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说完的话在魔尊发现剑锋逼至眉心时顿住。
好快的速度!
周围观战的魔族众人也为之一惊。
刚才这银发仙尊说自己是在热身,并不是装逼,而是一句彻彻底底的实话。
尤其是此时正在与月无咎过招的魔尊,更能感受到此人恐怖的实力。
凌空而来的剑气流转如虹,根本不需要什么花里胡哨的招式,这剑锋三尺,每一招都极利落干脆,卷着磅礴灵流滚滚而来。
剑者,举重若轻,变幻若竹影掠光。
魔尊已经许多年不知畏惧为何物,但在与月无咎交手的每一秒,他都能感觉到不详的预兆在扼住他的喉咙,一点点将他逼向死亡的深渊。
“……九重山月宗的掌门是你什么人?”
月无咎的眼底波澜不惊:“看来魔尊的记性也没有那么差。”
魔尊竭力一击拉开距离,喘息几个来回后道:
“当初初旸谷一战,昆仑墟与其他宗门联手,若殊死一战,未必不能正大光明的击败我们,可偏偏他们不愿削弱自己的实力,才与我联手偷袭我父王。”
“至于那位掌门,他自诩清高,不屑用这种卑劣手段,被昆仑墟骗着带领百名修士孤身深入险境,与我死战,最后却因无人支援而全数战死——仙尊,你我两族本就对立,他死于我手下,却也不是死于我手下,你莫不是打不过真正元凶,就来找我撒气吧?”
月无咎面色冷淡地看着他。
哪怕早知道钟离淮之死与昆仑墟脱不了干系,但亲耳听到故人之子是如何被盟友抛弃,身死他乡时,月无咎仍觉得胸中一腔杀意翻滚。
燕归鸿。
燕归鸿。
哪怕已经手刃这位故友九次,还是难以平息他胸中恨意。
当初,他以大局为重,决定将刚刚创立的昆仑墟全数交付给燕归鸿时,他什么都没带走。
唯一的要求,便是让他善待旧友。
钟离淮便是当初与他们并肩作战的旧友之子。
若非钟离淮的父亲一命换命,在大战中替他们拖延时间,他们说不定就死在当时的公仪家、微生家两位家主之手了。
这样的恩情。
到头来,月无咎也没能保护好他的孩子。
每一次重生的时候,月无咎都会想——
既然给了他重来的机会,为何不能再提前一些。
不该死的人已经死了,就算他再将燕归鸿鞭尸千次万次,一切也不能重来,这样的重生又有何意义?
他在尸骸之上一遍遍的思考这个问题。
直到此刻,他依然想不明白。
但没关系。
只要和从前一样,将手中这把剑挥下去,就算找不到答案,复仇总是不会错的,想不通的时候,只要把这些人都杀了,总会想通的——
魔尊见月无咎面色冷淡,但眼中杀意却越来越浓,心中一紧: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魔族与太清都所图究竟是什么吗?”
月无咎面无表情地举起剑:
“我们已经知道了。”
“不可能!你们要是知道,你就绝不可能想杀我,太清都不过是棋子,就连魔族,也不过是那个人的棋子,按照那个人的计划,我若是死于你之手,便正合了那个人的意!”
月无咎眉头微蹙,很快又松开。
“那个人,说的是燕归鸿吧?合他的意也无妨,我杀了你,自然也不会放过他。”
三尺青峰映着日辉,天上层云滚滚,笼罩着肃杀之气。
九炁却忽然出声:
“不行。”
芃芃看向他:“怎么了?”
“魔尊说得没错,月仙尊这一剑挥下去,恐怕事情又会重新走入死路。”
什么死路,芃芃听不懂。
但一旁的姬殊和宿怀玉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一世,他们两人都走向了一条与前世不同的路,姬殊没有直接动手杀太清都师徒,宿怀玉也没有杀孤雪道君。
但平时看上去最淡然的月无咎,却似乎从没有真正与他的过去释然。
——如果,月无咎又做出了与前九世一样的选择,那这一世会不会又再度轮回?
姬殊与宿怀玉还在思索之间,九炁已经率先动手结印。
大地在颤动。
芃芃愕然看着周遭的树木石块、屋瓦楼宇,随着小少年的指尖结印而拔地而起,浮空凝聚。
不只是她,魔族众人也都被这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所有人看着九炁身后逐渐扩大的阴阳阵法,都发自内心地生出一种非人之力的震撼。
这的确是非人之力。
九炁的唇边涌出一口腥甜鲜血。
阴阳家东皇太一的力量源于天地,以他的年纪,想要阻止月无咎动手杀人,必须引来远超身体负荷的天道之力。
他自己也不知道能够勉强到何等地步,但就算勉强,也不能让月无咎踏错这一步。
三方力量如绷紧的弓弦,只待月无咎手中剑再下压一寸,便一触即发。
“弱肉强食,今日败在你手下,我认,不过我今日一死,魔族当年与修真界定下的约定便不再作数。”
魔尊方才已被剑气震得五脏剧碎,自知不敌,他嗤笑一声,看向底下的二十多个皇子公主。
“你们听着——”
“谁能率先打入修真界,灭修真界一宗,谁可继任魔尊之位,灭两宗者,可取而代之,若能吞并修真界,则魔尊之位永世可享!”
底下魔族霎时沸腾。
魔族与修真界百年未开战,秣马厉兵多年,如今再与修真界开战,能灭几宗不清楚,但一定是能将修真界搅得翻天覆地。
大公主见状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到底有谁还记得,她最开始,真的只是单纯的找人来陪她玩王者的?
月无咎闻言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自己就是从乱世一路走来的,这话吓得了别人,吓不了他。
就算打起来,冲在前面的也是四圣宗门,与他们九重山月宗何干?
以他之力,护九重山月宗足够了。
眼看着月无咎那一剑就要砍下去,芃芃看了看一意孤行的师尊,又看了看面无表情吐血的九炁。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她也着实不明白。
但她看着束手无策的师兄师姐,芃芃隐隐觉得,这一次该轮到她来替这些大人收拾烂摊子了。
救世之主,舍她其谁!
九炁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召出秋秋的芃芃抓住小山雀的鸟爪子,催促着半梦半醒的小鸟格外费力地带着她飞到半空中对峙的两人中间。
“别打了!要打去练舞室打!你们这样是打不死……哦,你们这样打下去大家都要死啦!”
月无咎:“……”
月无咎:“芃芃,为师现在不想当着外人的面揍你,你让开。”
芃芃怂了一下,但她看到那边的九炁又吐出一口血,只能梗着脖子退到魔尊身边。
“快点掐我的脖子!”
魔尊:?
她自以为小声道:“我可是师尊的宝贝徒弟,你抓了我他不会杀你的。”
芃芃抓过魔尊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随后还嫌弃地看他一眼:
“不过,不是我说你,鸡娃不如鸡自己,你看起来也还挺年轻的,称霸修真界这种区区小事,怎么还指望你的孩子替你完成呢?真没出息。”
魔尊沉默了一会儿,五指当真收拢了几分:
“你自己送上门来,是觉得我不会杀你吗?”
芃芃丝毫不虚。
“你杀了我就彻底死定了,不杀我,你还有威胁我师尊的把柄,你以为我傻吗?而且你都被我师尊揍得这么虚弱,我师尊想救我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是吧师尊……”
月无咎手中的剑化作光点散去。
被芃芃这么胡搅蛮缠的打断,方才的一腔杀意早已平息。
当然,生气还是生气的,不过原因已经变了。
他站在不远处揣着手,以一种看戏的姿态看着被魔尊抓住的芃芃。
芃芃脸上的从容神色一滞。
“……师尊你肯定不舍得你的宝贝徒弟受伤的对吧?”
月无咎淡笑:“你猜?”
芃芃:“……”
芃芃这次喊得真心实意:“救命!师尊救命!!我还有大业未成,可不能死在这里啊!!!”
第55章
察觉到月无咎身上那股毁天灭地的杀意退却之后,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对啊。
明明他们才是魔族,为什么这个看上去仙风道骨的修士才像是杀人不眨眼的那个?
而此刻收获一个人质的魔尊,也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的生还几率增加。
前面,是虽然收起了剑,但只要他想,就能瞬息之间出现在他眼皮底下的仙尊。
后面,是承载天道之力,掌控着身后巨石楼阙,随时都可以丢来一座宫殿砸向他的阴阳家术士。
更别提还有两位修为在元婴期的修士,也在虎视眈眈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小丫头哪里是送上门找死,这是给他送催命符呢。
偏偏她自己还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安全,还在可怜巴巴地道:
“我今天早上只吃了三碗饭,中午还一碗没吃,师尊你不能让我当个饿死鬼……”
月无咎微笑:“不可以,饿着肚子安息吧,师尊逢年过节会记得给你烧纸钱的。”
芃芃:!!!
芃芃:“师尊您这么大的人了为什么还这么记仇!!”
月无咎:“你不知道吗?老年人就是记别的不行,但记仇一等一的牢——魔尊大人,您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
魔尊:……这是在干什么?
他们几分钟之前明明还在生死决斗,现在他为什么会变成他们师门教育小孩子的工具人?
“我可是为了救师尊才故意冒险的!师尊您怎么能见死不救!”
“我收徒弟可不是为了让徒弟以身犯险救师父的,今日不给你一个教训,你下次还敢。”
“只要是为了救师尊,我有什么不敢的!美人都不一定能让我冒着大业未成的风险挺身而出呢,师尊您就偷着乐吧!”
月无咎忍不住眼尾一抽。
为什么明明是感人的话,从芃芃的嘴里说出来就这么欠呢?
芃芃说完还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转头就对魔尊道:
“没想到我的师尊是这样薄情寡义的师尊,原来最好看的颜色是黑色,最好的守护者是魔族,我决定了,我要与你们魔族合作,换个方式成就我的大业!刚才那个义女我同意,从现在开始,你老婆就是我老婆了!”
魔尊:?你都在说什么屁话???
事情的走向太快,众魔族一头雾水地看着突然倒戈的小修士,比她师门还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她嘴上说着要当魔尊的义女,但听上去更像是在说她要把魔尊从这个位置上踢下去,还要抢他的老婆?
不太确定,再看看。
被架在火上烤的魔尊脑子飞快运转中。
方才交代后事,是他认定自己必死无疑才说的。
但现在,月无咎对他的杀意暂时淡了,只要他不杀这小姑娘,事情必定还有回转的余地。
只是此刻人多眼杂,他不能在这种地方表现出和解之意。
于是他一边扼住芃芃的脖颈,示意众人不要轻举妄动,一边传音入密,告诉月无咎他们可以换个地方详谈。
两方当着魔族众人的面且战且退,九炁也收了天道之力,苍白的面色好转几分。
最后魔尊将芃芃抓回了自己的寝宫。
月无咎还在外面与魔族众人周旋一番演演戏,九炁向姬殊和宿怀玉使了个眼神,隐入人群从另一头跟了上去。
殿门刚一关上,魔尊终于力竭倒地,想到月无咎等人还有一会儿才能进来,便放弃面子开始摆烂大喘气。
“你师尊……到底是何人?”
魔尊也算是活了八百岁的当世大能了,能跟他认真过上几个回合的人寥寥无几,更别说将他逼到这样的必死之境。
芃芃和阿雪蹲在他旁边,小姑娘托着腮帮子道:
“我师尊就是我师尊啊,是未来修真界之主的师尊,这个头衔够不够厉害?”
魔尊:“……你师尊如此低调,究竟是怎么教出你这么张狂的徒弟的?”
芃芃无法理解地看着他。
“这怎么能是张狂呢?人总是要有梦想的,没有梦想和我师尊有什么分别?”
魔尊:?
你到底明不明白你师尊厉害到了什么程度。
可惜这两人视角完全不同,在芃芃眼中,每天睡七个时辰,就算睁开眼也在坐着和躺着之间切换的师尊,大部分时候确实和咸鱼没什么区别。
“……芃芃……”
翻窗而入的九炁长眉紧皱,明明自己唇色如霜,但见了芃芃的第一反应还是——
“来我这边,离他远一点。”
芃芃见他惨白着一张脸,连忙从魔尊身上跳过去扶他。
“你没事吧?你该不会要死了吧?”
芃芃的第一反应是:
他在北麓仙境好像是什么举足轻重的大官,要是为了阻止她师尊杀人而受伤,阴阳家会不会讹上他们九重山月宗啊?
阴阳家那帮人平日进进出出都呼奴唤婢的,一看就是阔气人家,他们宗门一穷二白,这可不得把家底都赔掉?
“你挺住!你可不能出事!”
九炁略有些微讶:
“我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