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他还说了些什么,千风没有再听, 也听不进去,从他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符号, 都化作一把锋利的刀刃, 从她心里活生生地剜掉一块肉。
她僵坐在原地,面色惨败,像个毫无知觉的布偶娃娃, 脑子里却浑浑噩噩的,如同被敲了一闷棍,又像是溺水的人被水草狠狠缠住了,五感全部丢失。
前方有微弱的火星在闪烁,她想要伸手去抓,却被一只手紧紧地抓住, 耳边有不断的声音在呼唤他。
“千风,姐姐知道你伤心, 你哭一哭好不好。”
c原千速那张美丽的脸近在咫尺, 粉嫩的嘴唇一张一合,晶蓝的眸子已然湿润,里面有泪光在涌动, 强撑着不掉下来。
千风漠然地转过头来, 寻找那微弱的光到底是什么, 原来是烧得通红的炭,火星一跳一跳,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思绪胡乱飞舞着,爆炸的时候,人会流血吗?
应该不会,爆炸的一瞬间,冲击波带来的极致能量会碾压过人体,体内的水分也会在几万摄氏度的高温下瞬间蒸发,在巨大的压强下,人体顷刻之间粉末。
这一切是真实的吗?
灼烧的痛感贴上皮肤,雪白的掌心烫出黑红的印记,一股蛋白质烫糊的气息散开来。
千风连忙放开了烧红的炭,流下了生理性的泪水。
真的很痛,所以都是真的,不是在做梦。
她急促地呼吸,眼眶染上了绯红色,痛感破开了浑浑噩噩的脑子,让她感觉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巨大的愤怒犹如呼啸的海水蔓延过心头。
松田阵平死了!被炸死了!
然后是强烈的愧疚感环绕着她。
她错了,她不该以为自己能随意改变命运,瞧,你傲慢地改变了命运女神谱写的乐章,就会有人来替你付出代价。
“千风我们先送你回家,然后……然后再去殡仪馆――认领尸体。”
千风抬起头来看着c原研二美丽的面容,她的眉宇之间有心疼,有悲伤,有化不开的愁绪,眼睛湿润明显是刚刚哭过。
“千风?”
见少女盯着自己白嫩的掌心发呆,c原千速轻轻呼唤了她一声。
“好。”
她说出知道消息后的第一句话,嗓子仿佛不是自己的,生涩至极。
回到神社里,没有人在,千风静静坐了一会儿。
这里的山山水水都有人的印记,十二年前种下的那棵小树,已经从病殃殃的小树苗长成了青翠欲滴的大树。
茂密的伞盖在地面照出一片阴影,粗壮的枝桠铺天盖地地蔓延,肆意生长,干燥的树皮上还有两道划痕。
掌心附上那道划痕,那些发黄的记忆片段忽然汹涌展露出来。
【卷毛小少年抱着吃着奶嘴的胖娃娃放在小树下量身高,他用小刀在树皮上刻下一个划痕,少年的声音还有些稚嫩。
“千风,先不要动哦,哥哥给你量一下身高,明年再量一下,就可以看到你一年长高多少厘米。”
结果第二年量身高的时候,第二道划痕居然第一道划痕还矮。
松田阵平大惊失色:“怎么越长越矮了?!!!”
一旁叼着奶嘴的千风感到十分无语,“你是笨蛋吗?树也会长高的啊!”
松田阵平表示不能接受,“你一个叼着奶嘴的小屁孩怎么还会骂脏话啊!”】
可是秋天到了,树叶都也都发黄了,笑意隐没在嘴角,少女低垂着眼眸。
那些一起生活过的记忆越发深刻,还是不看的好,千风进了房间,熟悉的檀香味让她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乒呤乓啷”
怪她没有看路,收拾出来的杂物箱被她一脚踹翻在地,一些旧物散落在地,千风几近失神地蹲了下来,一个一个去捡。
――拨浪鼓
她摇了摇拨浪鼓,熟悉的声音响起,瞬间久远的记忆回笼。
还记得与松田阵平第一次见面,她还是个刚刚学会翻身的奶娃娃。
【卷发小少年面容青涩,倔强的眉目略带一丝傻气,对于小娃娃感到十分新奇,拿着拨浪鼓逗她。
“猜猜我在哪?”他用拨浪鼓将脸挡住。
“我在这!”他又将拨浪鼓移开。
千风:“……”这人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奶娃娃不感兴趣地移开双眼,翻了个身并用屁股对着他,松田阵平有些失望,问姨母?为什么妹妹不理他。
巫女妈妈笑着告诉他,“千风喜欢一些比较刺激有趣的问题,比如――”
松田阵平略微思索,恍然大悟地拍拍手,当即就给妹妹讲起了机械原理。
千风:“……”确认过眼神,确实是个傻子。】
……
丑丑的向日葵手链,反复拆掉又修好的小闹钟,没有用完的尿不湿,才开出米粒小花的仙人掌盆栽……
每一个物品都承载着一段回忆。
千风抱紧了纸箱子,蹲在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从眼角滑落,心绪翻涌。
明明昨天他们还在商量着去哪里吃烤肉,松田阵平推荐了他们今天吃的这家烤肉,说是要狠狠宰她一顿,但却特地选了一家比较便宜的店子不舍得让清风多花钱。
明明不久前在电话里,他还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定不会迟到,臭屁的样子简直让人想打他。
怎么会这么突然呢?
还有她还没到失去的年纪,她还没有习惯失去呢,怎么就突然发生了呢?还是说突然才是人生常态?
又或者说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命运不可更改,莫斯乌比环的结尾最终都会回到原来的起点,无论她如何努力,命运三女神都只会在终点嘲笑她。
瞧,凡人也敢妄想改变命运。
不知过了多久,她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盯着自己的手掌看了一会,事情不会就这样算了。
......
“千风,你在家吗?”
巫女妈妈呼唤千风的名字,她刚刚从车站接松田妈妈过来。
这位可怜的女人,由于丈夫整日酗酒,一个人辛辛苦苦将幼小的儿子拉扯长大,此刻鬓发微白,面容憔悴,眼睛已经肿成了核桃,眼神迷茫不定,就像失去了锚的船,不知道要在哪停靠。
“在的。”
千风整理好了情绪,换了一套黑色的衣服,坐上车前往殡仪馆。
摇下车窗,天空中乌云不断聚拢,层层叠叠团在一起,风雨欲来让空气都变得厚重起来,她冷眼瞧着窗外的景象,不断地后退后退,一如旧时光。
等到了殡仪馆,里面沾了乌泱泱一群人,大多数都是警员。
别看松田警官平常看起来冷冷的,嘴巴也毒,但其实他还是挺受欢迎的,尤其是小姑娘们,有不少人都在微微啜泣。
千风的嘴角微弱地勾了勾。
家属跟随工作人员进入了一间房间,幽暗刺骨的温度在这里生根发芽,她小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昏暗的白炽灯渡出一层冰冷的气息,照亮了铁床上盖着白布的尸体。
松田妈妈几乎是哭得泣不成声,歪倒家人身上,千风沉默着上去掀开了白布。
卷发青年静静的躺在那里,双手平放在胸前,灯光在他的眼窝打下一层阴影,面色苍白到透明,几乎可以看到下面青色的血管,却依旧不失清秀俊朗。
他轻轻的闭着眼,唇角微微翘起,神情放松,没有了平日的趾高气扬,安静的像是睡着了一样。
只是没有了呼吸。
“他是英雄,他拯救了无数的人,他是我们的骄傲......”
c原千速哽咽着与松田妈妈他们交谈,伤心的女人聚集在一起,因为在今天他们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千风没有听那边说的话,静静看着床边的标签,上面标注了死亡原因。
【死因:爆炸冲击波产生的能量,让死者内脏与肌肉受到严重冲击,引起严重的内出血后死亡。】
“小千风,你想和我聊聊吗?”
c原研二走了上来,他在一边观察了很久,少女不哭也不闹,只是沉默着。
这样真的好吗?情绪只憋着是会生病的。
千风在他靠近的时候就闻到了,c原研二简直就是像从烟草里浸泡过的一样,但她没理他,自顾自提出一个问题。
“内出血的话,你说他死的时候是不是很痛?”
c原研二愣了一下,声音有一点哽咽,但随即他很好地控制住了,“千风你别这样,他也不想看到你这样,他希望你能够快快乐乐的活下去。”
短发少女嗤笑了一声,低声问他,“研二哥,你用这种说法来劝慰自己吗?明明很伤心吧,我看到你的烟盒已经空了。”
这个温和青年此刻眼神射出的光芒不容小觑,“不是劝慰自己,我一定会抓住犯人,为他报仇,但是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总要向前看。”
“人死……不能复生么?”少女低低的笑了。
窗外下起了瓢泼大雨,乌云笼罩的天空将还未黑的夜色压得很低,黑云压城的压抑感铺面而来,一条石破天惊的闪电极速从远处传来,接着天空发出密集的雷声,整个世界为之颤动。
“谢谢你研二哥,有你这句话其实就够了。”
她不后悔,也不愧疚。
少女抬起头来,半边脸被照亮,呈现出惊异的苍白,眼尾上挑,神情漠然,金色的瞳珠此刻呈现出一种妖曳的颜色,仿佛要将人吸进去。
“但是他的死亡,我不接受。”
仿佛接收到指令,命运的齿轮忽然停止不动,然后被人为设了反向程序,叮地一声,齿轮反扣,命运开始逆转。
第43章 国小第四十三天
早上七点, 旭日初升,松田阵平精准按下闹钟的按钮并从床上爬起来。
他换上了黑色皮夹克,整理好头发, 还特意擦了一点香水,今天中午他们约好了去吃烤肉。
本来都打算开车过去了, 但他却突然被一个电话喊去加班, 说是有一个紧急任务需要人处理。
“怎么这样啊?”千风絮絮叨叨的抱怨。
松田阵平自信满满的说, “不管什么炸弹, 我都可以轻易的解决掉,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
“那好, 要是一个小时之后你还没有过来, 那就你付钱!”千风哼哼唧唧地威胁道, 然后把电话挂了。
“你真是个吝啬鬼!”松田阵平笑着骂她。
松田阵平很快就到了案发现场,写字楼内的人群已经被疏散了, 他看了一下安放在空调内的炸弹,皱了皱眉。
又是水银汞柱炸弹, 复杂倒是不复杂, 花点时间就能拆掉。
忽然,一旁的传真机里面忽然跳出来一张纸, 是罪犯发给他们的信息。
【我布下了两场绚丽的烟花,一个已知,一个未知,你可以选择直接拆掉烟花, 但未知将永远成为未知, 或者在三分钟内来一场豪赌, 敢吗?】
他一下子就醒悟过来, 不进行金钱勒索, 这恐怕是蓄意报复。
但这张纸上的话究竟有多少可行度呢?其实他完全可以置之不理,拆就拆了,但如果是真的呢?
松田阵平脑子里乱糟糟的,生存还是毁灭,要不要接受一场豪赌,这些哲学问题像山风一样向他袭来。
他点燃了一根烟,尼古丁的味道让他的思绪稍微清醒一下。
“算了,就让拆弹专家转行做一次赌徒吧。”
总是开的玩笑成真了,他真的要在三分钟内拆一颗炸弹了。
所有人都被屏退了,独留松田阵平一个人拆弹,他穿着厚重的防爆服,如瀑的汗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在只剩三分钟时,他们确实获得了下一个爆炸地点的信息。
但是他们被愚弄了,豪赌是有代价的。
三分钟忽然就变成了十秒钟。
松田阵平瞳孔一缩,巨大的火焰像盛放的烟花,照亮了他漆黑的瞳孔,紧接着被巨大火蟒吞噬,整栋大楼被夷为平地。
短短二十二年的人生被浓缩成走马灯,他看着飞速旋转的走马灯,最终不甘地闭上眼睛。
但下面的事情多少就有点不科学了。
人死后会有魂体吗?他觉得自己的三观被打碎了,因为他变成了一个苍白透明的阿飘,跟随着两个马赛克生物来到了一片荒芜之地。
“这是哪里?”松田阵平的问。
低矮的天空被大片红色铺满,如墨如血,逼仄十足,落脚之处开满了大片大片的花,由雪白尸骨供奉的,鲜红的,妖冶的花,没有风也在风情摇晃着,按理来说他应该闻不到味道,但是一股糜烂的、腐烂的味道直冲大脑。
远处有一条惊涛拍浪的河,雪白的泡沫冲刷着岸边,旁边立了一块碑,上面用朱砂和鎏金书写着他看不懂的古语。
“这里是黄泉,伊邪那美所在的地方,你脚下的就是彼岸花。”马赛克一号好心地给他介绍着。
黄泉吗?原来神话故事里所说的都是真的啊。
“这个牌子你拿好,待会儿去测定你的功德,然后它能决定你下一辈子轮回转入哪条道。”马赛克一号递给他一块牌匾。
“哪条道?□□白道吗?”
马赛克二号翻了个白眼,“是六道!六道轮回听说过没有!”
“……哦。”松田阵平接牌匾,他对这些东西没什么概念,听天由命吧。
马赛克一号看了他一眼,“不过根据你最后做的贡献,或许可以被地府聘为公务员,头发挺多的,经造!”
松田阵平:“......”
突然他发现身体轻盈了起来,手中的牌匾碎裂掉。
马赛克一号惊讶地反问,“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机缘!”
什么机缘?松田阵平眼前闪过一道白光,紧接着发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上。
接下来一切都开始倒转。
被夷为平地的大楼复原。
爆裂开的火舌收缩为虚无。
飘落的树叶回到枝头。
正午的太阳缓缓落回东边。
砸在地上的水滴回到水管里。
行人车辆飞机以及所有的交通工具沿着固定的线路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