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村长，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不走，绝对不走。”
“对，乱石村一天不脱贫，我们保证不会走！”
“……”
大家三言两语发誓。
施海霖讪笑了笑，从他们眼神里他看到和以前来的一批又一批的人如出一辙的天真无畏。
可事实上，这里的艰难条件远超过他们的想象。
最后被打败的，离开的，是百分之百。
没有人愿意在这留下来，都摇着头离开，除了生活条件太艰苦之外，他们还说这是一片没有希望的土地。
施海霖在这里出生、长大、变老，他承载着所有村民的信任，却一次又一次地经历现实的打击。
但接到通知，他还是饱含期待地再次赶过来。
说昨晚一整晚没睡是真的，但除了兴奋，他更多的是患得患失的担忧。
……乱石村，根本留不住优秀的人才啊。
看着眼前这几个细皮嫩肉的选调生，还一个比一个漂亮干净，脸庞稚嫩，眼神天真，他心里悄悄叹息。
这次，怕又是要让乡亲们失望了。
……
施海霖搓搓手，还是想要再努力一下，他指指身边刚刚跟他上来的两位。
“对了，给你们介绍介绍，这是镇里特意为咱们村请来的两位农业大学研究生，也是来为咱们村的脱贫工作出谋划策的。”
“这位小伙子叫柴广涛，这位妹子叫段艳。他俩可了不得啊，听说再开学就要去读博了对吧？”
段艳有些腼腆，脸红地低头没接话。
柴广涛高高瘦瘦的，皮肤很黑，戴着一幅黑框眼睛，笑着应道：“是啊施村长，这不是趁暑假期间过来帮帮忙，顺便研究嘛。”
“那很好那很好，真是咱们村的荣幸。”施村长也刚接到柴广涛两人没多久，但他眼里那博士都是了不得的学历啊，简直比金馍馍还香。
施村长当下提议，“咱们村里不是要成立脱贫攻坚的工作小队吗？我提议就由柴广涛来当这个小队长怎么样？”
三个选调生立刻都看向苏甜。
施村长不太明白为什么其他选调生都要看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那个最漂亮最安静的小姑娘，他也多看了两眼。
柴广涛也看过去，眼镜下含着精锐的光芒。
苏甜抬起脸笑，“好啊，我没意见。”
她笑起来惊艳得整个车厢都好像亮起来。
施村长愣了愣，更不明白了……都看这个漂亮小姑娘，是因为她最好看？
想到剩下这三个选调生都是男孩子，他们一听苏甜说同意也都立刻表示同意。
施村长心里咯噔一下，不会这三个都是想追这小姑娘吧？！
……
不过也没空分析打量太多，施村长决定好队长人选后，就拍拍柴广涛的肩膀。
“小柴啊，你带大家先回乱石村吧。我得去镇上接几位领导，镇领导们想去乱石村看看你们的居住环境，生活条件，欢迎一下你们，为你们加加油打打气，所以你们先回去准备准备。”
这是施村长求之不得的好事。
要是能调动大家的工作积极性，哪怕只有三两天的，那也很好。
施村长看了眼手表，发现时间差不多了，没再说什么，连忙下了中巴车。
他走后，柴广涛和段艳分别坐到中巴前面的空位置上，车辆开始缓缓启动。
……
出了重水镇，越往乱石村的方向开，路就越窄，四周景色也越荒芜。
直到葱绿的农田变成荒野，再到一堆堆乱石滩的干涸景象，大家就知道离乱石村越来越近了。
穿山越岭，通过简陋的隧道，渐渐连路都不再平整，一摇一晃的，身体硌得生疼。
路上又晒又热，入目皆是大片的灰黄色，车窗外扬起漫天的灰尘。
“司机师傅，麻烦停一下车好吗？”苏甜视线掠过窗外，忽然起身握住扶手。
“怎么了苏干部？是不是山路坐晕了？想吐？”司机也很关心大家，立刻踩了刹车。
车子停下，车门打开，冷气往外一吹，大家才发现车外面还有一个老头子。
老头被车子尾气熏得咳个不停，肩上正扛着一个大编织袋，拄着一根陈旧拐杖，浑身脏脏破破，正慢慢走着。
苏甜站在车门旁，看着这老头，“爷爷，你要去乱石村吗？坐我们的车吧，车上空座位还有很多。”
老头约莫七十几岁的年纪，头发花白，脸上褶皱重重，身上不知在哪蹭得脏兮兮的。
他又矮又黑又瘦，吃力地拖着那个看上去比他还大的沉甸甸的编织袋，往车里看了一眼。
天气太热，老头早被晒得浑身是汗，皮肤出油，老年人身上的酸臭味被车里的空调冷气放大。
段艳下意识捏了捏鼻子，却被敏锐的老头捕捉到。
他立刻把身体收回去，摆摆手，“我不坐车，别弄脏了你们的车。我走路，走路就行。”
段艳似乎也不太好意思，臊红了脸，觉得自己刚刚的行为不太好，想道歉却欲言又止。
苏甜坚持问道：“爷爷，你真不上来？外面那么热，你又扛这么重的东西，太辛苦了。”
“谢谢你啊小姑娘，不用了，我这样挺好。”老头顿了顿，又看了眼车里其他人，“你们是来乱石村干事的新干部们吧？都快去村里吧，以后你们就会知道，村里人都说，不要招惹我这种怪老头，会沾惹晦气霉运的。”
老头看起来挺倔，话说完就扭头继续拖着脚步往前走了，似乎打定主意不会上车。
苏甜却拉上自己的小包，对着大家说了声，“好像离村里不远了，我陪这爷爷走过去，免得他路上一个人出什么事，你们先去村部准备迎接镇上领导吧。”
说完，她也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作者有话说：
猜：老头有什么特殊身份呢？
第32章
七月份的日头还很晒, 尽管已经快到下午五六点，太阳正在落山，但还是灼得人后背头顶都快烧起来。
土路上到处都是石子儿, 除了车辆开过去很晃外, 人踩在上面同样很难受, 尖锐的疼痛感穿过鞋底，直达脚板。
苏甜以前是走惯了山路的，但原身这具身体没有。
走了两步, 她被硌得生疼，脚步不自觉缓下来。
反倒旁边这老头, 拄着拐杖扛着大编织袋, 走得居然比她快。
“……”苏甜本来还想着帮老头子扛一扛这编织袋, 没想到是她不自量力了。
老头走了两步，回过头顶着太阳眯眼看她。
“小姑娘，吃不了这个苦，你何必下车呢？”
苏甜笑了笑，脚板心戳得再疼也不皱一下眉, 反而灿烂地说道：“谁说我吃不了这个苦？走着走着, 不就习惯了吗？爷爷你都能走，我也能。”
她抿着唇, 看起来不动声色，其实腮帮子都咬紧了，踩在石头路上硬着头皮往前走。
老头摇摇头，似乎对她挺无奈，转过身继续走。
苏甜咬牙跟在他后边。
走了大概几分钟, 苏甜感觉自己的脚好像磨出了血泡。
她无奈地揉揉自己的腿, 这身体太不中用, 要是换了她以前，在这种路上绝对健步如飞。
老头子已经走了十米远，又回头看她。
见苏甜一副柔弱不堪的样子，老头子想起她对自己的关心，嘴角微动了动，把手里头的拐杖扔过去，“拿着。”
苏甜一惊，连忙伸手去接着，下意识说：“爷爷，这么珍贵的东西，你怎么随便扔啊？”
她接过那拐杖，抚摸几下，又看了看首尾两端都没磕坏，这才松了口气，“要是摔坏了可怎么办。”
这老头，也太暴殄天物了。
老头脸色一变，“你认得这拐杖？”
苏甜语气自然，“认得啊，这不是八仙拐杖吗？”
老头深深盯着苏甜，眼神讳莫如深，他从来没见过年纪轻轻就这么火眼金睛的小姑娘，不由警惕万分。
“你是哪家的？姓什么？”
苏甜老老实实回答，“我姓苏。”
“苏？”老头皱眉，“没听过。你家祖辈干什么的？”
“……”苏甜这还真不知道原身的祖辈，她总不可能说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事吧。
她懵懂无辜的眼神让老头更加莫名其妙。
“那你怎么会一眼就认出这拐杖？”
苏甜朝他甜甜笑，“爷爷，我对文物挺感兴趣的，这木头一看就是清代的。”
“……哦对了，我对历史也感兴趣，我看你这上头刻着的八仙形象以及下面这里刻着的刘海持钱戏金蟾的图案，都和史书上记载的千佛洞壁画塑像有关。”
石老头：……编，你接着编。
她的话，老头一个字都不信。
装！就装吧！别以为他年老糊涂了，他一眼就看出她有所隐瞒！
……所以她之前又是邀请他上车，又是主动下来陪他走路，也肯定都是在惦记着这拐杖！
老头子越看苏甜亮晶晶的眼神盯着自己的拐杖来回鉴赏，他心里就越突突地紧张。
他扛着编织袋走回来，把拐杖从苏甜手里抢走，板着脸道：“还给我，别看了！”
苏甜：“……明明是你扔给我的。”
“是我瞎了眼。”老头子态度很不好，这会儿表情臭得跟石头似的，走了两步又扭头瞪苏甜，“别跟着我！离我远点！”
苏甜更莫名其妙，“爷爷，我也要去乱石村，就这一条路。”
“……”老头子脸颊抽动两下，说道理说不过苏甜，只好牟足了劲儿往前走，发誓要甩下苏甜。
苏甜忍着脚痛，看那老头子生怕被自己追上的样子，也哭笑不得，终于明白过来他是以为她要抢他的宝贝拐杖？
说实话，她见过的厉害文物比石老头这把拐杖有来历的多了去了，刚刚也只是出于保护文物和鉴赏一下的心情而已。
……没辙，这老头的后脑勺看上去就死轴死倔的，估计她去解释是没用的，只好跟在他身后走。
没走两步，身后又传来汽车的轰鸣声，还有按喇叭的滴滴声。
苏甜回头，看到两辆小轿车开过来。
施村长坐在为首的小车副驾驶上，探出脑袋来，“诶？小苏，你怎么在这走路呢？”
他很快又看到前面没多远的老头子，“石大爷，你也正回去啊，这走路还有一个小时才能到村里呢，你们都快上来吧，我捎捎你们。”
后面那辆车是镇领导的，苏甜还不认识谁是谁，就看到一个戴金丝眼镜长相儒雅的领导也探出脑袋，“哟，巧了嘛这不是，上我车吧。”
苏甜看出来，这位镇领导似乎很想让前面的石老头子上他的车。
没想到石老头脾气真是又臭又硬，回头瞄了一眼镇领导，居然丝毫不领情，冷哼一声，屁股一撅，上了施村长的车。
施村长为难地看了看还杵在外面的苏甜，只好道：“小苏啊，那你上镇领导的那辆车吧，他们人少，只来了两位，你过去还宽敞。”
而他的车里，后座除了另一个干部，就是石老头子和他的编织袋，已经没有座位了。
石老头拧着脑袋，就是不肯看她，不停地催促施村长叫司机开车。
苏甜乖巧地答应，还和石老头子挥手说再见，“爷爷，那我们待会村里见啦。”
石老头子：……她还在惦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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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辆车重新启动后。
施村长坐在副驾驶上，苦口婆心地批评石老头子。
“石大爷，你说你这老头，脾气这也太臭了。”
“镇领导一直很关照咱们村，好几次过来还主动友好地和你搭讪，你倒好，从来不给人家一个好脸色瞧！”
“还有咱们村新来的年轻干部，都是最优秀的人才啊，人家又哪里招你惹你了嘛，刚来你就对人家这样，以后谁还愿意管你啊？”
“村里村里也是，对谁都板着一张臭脸，你看现在除了我，还有谁愿意搭理你？”
“石大爷，我可和你说啊，别到时候村子里都脱贫了，就你家还是破破烂烂的，你面子上过得去我脸上都挂不住！”
“……”石老头子听了，冷哼一声，“就他们几个年轻蛋子？一个个娇生惯养的，你放心，待不了几天都要走！”
施村长叹了一口气，被石老头子戳穿他同样担忧的事情，他就什么都说不下去了。
默默看向窗外风景。
乱石村实在没什么风景可欣赏的，不是一堆破石头就是一些石滩地，偶尔乱石堆里长出一两撮青草都是生命的奇迹。
至于耕地……努力了好几代人了，耕地的亩产量还是低得可怕，年年都要靠政府救济拨粮下来。
最近全国都在进行脱贫攻坚，镇领导也给他吹响了最后的号角。
要是乱石村还是这样扶不起来，可能就要面临全村搬迁或是合并到其他村庄的结局。
……到那时，就再也没有乱石村了。
施村长越想越难受，心里也跟堵了千万颗石头似的，随着路途的颠簸一上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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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那辆小轿车上，气氛就轻松许多。
苏甜上车自我介绍后，也得知车上除了司机外，两位镇领导分别是文镇长和吴副镇长。
戴金丝眼镜的是文镇长，吴副镇长则壮实大块许多，坐在副驾驶上填得那一块空间满满当当的。
文镇长之前就对苏甜的事有所耳闻，看到她和吴老头子一起走山路，就对她更好奇了。
“小苏啊，你认识吴大爷？”
苏甜回答得滴水不漏，“文镇长，我也是今天才认识吴爷爷的，只是刚刚看他一个人背着编织袋太辛苦，我就说下来帮帮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