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谢剑白说。
如果不是知晓谢剑白的性子,虞承衍都快觉得他是在故意气他了。
虞承衍本来怼一句,难道你没爹娘吗?可是话到嘴边,就转了个弯,“你不知道?那你父母是什么样子?”
“我没有父母。”谢剑白道,“说正事。”
本来虞承衍确实是想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他的,可是在这一瞬,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小的时候,他敬畏谢剑白,都不敢多说话。长大后,又和他决裂,更是说不到一块去。
虞承衍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谢剑白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他的过去。
这是个满足好奇心的好机会。
本来要讲述的虞承衍便慢慢地将后背靠回椅子。
看着他的样子,谢剑白蹙眉道,“你……”
“我觉得你刚刚说得很对,你不是我爹,我不该对你发脾气。”虞承衍慢条斯理地说,“可我也不是你儿子,你更不该教训我。就算你是天尊,你也没理由莫名其妙地审讯我,不是吗?”
如果是第一天刚认识的那个夜晚,谢剑白或许会公事公办与他掰扯这件事关乎六界安危,也关乎虞惟的生命,他们利益一致,虞承衍没理由拒绝他。
可是如今,他已经对这个青年有所了解,虞承衍性格里也有一种执拗,也不知道是随谁的。他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不论谢剑白如何理性地与他沟通,虞承衍最终都会将事情拐回到他想要交换的东西上。
谢剑白干脆省略那些话,他说,“你到底要做什么?”
“问题换问题,再来一次。”虞承衍摊开手,“你小时候的故事,交换我的故事,公正平等,完全符合理想的交换规则,怎么样?”
谢剑白蹙着眉毛,“我小时候没有什么可讲的。”
“怎么会呢?你如何出生,怎么长大,遇到了什么事,总会有事情可讲。”虞承衍保证道,“就说一点好不好?就一点,我就把我知道的事情全说出来。”
谢剑白坐在那里,手指敲击着桌面,虞承衍知道他是在审视和思考,或许还带着些不耐烦,在想如何才能最快速地推进正事的进展。
很快,谢剑白心中有了决定。
“我出生的时候,天地间出现巨大的奇异景象,整个修真界都震动了。”他开口,语气淡漠,“我的师父和四个师叔最快赶到,他们杀了我全家,带我离开,并且让我修了杀戮道,将我磨成他们的刀。”
虞承衍没想到谢剑白简短平静的一段话竟然有这么大的信息量,他有些吃惊,低声问道,“然后呢?”
“十五岁时,我的实力超过了他们,便将他们都杀了。”谢剑白说,“后来我便成为了下界口中的剑尊,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其他人的事情,虞承衍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有许多问题挤压着他,反而一时间让他说不出话。
可是谢剑白耐心有限,如果再不说话,这件事估计就要翻片了,虞承衍憋了半天,磕磕巴巴地开口,“那你、你为什么不断了杀戮道重新修炼呢?”
“没有意义。”谢剑白回答。他说,“到你了。”
他就像真的只是为了让虞承衍配合正事,可这个简短的故事太过残忍,和谢剑白淡漠平静的语气极为割裂,让虞承衍一时间脑子有点乱。
虞承衍一直没开口,谢剑白便蹙起眉毛。
“正事。”他催促道,“你该说正事了。”
虞承衍:……
刚升起一点同情的心思,全都被本人打断了。
永远读不懂空气,果然是如假包换的他亲爹。
作者有话说:
修勾:本来想叛逆地内涵一句,却又悄无声息地怂了→指那句你是不是没爹娘
虽然就算内涵了,老谢也完全也听不出来←_←
・
猫猫:儿子,你到底叫虞觉觉还是虞承衍就看你抓阄抓到哪个了!
修勾:身为男主我拒绝叠词词啊!
第31章
虞承衍知道谢剑白的耐心是有限的,今日竟然真的从他的嘴里问出了点东西,已经是意外惊喜,到这里也差不多了。
“好,我继续说。”虞承衍这回十分干脆利落。
“我和我娘一直在那个岛上生活,小时候我们三个还算是正常的一家人,但是我九岁之后,你就不怎么回来了。”虞承衍说,“有时候一个月回来一两次,有时候两三个月也不露面。”
“等到我十五六岁那两年,你一年里也就露面过三次。”说道这个时间点,青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十六岁时,有五个神仙闯进空岛,身旁还带着两个巨型仙兽。他们……”
虞承衍的手指用力地攥住扶手,指尖泛白。
“他们说,我们之所以有杀身之祸,要怪就怪你吧,‘谁让你们是谢剑白的人’……”
“然后……他们……”虞承衍有些说不下去了,他喘息许久,最终捂住自己的脸,痛苦地说,“本来那些人没那么着急杀她的,可是看到他们要杀我,我娘……我娘攻击了他们,然后……死在我的面前……”
虞承衍放下手,他的双眸已经变得赤红,“我那时失去了意识,醒来后已经不在空岛,宁姨说那些人死了,我因为你的原因天生就是仙骨,还有半个不完整的神格。那时我受了刺激,想要和那些人同归于尽,以自毁神格的威力杀了那些人。”
神格分为两类,一种是如谢剑白这般凡间的修士飞升,在天界里仙升神的时候,功德圆满,化为神格。另一种是天生的神仙,或以天地孕育而生,或是神仙的孩子,生来就会有神格。
只不过天生的神格没有千锤百炼后天得到的神格强,这也是为什么神仙要下凡渡劫的原因。历练自己是一方面,为苍生鞠躬尽瘁,做一个好神仙,被百姓认可,有了功德,才能算是真正的神。
虞承衍这样只拥有残缺的半个神格的情况,恐怕世间仅此他一人。
“然后呢?”谢剑白问。
“然后?”虞承衍冷声道,“宁姨为我娘办了后事,为了等你,灵堂停棺三日,你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什么消息都不回,第三天才出现。”
虞承衍永远都忘不掉那个九月。
他在灵堂中从天亮跪到天黑,心中的痛苦和仇恨都慢慢变成了麻木。宁素仪掰着他的肩膀,要他去休息,他却一动不动,只是看着棺材前燃烧殆尽的香灰。
跪了三天,那份麻木转换成了对谢剑白的恨。
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他真的在意他们,不会连母亲死了这样的大事,他却没有第一时间赶过来。
他是天下最强的人,他为什么没有处理好他的仇家,要让他的事情波及到母亲?
十六岁的少年已经是金丹巅峰期的强者,他能够远远地听到其他人在背后嚼舌根,议论着当年震惊六界的天尊娶亲竟然会以如此惨淡的结局落下帷幕,那个女人死了,天尊却都不屑出现,这本身便已经说明了一些事情。
虞承衍想杀了那些乱说话的人,想要他们闭嘴,可是他的膝盖太沉了,心像是无底洞,一直向下坠去,甚至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仿佛他在世上仅剩的执念便是跪在这里,守着母亲的棺椁。
宁素仪是世家小姐,她那时掌控了宁家和附属宁氏的数个仙城,灵堂自然也设在宁氏。虞承衍能听到她每天都到处骂人,让所有人管好自己的嘴。可是她骂得越厉害,管得越凶,流言蜚语就增长得越快。
虞承衍跪在灵堂前的第三日,谢剑白终于出现。宁素仪打冲过去打了他一巴掌,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谢剑白却一言不语。
他只记得在灵堂里,男人声音沙哑地说,“对不起。”
他在对谁道歉?
到了如今这一地步,谁还需要他的抱歉呢。
回想起那个黑暗的九月,虞承衍的情绪愈发阴郁。
过了半响,他才有些恹恹地开口道,“这就是经过。”
谢剑白眉宇紧蹙。
他问,“那些人怎么可能穿过我设下的屏障?”
“我怎么知道。”虞承衍想起过去的那些事情,心情不好,语气也差了些。
“你确定他们是神仙?”
“我不至于连这点都分不清,他们用的仙力。”虞承衍低声道,“我那时好歹也快元婴期了,他们但凡是修仙者,我也不可能那样束手无策。”
谢剑白无法共情虞承衍低落的情绪,他没有安慰,也没有让青年自己缓缓,而是认真地分析道,“这很古怪。其他天尊都不是我的对手,更何况是几个神仙?”
“也许是你的结界出问题。”虞承衍嘟囔道。
“不可能。”谢剑白冷冷地说,“如果假设你的那个未来是真的,那就代表我放弃了我所有的原则,乃至做人的根基,才会选择和你母亲在一起。既然如此,我又怎么可能会让保护你们的结界出现问题?我必然会使用连其他天尊都没办法打开的屏障,普通的神仙又算是什么东西。”
虞承衍知道谢剑白只是具体事情具体分析,他说的一切都基于假设。可是听到男人这样说,还是莫名安抚到了虞承衍的情绪。
“哦。”他干巴巴地回应。停顿了一下,虞承衍忽然觉得不对,“那按照你的说法,岂不是天底下就没有人能打开结界进来了?可是这件事就是发生了啊。”
谢剑白蹙着眉毛,许久没有说话。虞承衍也沉默了,他过去一直厌恨谢剑白,那一日的事情他不愿回想,父子都再未提起。
虞承衍其实心中更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母亲,他活得太累了,将一切推给父亲然后恨着他,能缓解这份自责到极点的痛苦。
如果他还在原本的时空,虞承衍一辈子都不可能和谢剑白如此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分析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在这里,面对‘还没做过那些错事’、也不承认是他父亲的谢剑白,虞承衍能暂时放下心结,将他当做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来交流。
虞承衍也想不出那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听到谢剑白说,“你将那几个人的样貌画出来,我让其他天尊去查一查。”
这个做法不错!如果能提前找到那几个人,岂不算是在根源上解决问题?
谢剑白手指微抬,一个卷轴飞到虞承衍的面前。
虞承衍将卷轴拿在手里,他屏息凝神,将那五个神仙和两个仙兽的记忆重现在空白的卷轴上。
谢剑白收回卷轴,他道,“我还要问另一个问题,你还要交换么?”
虞承衍想了一下,其实他本来有一些关于谢剑白过去的事情想要问他的,可是那些问题在嗓间转了一圈,他忽然觉得都没有什么意义。
以谢剑白的个性,恐怕都只会回答他‘这没有意义’之类的话。
“你直接问吧。”虞承衍有些恹恹的。
谢剑白问,“你是如何从未来来到这里的?”
“不知道。”虞承衍说,“我本来在天界闭关修炼,打开门出来便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不同了,修为也回到了金丹巅峰期。”
男人颔首,不再多问。
“今日便先到这里吧,如果有什么进展,再商议。”
虞承衍今天也聊够了,没有什么心情再呆下去,所以走得也干净利落。
“等一下。”
他快要离开屋里的时候,谢剑白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虞承衍转过头,“还有事?”
谢剑白垂着睫毛,他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有没有可能,那些人本来便是冲着虞惟去的?”
“你在想什么?”虞承衍震惊道,“她只是一只小猫咪啊!”
谢剑白摆摆手,让他走了。
等到虞承衍离开剑峰了才忽然想起来,不对啊,他本来是来兴师问罪的,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
今天和谢剑白说了很多话,虞承衍回到外门的时候,心中还是有些难受。
他这几个月的晚上基本都在林中度过,没怎么回主峰。本来虞承衍也习惯苦修,找个地方打坐一晚,也没什么差别。
可是今天他强行多次回忆了那一日的经过,虞承衍心里很疲惫,很想再见见虞惟。
如今天色已经晚了,但还未到睡觉时间,忙了一天的弟子们都回到寝舍里休息收拾,与同伴闲聊,度过这珍贵的睡前时间。
其中一个女子寝舍中,虞惟趴在窗边,一脸生无可恋。刚弯下后背,就被宁素仪拍了一下。
“坐好,小惟。再试试这个。”
没办法,少女只能坐直身体,让宁素仪将手中的发钗和簪子往她的头上比量,少女的旁边还围着五六个女弟子,都在笑着看着她。
玄天宗整体都实行苦修风格,女弟子们也都从不打扮,每天洗把脸系好头发就出门了。可是她们偏偏很喜欢打扮虞惟,偶尔有机会离开门派,在外面碰到什么好玩的小东西,都想着要给虞惟带一份。
除了故意隐藏在外门的宁素仪,外门里基本都是身世普通、天赋也一般的弟子,她们自己吃过苦,看着更年轻又单纯天真的虞惟,都把她当做自己的小妹妹来对待,总是想把自己以前喜欢却没得到的东西送给她,好像这样做了,自己心中的某些空缺也会被弥补上。
虞惟实在不习惯自己的脑袋上插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尤其是有流苏的首饰,还有发钗上能动的蝴蝶,那小小的震颤响得她浑身难受,一放在她头上,她就想立刻扒拉下来。
只不过她虽然不喜欢戴,但拿在手里玩还是很喜欢的。如果没人制止,给她一个发钗,她能晃小蝴蝶晃一个晚上。
远远地,虞承衍站在树下,隔着院子看着那张在黑暗里散发光芒的窗户,女子们笑闹聊天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