四面八方延伸――和治疗所每一个人身上粘附的透明丝线一模一样。
苏晓弄明白了一直以来缠绕她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王虫结茧后的残留物，通过现代科技纺成了丝，再加上艾洛催眠属性的精神力特质，组成了缠绕苏晓的丝线和茧。
作为虫族中的头领存在，王虫在成长为完全体前战斗力远不如其他虫族，因此大部分功能都是为了隐藏自身存在。而艾洛能将王虫产物与自身精神力特质结合起来，只能说是非常具有创意。
而心理咨询时无处不在的甜腻味道，则是王虫毒液稀释数百倍后的产物，具有致幻作用。
形态可怖的虫子还在原地发出人耳无法捕捉的声波，时间的痕迹在虫族的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在苏晓沉睡的七百年到现在，它们进化出了更坚硬的外壳和更锐利的口器。
“你发现了我的秘密，对任何人来说这都不是件好事情。”艾洛说道。
“当然，医生。但饲养王虫格外的恶劣……”苏晓慢慢站了起来，但她实则是紧绷的，握紧了拳头同艾洛的精神力对抗，最终却崩开了皮肤，鲜红的血液奔涌而出。
艾洛自信治疗所是他的个人领地，即使是被发现了深藏地下的秘密也无所畏惧。
“仅靠B级精神力就看破了我的秘密，你还是第一个。”艾洛说，“可那又如何？B级精神力杀不死王虫，不如让它陷入沉眠，我们彼此相安无事。”
“然后慢慢被它杀死？”苏晓打断了他，不同以往，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的少女展现出咄咄逼人，她勃然道，“况且王虫醒了就没有继续沉睡的道理！你这个没有常识的蠢货！”
虫族在数百年前就有着惊人的适应能力，那治疗所中密密麻麻如同巢穴的丝线，她原本以为是艾洛刻意为之。实际上，是适应了地下的王虫反过来利用人类的科技，利用那些原材料与它息息相关的丝线，将治疗所改造成了自己的巢穴！
“我没有常识？”艾洛偏头，他总是会被质疑声激怒，“那你是什么？来自垃圾星的垃圾？”
苏晓忽然笑了，崩开的伤口有一道在她的脸上，蜿蜒而下的红色令她有股艳丽感。
王虫的存在犹如架在头顶的刀刻不容缓，偏偏她面前还有人在无关的事情上胡搅蛮缠。
苏晓没有耐心继续和艾洛纠缠下去了，他连苏晓时代最没有道德的人渣都不如。
星际时代初，每一位人类刻在灵魂中的铁律――虫族皆敌人。
“我是被时间遗弃的人，而你……”
在安静到只剩下呼吸声的办公室里，苏晓的每一个字都格外清晰。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优越的出生环境带来优越的心理，你看不起所有人，玩弄生命，自认高高在上又不肯接受质疑，你来到边境星不是为了玩幼稚的患者游戏吧？让我猜猜……哦，你不得不来到这里，作为垃圾。”
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艾洛浅棕色的眼瞳此刻如同无机质的玻璃珠子，死死地盯住了苏晓。
“你怎么知道的？！”从容的面具被打破，露出艾洛狂怒的内心。
被看透得干干净净，如同拿着他不堪的履历大声宣读，艾洛仿佛再一次回到了军校的审问室，威严的长官坐在他的对面，一字一句地宣读他的罪行：
饲养王虫是其一；私自研究基因污染病是其二；在同学身上做实验是其三。
每一条都可以在议会法庭上判处他无数次的死刑。
他改名换姓，又靠家族寻到替死鬼。废了大力气逃到遥远的边境星做一名心理医生，他沉浸在无所不能的美梦里，却被人无情戳破。
而戳破了艾洛耀武扬威外壳的人是个没成年的女孩子，她个子不高，却在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医生，”苏晓说道，这个词如今在她的口中透着浓浓的嘲讽，“没有谁派我来，我们不是一直在做心理咨询吗？真遗憾，你没能看透我，我却看透了你。”
艾洛倒退一步，他瞠目结舌，内心狂乱地想要辩解什么。
――胡说！他明明也看透了苏晓！她有悲惨的过去，和人交流时总是淡淡的，所以她……
等等，她应该是个怎样的人来着？
和苏晓交流的记忆潮水般涌上心头，从艾洛对苏晓催眠失败之后的每一次心理咨询，艾洛都带着笑容夸夸其谈。
最开始他想要通过言语打破少女该死的平静面具，但为什么到了最后反而是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忘记了最初的目的？
脑海中的镜头猛然转向苏晓，艾洛终于发现了一些忽视的画面：
黑头发的女孩子捧着热茶偶尔说上几句，话不多，却足够鼓励艾洛不断地讲下去。她从坐姿到神态滴水不漏，唯有一双黑不见底的眼睛在专注地凝视着艾洛。
于是二者的身份陡然逆转，艾洛变成了逐渐剥去防御的猎物，苏晓则是黑暗中冷静的狩猎者。
苏晓轻笑一声，很多次，她的微笑都是流于表面的礼貌，这一次难得地带着点真心实意的愉快。
在艾洛眼中，年轻的虫灾幸存者唇角上扬着，停留在一个熟悉的弧度上。
不，住口！那是――
“亲爱的，”苏晓的嘴唇一开一合，吐露出奇妙韵律，“你是属于我的了。”
艾洛医生瞪大眼睛，那是他曾对心仪的猎物们说过无数次的话，看着挣扎的猎物们因这句话而变得服从是他的乐趣，却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被人用以同样的伎俩操控。
浅棕色头发的医生凭空抓挠了几下，最终双眼失去了神采，直愣愣地立在原地。
无处不在挤压着苏晓的精神力也随之消散了。
“哈，和我玩心理这套……真希望我不要再有机会说出这么恶心的话了。”苏晓抱怨了一句。
办公室中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声，南星的精神力被她梳通，此时正歪在沙发上陷入沉眠；作恶多端的心理医生也变成了失去意识的木偶。
一切看上去那么和平。
但苏晓知道现实绝非如此，地下室中的王虫还在持续地发出声波，她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她命令艾洛：“用你的权限，向治疗所发出疏散指令，同时给边境星军部发送求助信号。”
心理医生温顺地照办了。
很快，苏晓听见门外传来大声的警报声，无数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上穿行而过。她紧盯着办公室中的监视器，大多数的人因最高等级的警报声穿好防护服，吃惊而疑惑地汇聚在治疗所前面的空地。
“这是怎么了？好突然……”
“最高等级的警报，有敌人入侵吗？”
那些拿到新的身份证明，即将离开边境星开启新生活的幸存者们也在，他们的脸上再一次充满了恐惧。
幸存者中唯一一位A级精神力的少年脸色陡然变得苍白，高等级的精神力令他更快一步探查到与众不同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