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胤的手中缓缓转着一只白瓷茶碗,说道:“依你看来,我这病大约多久可以治好?”
云初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斟酌了一会儿才说道:“这说不好, 也许是三年, 也许是三个月,要看你的身体情况。”
“好。”傅景胤站起身,向云初郑重行礼,“以前是景胤不懂,现在我想请云娘子出手,为我治病。”
云初没想到他居然会向自己行礼,连忙站起身来。
“景公子不必客气,我是郎中,给人看病治病是应该的。”
外间的李茂听云初答应了,又是惊又是喜,惊的是傅景胤对海家的事只字不提,喜的是傅景胤终于想开了,开口请云初为他治病。
傅景胤请云初重新落座,说道:“既然如此,明日就请云娘子开始为我治病吧,至于诊费药费之类的都好说。”
云初却摇摇头,回绝了他。
“现在不行,你的身子中毒之后还没有完全恢复,不适合在这个时候治病。”
傅景胤想想有道理,便问道;“那云娘子您看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云初让傅景胤伸出手来,诊过脉之后说道:“明日你让人去医馆,我给你开几副药调理一下,大约再有五六天就可以了。”
傅景胤点头说道:“那就有劳云娘子了。”
云初见他言听计从,忍不住问道:“景公子,你为什么忽然想让我帮你治病?”
她记得傅景胤之前并不相信她,对治病一事也不怎么热衷,这次为什么会这么郑重地请她出手?
傅景胤啜了口茶,淡淡地说道:“我不想再被人暗害了。”
云初想起他上次中毒,不禁默然。
富贵人家那些龌龊事不是她能干预的,眼前的景公子外表看着风光,可是拖着这副重病的身子,遭的罪也是旁人无法想象的。
傅景胤见她不说话,笑了起来。
“再说,云娘子两次救了我的命,我要是再不相信你的医术,不是太不知好歹了吗?”
云初不禁失笑,随即正色说道:“既然景公子要请我治病,那以后可要听我的。”
像在兴陵那样,她都把治病的法子送到他手里了,他不是也没照着做吗?
医者最怕的就是这样不听话的病人,不管医者怎么苦口婆心地劝,费尽心力地治,病人要是不肯听,那也没什么用处。
傅景胤点点头:“我保证什么都听云娘子的。”
云初觉得他说的话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原因。
她看了看桌上的精致菜肴,说道:“好,那这阵子你不许喝酒了,也不许再吃这么多甜腻的食物。”
她吃饭的时候就发现了,桌上大部分菜肴都是甜腻或者酸甜的口味,甜食吃得太多对身体不好。
傅景胤看看桌上,略带尴尬地点点头。
这太白居的宴席都要提前预定,他不知道云初的口味,就让太白居这边多做些适合女子吃的菜肴。
想来是太白居的厨子认为女子都爱吃甜食,所以才多做了些甜腻的菜肴。
明明是他想要她多吃点儿,吃好点儿,没想到却成了她批评他的理由。
一时饭毕,两人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傅景胤将云初送回宋宅,才调转车头回去。
李茂憋了一路,待回到住处,借着给傅景胤端茶的功夫,才忍不住问道;“主子,您今日为什么不问问云娘子……”
傅景胤扫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面前的红枣茶上。
“云娘子说了,让我以后少吃甜食,这红枣茶还是撤了吧。”
李茂不由得为难,傅景胤最近吃药,连茶都不喝了,要是连红枣茶也不喝,那以后他们上什么?
傅景胤顿了顿,说道:“给我倒一盏温水。”
李茂连忙换了温水端上来,垂手侍立在一旁。
傅景胤低着头,慢慢地喝了两口水,才说道:“你想想,那日她为什么会去豫王府?”
一语惊醒梦中人,李茂不由得脊背一凉,忙低头说道:“是小人鲁莽了。”
云初那日去豫王府,是为了求豫王世子救海家。
一个千金大小姐,为了救家人不惜委身于人,这对云初来说绝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如果她知道那日和她有过肌肤之亲的人不是豫王世子,她会怎么想?
是傅景胤的意外出现打破了她的计划,也导致了豫王世子以为自己被欺骗而勃然大怒。
云初甚至可能认为,她没能救下海家,包括她自己被丢到青楼,都是因为傅景胤。
若是再深究起来,傅景胤身为永王,当日却为了维护太子的利益,眼睁睁看着海百川被人诬陷而置之不理,也算是海家被流放的帮凶之一了。
以傅景胤和云初现下的关系,绝不是坦诚一切的好时机。
李茂想通了这些,不禁担心起傅景胤来。
“主子,那您以后有什么打算?”
傅景胤把茶盏放在一边,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李茂听得一头雾水,却不敢再问了。
他早就发现,只要是关于云初的事,主子都是这么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心思十分难猜。
现在知道云初的真实身份,傅景胤对云初肯定会更加留心了,他还是一切小心为上。
傅景胤望着桌上的玉镇纸,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明日你去菩提寺求两个平安符回来。”
李茂顺着傅景胤的视线看去,却猜不到傅景胤要做什么,只得低头应了。
次日李茂去了菩提寺,让李十八去道济堂取药。
云初早就让人把药包好了,连同提前写好的熬药的方法,以及一坛子天泉水一同交给李十八。
或许是天泉水的功效,三日后云初给傅景胤诊脉,发现他身体恢复得很好,可以开始治病了。
李茂听了十分高兴,请云初每日都过来专心给傅景胤治病,至于医馆那边的损失,他们可以全部补偿。
可是李茂的话一说出口,就被云初一口拒绝了。
“请景公子见谅,道济堂是我的心血,我实在不能置其他病人不顾,只为您一人治病。”
傅景胤点点头:“我理解云娘子的心情,以后云娘子若有空儿就过来,若实在是忙,我去医馆也是一样的。”
只要能治好病,这点儿辛苦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李茂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向云初深深施礼:“是我不懂事了,请云娘子见谅。”
云初说道:“李管事也是一心为景公子着想,我不会怪罪的。”
傅景胤想起一事,问道:“云娘子,上次你给我那个功法让我不小心弄丢了,能不能再给我写一份?”
云初说道:“不必了,明日下晌我过来,到时候再教你。”
他们在兴陵的时候并不知道对方的底细,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离开,云初连行医的资格都没有,所以只写了个功法口诀给傅景胤,让他自己修习。
现在傅景胤既然住在定阳,一时半会儿不会走,那她还是亲自教他更好。
傅景胤之前还担心自己扔了云初给的功法,云初会生气,至少也要讽刺他几句,现在听云初丝毫不提,还说要来教他修习功法,心里不由得一松,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笑意。
一旁的李茂看得心惊胆战,云初不过是说来教主子学功法,主子就高兴成这样……
看来永王妃的人选是有着落了。
云初说到做到,第二日午饭后果然过来,开始正式为傅景胤治病。
以云初的说法,傅景胤这病是从胎里带来的先天不足,后天又一直大量使用滋补的药物,导致身体各方面都有着严重的问题,若是想要治病,就必须一切都按照她的方法来。
经历过她之前治疗傅景胤和给他解毒的事,李茂等人对云初是深信不疑,言听计从。
每日饮食要清淡,茶、酒、辛辣之物统统不能吃,每天两次汤药,每七天根据身体情况换一次方子,除此之外,还要每天针灸,更别提云初还要教傅景胤练内功。
因此这些日子以来,云初除了上午在道济堂坐诊,晚上回家睡觉,其他时间几乎都在傅景胤这里。
这日下午,云初正在院子里教傅景胤如何吸气纳气,忽然有下人过来了。
“云娘子,东关街常家派人过来,说是找您有急事。”
◉ 第119章 姻缘
云初这些日子都在傅景胤这里, 因为怕家里有事找不到她,因此早就跟宋王氏他们说过了,让他们有事就去傅景胤这里找她。
云初听说常家找她有事, 便对傅景胤说道:“景公子,今日就先到这里, 我回去看看。”
傅景胤闻言点头:“那我再练一会儿, 李茂,送云娘子出去。”
他这几日修习内功, 已经感觉到身体有了变化,因此越发勤勉, 云初让他回去也不肯。
多修习内功对他身体大有好处, 云初便也不阻止,跟着李茂离开了。
出了大门就看见常琳的一个大丫鬟站在门外,一副焦灼万分的样子。
见云初出来,那丫鬟连忙快步走了过来。
“云娘子, 我家小姐有急事找您,请您这就过去!”
云初见她神情不似作伪, 又是从前见过相熟的人, 立刻答应了。
这时李茂他们也来不及套车, 幸好常家的确是有急事,派了马车过来接她,云初便直接上了车。
等她一上车,马车便嘚嘚地向常家跑去。
云初这才有空儿问那丫鬟:“月竹,可是你家小姐出什么事了?”
除了常琳出事,云初想不出什么让月竹这么着急。
至于常家, 如果是常老爷和常太太有事, 肯定是会派管事或者管事妈妈过来请云初, 不至于让月竹这个大丫鬟亲自出来。
月竹说道:“云娘子请放心,我家小姐好好的,是……是家里……来了客人。”
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月竹说起这事儿来的时候不由得红了脸。
云初见她神情羞涩,说话支支吾吾的,略想了想就猜到了原因。
想到了原因,云初反倒没那么着急了。
“你可知道来的客人姓什么?多大年纪了?”云初问道。
见云初聪明,不用她详细解释,月竹暗暗松了口气。
“听说姓胡,其他的奴婢也不知道。”
云初点点头,不再问了。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们就到了常家。
见是自家马车,看门婆子不过看月竹露了个脸就开了后院大门,马车径直进了府。
月竹带了云初直奔常琳住的小院,一进门就见几个丫鬟迎了出来。
“青梅姐姐,我把云娘子请来了,小姐呢?”
“月竹你怎么才回来?小姐她……”一个丫鬟见了云初,不好直说自家小姐心急,只催促她们道,“小姐方才已经自个儿去了前头,云娘子,您快随奴婢过来。”
云初脚还没等站稳,又被这个叫青梅的丫鬟拉出去了。
想来是因为前面有客人,此刻园子里没什么人,青梅顾不得失礼,一路拉着她小跑,总算到了前院。
青梅熟络地给看门婆子塞了点儿东西,那婆子看着她们忍不住笑得揶揄,痛痛快快地把正厅的后门开了。
青梅带着云初蹑手蹑脚地进去,待看到屏风后躲着的常琳,云初也忍不住想笑了。
她拍了拍青梅的手,然后悄悄地走到常琳身旁。
云初怕吓着常琳,万一她失声叫出来可就麻烦了,就想着轻轻拉一下常琳的袖子,免得惊着她。
没想到常琳压根就没发现她已经来了,整个人站在屏风后面宛如泥塑木偶,一双眼睛怔怔地往外看着。
直到云初拉了她好几下,常琳才呆呆地转过来。
见来人是云初,常琳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云初听前面的说话声清晰可闻,自己也不敢出声,只是向常琳笑着点点头。
片刻之后,常琳像是惊醒了似的,连忙拉着云初一起凑到屏风前看。
屏风的位置在客厅主位的后面,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云初只能看到常老爷和常太太的背影,在他们对面左首的位置,一个年轻男子正面带恭敬,向常老爷和常太太说着什么。
此时日头已经偏西,厅堂里被阳光照耀得十分明亮,足以让云初把这位胡公子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他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一身宝蓝色的锦袍,越发衬托得他面如冠玉,容貌俊雅,云初听他说了几句话,只觉得他言语温和,进退有度,举止谈吐也十分稳重。
云初心里暗暗点头,不论其他,但看容貌,这位胡公子足以和常琳相配了。
只是一旁的常琳看着胡公子,神情十分地奇怪,一会儿欢喜,一会儿担忧,一会儿发愁,一会儿疑惑,让云初一时间猜不出她的真实想法,又怕惊动前面的人,连问都不敢问一声。
常老爷和常太太和胡公子说了会儿话,下人过来禀报说宴席已经摆好了,常老爷便请胡公子过去用饭。
等着胡公子离开了,常琳才站直了身子,云初见她心事重重又有点儿失魂落魄的模样,便寻了各种话头跟她说话。
可是常琳却像是没听到似的,摇摇晃晃地转身往外走,云初不明所以,和青梅连忙跟了过去。
常琳一直不成声,一路向自己的院子走去,一旁青梅又是担心常琳,又怕冷落了云初,只好搜肠刮肚地寻了话来说。
很快她们到了常琳的住处,月竹等丫鬟也是等得心焦,见她们回来连忙拥上来问这问那。
常琳却一概不理,只是自顾自坐在桌旁,月竹连忙给她和云初倒茶。
月竹不知道前院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常琳是没瞧上那胡公子,便用眼神询问青梅,青梅也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怎么回事。
常琳喝了几口热茶,才像是缓过劲儿来,向几个丫鬟说道;“你们都出去。”
青梅月竹等人不敢多嘴,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常琳这才看向云初,俏丽的脸庞带着些许苦涩和幽怨。
“云儿,方才是我慢待了,只是……我实在是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