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虞惟没太听懂,但她也不太在意。
少女心大,早就把昨天那种奇怪的感受抛在脑后了。
几日后,宗门大典终于结束,一切归为平静。
小猫妖恢复了之前半夜摸黑看话本,白天晒太阳补觉的规律生活。她并不知道有一个人跟了她半个月,每天都暗中默默地注视她,每一天都如此。
雪延堂是虞惟所在的外门山峰学堂,因为弟子们上午要早起做活,所以雪延堂会在下午授课,外门弟子每隔三天来上一次课。
外门讲堂自然不比内门那样精致,一般是一位教习面对两百个外门弟子,若是占位晚了便只能往后坐,后面基本听不到什么。
虞惟和宁素仪是后排常客,小猫妖最喜欢窝在天高皇帝远的角落里,发发呆,睡睡觉,一句话都不忘脑海里进,完全没有其他外门弟子那样竖起耳朵听讲的专注。
这一日,她照常趴在最后一排的桌子上打瞌睡,没有注意到屋中忽然完全安静下来。
“虞惟呢?”
少女困倦地闭着眼睛,她想,一定是自己听错了,不然怎么感觉好像有人在叫自己?
这时,旁边的宁素仪轻轻地碰了碰她。
虞惟睁开眼睛,她迷茫地抬起头,就看到前面许多弟子侧头看向自己,而在最前方,教习似乎在和本峰的刘长老窃窃私语?
二人交谈结束,教习震惊地睁大眼睛,而后也开始寻找她的身影。
“教习,她在最后排。”有弟子说。
教习和外门长老顿时锁定最后一排的虞惟,教习招了招手,“虞惟,过来。”
虞惟有点稀里糊涂,她第一反应并不是听话起身,而是下意识侧过头看向身边的宁素仪。宁素仪蹙着眉,并没有立刻给虞惟反馈。
宁素仪一向脑子动得快,可在此时此刻,她也拿不住外门长老亲自来找虞惟是为何意。
很明显,刘长老比她们二人急多了。他几步便来到虞惟的面前,将她强行拽出学堂。
虞惟踉踉跄跄,修士有力的手指抓得她生痛。
二人来到走廊,刘长老大步向前,完全不考虑少女是否跟得上。
没走几步,虞惟便听到教习的声音在她身后严肃地响起,“你出来做什么?与你没关系,回去!”
她转过头,才发现宁素仪也跟了出来,却被教习拦在走廊里。
女子的眉毛紧蹙着,她低声向教习交涉,“虞惟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她年纪小,许多事都不懂,若是有什么事,我替她做主……”
“目无师长,讲堂上随便离席,规矩都吃到狗肚子里了?!”那教习训斥道。
教习的手摸向自己的腰间,他的腰带化为一柄黑色的教尺。
看着那黑色的长尺,虞惟顿时后颈一麻。如果此刻她是猫身,那她浑身的毛估计都要立起来了。
她没认识宁素仪之前,曾经挨过好几次打,打她的教习用的就是教尺。
玄天宗规矩太多了,虽然许多都是基本常识,可虞惟没在人类秩序下生活过,她哪儿知晓那些有的没的,只觉得自己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莫名其妙就会被人打。
那教尺不一般,打起来人虽然不留痕,但好疼好疼,疼得能让她趴着耳朵萎靡不振半个月。
小猫简单纯粹的世界里,这简直最恐怖最可怕的刑具。
一看到教习对宁素仪拿起尺子,虞惟立刻挣扎起来,连猫耳都因为应激而砰地露了出来。
外门长老的手就像是钳子一样有力,不论少女怎么挣扎都毫无用处。她回头便要给长老一爪子,筑基期的刘长老轻而易举地钳制住她。
“孽障!”刘长老勃然大怒。
他心中本就忐忑难安,憋着一股火气。
整个玄天仙宗里干净清白的弟子数不胜数,可那位叫凌霄的天之骄子却偏偏选中了唯一拥有低劣血统的虞惟。
他本来还想私下嘱咐虞惟不许在贵客面前露出妖族形态,不许给玄天宗丢脸。没想到连门都没出,虞惟便原形毕露了!
果然是不识好歹、养不熟的孽畜!
外门长老高举起手,便向着少女挥去。阴影笼罩之下,虞惟下意识蜷缩肩膀。
凌厉的掌风仿佛已经到了近前,可疼痛却始终没有传来。
与此同时,她竟然听到外门长老剧烈地倒吸一口冷气。
她睁开眼睛,却意外地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挡在自己的面前,竟然是之前那个站在在试炼台上,与她有过一眼对视的年轻人!
他劲瘦有力的手指紧紧攥着外门长老高举的手腕,所有人都能听到长老的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
外门长老抬起头,胆颤地对上虞承衍浸了血般的赤红瞳孔。
作者有话说:
修勾疯了,请五分钟内安抚修勾,不然修勾即将开始乱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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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止饿饿!猫猫要减肥!
让我享受一下刚开文时不用加餐的美好生活吧(点烟
第8章
虞承衍阴鸷地注视着面前惊惶的中年修士,他的脑海里只回荡着一句话――杀了他!
三千年来的克己复礼、苦苦压抑,全部在看到外门长老要打向虞惟的那一瞬间而崩塌。
唯有一丝理智紧绷着最后的线,让虞承衍没有立即动手。却不是因为怕杀了玄天宗的修士不好脱身,而是潜意识里不想在母亲面前杀人。
滔天怒火烧灼着清明,虞承衍眼里血红之色越来越浓郁,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有人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衣袍。
是虞惟。
感受到这轻触,虞承衍骤然惊醒,眼底积压的红顿时消散了几分。
一阵风拂过,走廊里已经没有了虞承衍和虞惟的踪影,只剩下瘫坐在地浑身湿透的长老与教习,还有神情惊疑的宁素仪。
风在耳边呼啸着,虞惟整个人还有些发懵,只觉得青年的手臂紧紧地揽着自己的腹部,山林在身下掠过,他们瞬间便离开了外门山峰。
不知到了哪一座山上,虞承衍终于停在山顶,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少女,在她身边单膝跪下。他托起虞惟的手腕,又轻轻拉下她的衣袖。
袖子卷落至手肘,露出少女瓷白胜雪的肌肤。
虞惟一向人形比猫形脆弱,白皙的手腕和小臂上都被刘长老攥出红痕,却也不严重,估计再过一会儿也便消散了,其他倒是什么伤都没有。
放到虞承衍的眼里,却是让青年抿起薄唇,心中胀痛。
他垂着睫毛,醇厚的真气却从他的指腹传来,瞬间治好了她手臂上的痕迹。
他不说话,也不抬头,只是保持轻握虞惟手腕的姿势,动也不动地半跪在她的身边。
虞惟不由得看向他。
不知是不是妖族的天赋,虞惟能够从生灵的身上嗅到一种独特的气味。这种味道与体味无关,更像是动物身上的信息素。
少女自己也想不明白,但她知道的是,大多数人身上的味道是如开水般寡淡的,也只有他们情绪剧烈的时候,气味才会显现出来。
那些偶尔会当面嫌弃她身份的外门弟子们便是如此,虞惟觉得好玩,所以经常露耳朵气他们,把他们激得生气了,便能闻到一点点。
只不过哪怕是这些明面讨厌虞惟的弟子,也没什么特别的。她如今只在两个人身上闻到过特别好闻的气味,一个是宁素仪,另一个便是面前的青年。
宁素仪身上的味道像是糕点一样甜甜的,所以虞惟喜欢黏着她。而青年闻起来有点像是酒一样,他发怒的时候味道辛辣,如今安静下来,又有点醇香甘甜。
刚刚虞承衍想杀人的时候,虞惟其实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只是她没喝过酒,闻着味道觉得新奇,所以才不由得贴近了一点,没想到反而让虞承衍惊醒。
如今,这个身形挺拔的青年半跪在她的面前,他头低得虞惟只能看到他微微颤动的睫毛,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还轻轻握着她的手腕,却轻得虞惟可以随时抽出手。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虞承衍这样的人,觉得他奇奇怪怪的。
“你是谁?”虞惟好奇地问道。
她的话问出口,便感觉到自己手腕上搭着的手指颤了颤。
“我……”青年声音沙哑低沉,他缓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说,“我叫凌霄。”
他又低声干涩地开口,“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说这些话的时候,虞承衍仍然没有抬头。
即使他已经暗中关注她半个月了,可如今真的到了虞惟面前,虞承衍却仍然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触。
这一切都太圆满,太像是梦了。如此轻易地让他如愿以偿,反而让人生出恐惧的感觉,生怕这一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虞承衍怕这又是他的梦魇,只待他放松心神,心魔便会趁机而入,引诱他更加痛苦。
他像是置身于一场随时会醒来的梦境,让虞承衍的呼吸都压轻了几分。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受到虞惟向他靠近,她轻轻推着他的肩膀,疑惑道,“你为什么一直低着头呀?”
因为她的触碰,虞承衍呼吸一窒。
虞惟等了许久,青年终于慢慢抬起头。
入目的是一张俊美而棱角分明的面容,他眉骨锐利,偏偏一双眸子此刻看起来极其柔软,为虞承衍的眉宇间增添了一抹郁色与脆弱。
虞惟看到他眼尾泛红,眼睛湿漉漉地望着她,一副极其可怜巴巴的样子,让她想到自己在人间村庄里时曾经欺负过的大狗。
他嗫嚅着什么,没有发出声,过了一会儿,虞承衍压抑而干涩地轻声开口,“……能不能,让我抱抱您?”
看他这幅委屈可怜的样子,虞惟心中竟然也莫名有点不知味,便不由得点点头。
虞承衍膝下未动,只是右腿也跪了下来。
他与她之间有一点距离,虞承衍心中各种情绪堆积一起,一时五味杂陈,又怕自己忍耐数千年的情绪泄露出来吓到虞惟。此刻动作上更是小心翼翼,百般隐忍。
虞承衍撑着手臂,他一点点环住她的后背,然后将头埋在她的肩膀。
他没敢太用力抱紧,手臂却已经颤抖起来。
若是普通人被第一次遇到的人如此悲伤又脆弱地抱住,恐怕心里会莫名又疑虑。虞惟虽然也没遇过这样的情况,但她思维简单,也想得少许多。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悲伤的人,这让虞惟的神情有些懵懂疑惑。她忽然想到过去在村庄里也经常有孩子哭泣,大人要么伸手抱住摸摸孩子的头,要么嫌弃孩子聒噪,伸手便打几巴掌。
只是虞承衍哭的时候又不吵闹,想来是不该打的,虞惟便模仿那些大人,右手轻轻拍在他的手背,左手摸向他的头发,有些生疏地安慰他。
虞承衍浑身一颤,最后一丝理智因为虞惟的安慰而断裂,他最终没有忍住,双臂骤地用力,紧紧将少女抱入怀中。
青年用力得虞惟有些喘不过气,这一年里除了宁素仪之外,她其实没怎么和其他人近距离接触过。可是如今虞承衍这样抱她,她不仅不觉得不讨厌,反而还很有耐心,还轻轻拍他的后背。
她第一次安慰别人,感觉还挺有意思的。
三千年来,虞承衍终于真正地抱住虞惟,而不是看着她的幻影消失在自己的双手之中。
待到他终于平复下来之后,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之前明明计划得好好的,没想到看到母亲的第一面便全崩塌了。
也就是虞惟性情和旁人不同,她若是人族女孩,估计此刻早就被他吓着了。
虞承衍心中有点懊悔和后怕,但虞惟不讨厌他的唐突,还安慰他这样久,又让他忍不住开心起来。
果然就算母亲不知道自己是谁,她也不会讨厌他的!
青年松开她的时候,虞惟发现他的眸子里有了光彩,虽然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看她,可眉眼间的阴郁却消散了许多。
“抱歉,我重新介绍一下自己。”虞承衍在她身边坐下,他清了清嗓子,压下没褪去的沙哑,“我叫凌霄,你也可以叫我承衍。不知你最近有没有听过一件事情,有一个修士在寻找一个机缘,而那个机缘是个人。”
他知道虞惟听过,前一阵儿他亲自看到宁素仪在食堂里与她说过的。
虞惟一脸无辜,清澈的猫儿眼疑惑地看着虞承衍,明显早就把这一茬给忘了。
虞承衍心里一片柔软,他笑了笑,继续解释道,“总之,那个修士就是我,而机缘是你。我在修为上遇到瓶颈,只有帮助了你,才能让我突破。这件事宗主已经同意了,等回去之后,我便可以全然照顾你。”
想了想,他语气沉下些,补充道,“从今以后,不论是教习还是什么长老,都管不到你的头上。”
虞惟听得还是有点稀里糊涂,她慢慢地说,“可是,我也不需要什么帮助呀,我现在过得已经很好了。”
听到她的话,虞承衍一僵。
他自然知晓虞惟的性子,虞惟喜欢享受,喜欢懒散悠闲的生活,也喜欢游山玩水看话本晒太阳梳毛摸鱼抓鸟,总之是绝对不可能喜欢修炼的。
就连他那恪守成规、循规蹈矩的老爹从未改变她分毫。
如今的生活对于虞惟而言自然已经足够舒服,她必定不想要改变。
可是虞承衍此次寻母之前给自己下过死命令,他一定要让虞惟变强。
虞惟和谢剑白的婚姻让他明白一件事,靠人不如靠己,哪怕丈夫是天底下最强大的神仙,哪怕如今虞承衍也愿意为她而死,可这些都远远不如虞惟自己拥有保护自己的力量来得实在。
虞承衍看向身边还是少女的娘亲,眸色又温和了一些,他缓声道,“自然是要教你修炼,此为正事。”
虞惟的眸子一下就因为惊恐而睁大了,她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不需要这样的帮助。”
这个回答在虞承衍意料之中,在他原本的计划里,他是准备学谢剑白当初训他时那样冷酷无情的做派,要虞惟讨厌他恨他也好,也要强迫她修炼变强。
没想到计划得挺好,结果第一次见面就全都乱了套。
虞承衍心中也不舍这份刚刚建立起来的好氛围,犹豫许久,他才说,“我们……先慢慢开始习惯好不好?每日就练习半个时辰。”
“我不要。”虞惟又一次干净利落地拒绝。
虞承衍清楚,此刻只有严厉起来,要让她害怕,再恩威并施,见风使舵的小猫妖估计才会委委屈屈地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