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承衍心说,何止呢。
饶是爷爷,恐怕也只有筑基期修为,可他的儿子却是超世之才,二十出头就飞升的奇迹啊。
就以这个恐怖的修炼速度,虞承衍很怀疑他那刚诞生不到一个时辰的亲爹,此时此刻就已经有炼气期修为了。
若这些长辈的期盼能够成真,或许那倒真是个温馨又好笑的未来。
这个实力低微的小家庭或许真的会多一个顶梁柱,虽然顶梁柱很可能是还是个爱吃糖的小孩子。想想那个画面,就让人忍不住想笑。
虞承衍的心却越来越沉,他清楚地知晓未来会发生什么,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命运走向它该前进的方向。
刚刚还在为新生命诞生而感到高兴的小家族,转瞬便血流成河。
男女老少的血顺着地板流淌蔓延,入侵者走到房屋的角落,将尸体挑开,露出里面被大人紧紧抱住的襁褓。
襁褓中的婴孩被刚刚打斗的声音吓得大哭,那人却不慌不忙地拿出法宝,似乎是测量根骨天赋用的。
确定之后,他才将孩子抱在怀里,向着外面走去,跨过脚下一个又一个尸体。
“师兄,我们这次可捡到宝了。”那人笑道,“这孩子真是了不得,怪不得出现天地会出现异象……说不定,以后他能将整个修真界闹得天翻地覆呢。”
其他人也都聚齐,为首那人,正是中年样貌的郭正诚!
郭正诚看了一眼大哭不止的婴孩,倒是不喜形于色,他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走。”
大哭的婴儿被他们直接弄昏过去,整个场景也跟随孩子失去意识而黑暗了下来。
虞承衍青筋绷起,咬紧牙关才看完了这一段记忆。
他从未如此憎恨过什么人,哪怕是最讨厌谢剑白的时候,也从未动过杀了他的念头。可是这一刻,虞承衍却恨不得将这些人千刀万剐。
他忍不住想,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情,如今的谢剑白会不会是另一个模样?
虞承衍还没压下心头的怒火和杀意,视野便再次亮了起来。
谢剑白曾经跟他说过,他有一个师父和四个师叔。
这五人集体行动,夺来孩子之后,又另行找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隐匿了下来。
虞承衍猜测这里和谢剑白原本的家相距很远,因为外部植物和自然景色发生了些微变化,这五人至少横跨了数个仙州。
如今,他们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毁尸灭迹,在他人反应过来之前,将孩子秘密转移到了这样遥远的地方,再也没人知道真相是什么了。
一开始,虞承衍还能勉强认为郭正诚还有些人性。至少他对这个抢夺来的孩子还算上心,甚至特地给他找了奶娘。
平时以他为首的五个修士,也都是和颜悦色地抱着孩子哄着。若是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们是这婴儿的亲叔叔,哪里能看得出曾经杀人一家的狠毒?
只不过,抱着在院子里转转,用玩具逗弄逗弄之类的事情他们是做的,可是真要全心全意照顾孩子,这些人却绝不可能。小婴儿平时起居生活,都是靠着那个奶娘来照顾。
谢剑白三四岁便已经能看出聪明绝顶的天赋,他不仅仅是在修炼方面根骨奇佳,有些孩子这个年纪说话都困难,可是他已经能够口齿伶俐地背长篇文章。
小少年的面容长得精致漂亮极了,又如此聪明伶俐,师父师叔说过一次的文章就能大差不差地记住,听话又乖巧,看得虞承衍心都要化了。
若是他的话,定舍不得对这样一个孩子太严苛的。
可是郭正诚便不是如此,其他师叔偶尔还有笑模样,郭正诚却永远面无表情,他不会夸奖谢剑白的过人之处,却会斥责他一点点做错的地方,弄得小男孩很是畏惧他的这个师父。
更过分的是,郭正诚虽然名义上收谢剑白为徒,却根本没有好好对待他。
他将小孩子养在面积广阔却从不打理的后院中,少年才四五岁刚刚出头,便一直独自住在后院的一个简陋的小房子里,那似乎是原主人用来堆放杂物的地方,屋内的农具扫帚都没有清走,便摆放了一个小小的木床。
少年不被允许出院,每天就住在这样简陋的地方,小小年纪就要从早到晚地读书练剑,连玩耍的时间都没有,哪怕他蹲在看看蚂蚁,也会被训斥。
尽管如此,小少年却仍然十分阳光,带着孩子特有的纯真。
或许他不知道美好的生活该是什么样子的,师父师叔偶尔施舍一点点好东西,他便十分开心。
虞承衍在郭正诚的行为上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男人想做什么。或许他想将这样一位还没长大的惊世之才牢牢握在手里,所以要从小便扭曲谢剑白的心灵。
就像是一个从年幼时就被镣铐拴住的小象,成年后它已经拥有挣脱锁链的力量,却已经忘记自己能够反抗。
然而,后面郭正诚的行为却又让人不解了。
五岁的谢剑白已经有筑基期的修为,除了修炼练剑之外,他也没有落下读书。
那些书籍他总是看过一次便过目不忘,也在郭正诚严苛的要求下有一种超越成熟的气质,可是,他偶尔也会展露出孩子的一面。
比如少年谢剑白其实没那么喜欢看剑谱,他更喜欢看杂书或铱j者小传,尤其是那些讲不同动物、甚至是妖怪奇谈的书。
他那样聪明,又被逼着早熟,很快便因为书本里的精彩世界,而好奇院外的天下。
有一天,他的师叔提来了一个笼子,里面是个刚刚断奶的小狗崽。
少年如获至宝,他歇了之前好奇的心思,转而整日将重点都转移到照顾小狗身上。
除了修炼和看书,其余所有时间他几乎都和小狗度过,就连睡觉的时候也要抱着它。
很快,一个又一个小动物进入后院,少年开心极了。他将自己的动物们都照料得很好,甚至会将自己的晚饭分给它们。
而之前只要他一旦‘不务正业’就训斥他的师父,如今也对少年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让少年谢剑白松了口气。
看着小男孩每日耐心地照顾小动物,看着他稚嫩又阳光的神情,虞承衍不由得沉默了。
谢剑白小时候和他长大之后,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人。
谁能想到那样冰冷的男人,年少时竟然会如此阳光又开朗呢?
就这样,少年从未走出过自己长大的院子。
然而虞承衍最不明白的是,郭正诚怎么忽然转性了,知道自己徒弟喜欢动物,他没有进行打压,反而是投其所好?
院子里的生活日复一日,一转眼便过去两年,少年七岁多了。
他天生剑骨,在剑道上极为天才,可在其他方面也丝毫不差。
有受伤的小鸟落入院子里,少年请求师叔们帮忙救治,可这些人连人命都不放在眼里,又何谈一只鸟呢?
少年谢剑白为小鸟做了窝,他捧着受伤而奄奄一息的小鸟,将它放进窝里,然后按照自己曾经在书中看过的理论,开始自学治愈之术。
他不忍心拿动物试错,便一次次割开自己的手臂,再治愈自己。如此两天后,他竟然真的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治愈之术。
少年救治了小鸟,小鸟伤好之后却不愿离开,它在院外的大树筑巢,只要他一吹口哨,鸟儿就会飞向他。
他悉心照料的小猫小狗都已经长大,还把兔子和鱼养得肥肥胖胖,看起来比他还要健康一些。
少年已经很乖很听话了,他生活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下,每日都要学习远超年龄的课程,练剑练到手心磨出厚厚的茧子,虞承衍看得心惊肉跳的。
虞承衍想到他自己的小时候,怪不得那时谢剑白会毫无人性地为他制定恐怖的学习计划,甚至完全没有意识到那样程度的学习修炼对于孩子而言是不人道的――毕竟他自己就是这么长大的啊!
他甚至从未看见少年谢剑白哭过一次,哪怕是委屈。少年真的已经很吃苦、很努力地做到师父师叔们的要求了。
直到有一天,郭正诚来了后院。
男人一般都在主屋里见他,很少来少年日常居住的院子里。
少年本来抱着小猫,忽然看到郭正诚过来,他有些吃惊,有些畏惧,但也很高兴。
他规规矩矩地问好,“师父。”
这些年来,少年被教了很多规矩,从书本再到每日的课程,无时无刻都对他灌输着尊师敬师,尊重长辈的思想。
哪怕郭正诚徒有威严,对他只是严厉,却从不关心。可是对于小小的少年而言,讨好长辈、希望得到他的认可已经深入骨髓,却从未意识到自己一直被虐待。
这一日,郭正诚第一次对少年如此和蔼可亲。
“剑白,过来。”
他摆了摆手指,让拘谨的少年靠近,然后揽住他的肩膀。
少年从未被师父如此亲近地对待过,他更紧张了。漂亮的眸子小心翼翼地看着男人。
“你很优秀,剑术的基础已经打得很扎实了。”郭正诚和蔼地说,“也到了你该入道的时候了。剑白,高兴吗?”
少年聪明的脑筋在大人的和颜悦色下宕机,他甚至没有思考,便跟着师父的话点头。用下意识的认可和赞同,想要将师父的关心和注意留得更久。
幕外的虞承衍脑中却响起警铃,这老东西忽然这么和颜悦色,绝对没有好事!
不待他想明白,郭正诚却忽然抬起头,看向院外的大树。
“那是你救的鸟儿?”郭正诚和蔼地说,“让师父看看。”
少年听话地吹起口哨,树梢间,一只鸟儿展翅飞来,落在少年的手臂上。它抖了抖翅膀,歪歪脑袋,在他的手上跳了跳。
“真漂亮啊。”男人赞美道。
“这是……”
少年刚要开口介绍,郭正诚却拍了拍他肩膀,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杀了它。”郭正诚平静地命令道。
少年惊愕地抬起头,郭正诚淡淡地说,“想要入杀戮道,必须要以血为引,最好是至爱亲朋、重要之人。可惜你没有亲人,这些畜生倒是可以勉强一用。”
“不、不要、不要!”
少年慌乱地向后退去,他想要赶走灵鸟,可是鸟儿在半空中盘旋一圈,又飞了回来,被孙正诚一把扼住喉咙,提在手里。
“来,乖徒。第一次为师帮你。”郭正诚攥住少年的手腕,他淡淡地说,“你是个乖孩子,不要让师父生气。”
虞承衍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他没有想到谢剑白竟然是这样进入杀戮道,更没想到,郭正诚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打算,才将那些动物送给他,让少年日夜照料,产生感情。
他甚至有一瞬间怀疑,郭正诚是不是后悔将谢剑白的全家人杀光,却忘记留下一个让他能够痛下杀手好入道的亲朋。
疯子……真是个疯子!
夜幕落下,后院一片死寂。
少年跪在黑暗当中,双手上的鲜血已经不再滚烫。
他低垂着头,神情灰败而麻木,黑色的瞳孔看不见底。
天空上雷云翻滚,紫电隆隆作响――这是金丹期的雷劫!
郭正诚和其他四个师叔都出现在后院,郭正诚捋了捋胡子,满意地说,“好啊,时间正好,剑白,专心地渡过雷劫,为师和你的师叔助你护法!”
然而,谢剑白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
他垂着头,任由一道紫电划过苍穹,劈向他的脊背!
这一下让所有人都心下一惊,五个修士合力出手,才堪堪抗下这一击,然而少年的后背仍然被雷劫劈得皮开肉绽。
在其他四人展开法宝的那一刻,郭正诚怒气冲冲地走向少年,拽住他的衣领,伸手便是一巴掌。
“谢剑白,你在做什么?为了几个畜生,你不想活了?”郭正诚冷冷地说,“师父的话,你也不放在心上了?!”
少年缓缓转过脸。
郭正诚对上他双眸的时候,心中忽然闪过不祥的感受。
那不该是一个孩子的眼神,孩子会伤心,会恐惧会哭会闹,可不该是这样木然又冷淡。
郭正诚松了手,他向后退了几步,声色俱厉地说,“愣着做什么,快点打坐!”
他心中有些不安,直到看着少年谢剑白像是终于回过神来,开始抵抗雷劫,郭正诚才勉强按下不安。
作为一个成年人,他怎么会忽然畏惧一个孩子?绝对是他太紧张了。他这样宽慰自己。
修仙者渡劫从筑基巅峰期到金丹一向是个坎,这也是修真路上的第一次问心劫,这也正是郭正诚挑选这个时机让少年入杀戮道的原因。
从那天开始,郭正诚开始教导少年修杀戮道。杀戮道修炼进步犹如神速,更何况是谢剑白这般天才。只不过杀戮道必须定期见血,不然初期很容易不进则退,甚至走火入魔。
和过去相比,少年变得沉默了,他不再养动物,修炼杀戮道两个月后,身上的血气让原本亲近他的灵兽们也不再靠近。
郭正诚那日从少年身上感受到的畏惧似乎只是幻觉,少年仍然很听话,从不违抗他的命令。
修炼杀戮道的一年后,郭正诚终于带着少年离开了后院。
这次出行除了郭正诚,其他四个师叔也陪同在旁。很像是监控他的意味。
郭正诚以为少年会对出门而十分高兴或者好奇,他曾经那么想出来玩。可是少年除了偶尔专注地看着他没见过的景象,竟然看不出高兴或者不开心。
很快,郭正诚展露了他真正的意图。
他们跟踪一个筑基期的男修三天时间,确定他的行程之后,郭正诚对少年下达了命令。
“用你学过的东西,杀了那个人。”
“什么?”少年总算有了情绪波动,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郭正诚,而后明确地拒绝,“师父,我不想再伤害任何人了……我做不到。”
“他是个恶人,你可以没有心理负担。”郭正诚说,“杀了他,是在为民除害。”
“我不想,我不要。”少年十分抗拒,“他的生死对错我无权评判,我不想杀人,师父!”
他求助而示弱地抓住郭正诚的手臂,郭正诚却只是冷冷笑着。
“好啊。”他说,“你当然可以不杀人。”
少年松了口气,却没有料到,一切没有结束。
他们一直跟着那个恶人,看着他欺凌弱小,抢夺其他修士的储物袋。
几天后,他将夺来的东西换了酒,喝得酩酊大醉,来到一个平民的村庄,只因村民阻拦问询身份,便用剑柄重伤了那人,然后便准备大开杀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