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冷声说道:“也许有一天我遇到心仪的人,会考虑再嫁,但绝不是你这样自以为是,自私自利,从不考虑别人感受的人。”
傅景胤望着云初决然冰冷的俏脸,眼中神采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见他久久不语, 云初站起身。
“王爷, 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还请王爷三思,我先告退了。”
她还没迈出脚步,手腕却忽然被傅景胤捉住。
“云初,你说了那么多,总该听我把话说完。”
男子的大手带着微微的凉意,似乎有些紧张,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
云初冷着脸重新坐下,对傅景胤递过来的茶水却碰也不碰。
“方才你说的话都对,唯有一句我不能认。”傅景胤定定地望着云初,认真地说道,“你说你我之间并无情意,那只是你一个人的想法。”
云初见他目光流露出来的温柔爱慕,忽然觉得心头一跳,隐隐猜到他即将要说的话是什么了。
“自从我在兴陵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个不畏强权,心怀大义的女子,我看重你。”
“后来我知道兴陵沦陷,城内外状况如你所说,这些全是因我一人大意而导致的,我愧对你。”
“在定阳我想找机会弥补你,却见你自强自立,不趋炎附势,不为富贵低头,对病人一视同仁,尽心尽力医治,我敬佩你。”
“你为我治病解毒,甚至不顾惜自己的清白名声,我感激你。”
“云初,我对你并不全是内疚和弥补,我对你既敬重且钦佩,既喜爱又怜惜,我很清楚我喜欢的人是你,唯有你。”
“我想娶你,并不是因为你是海家嫡长女,只因为你是你,哪怕你只是一个普通婢女,一个寻常百姓,我对你的爱慕之心丝毫不会因此改变。”
“无论你误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对你这份心意的的确确是真的。”
傅景胤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虽一心想求娶你,可我不会强求,亦不会逼迫你,还是那句话,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
云初见他说得郑重其事,不禁面露怀疑。
“你当真什么都听我的?”
傅景胤点点头:“你若不信,我可以发誓……”
“谁要听你发誓?”云初皱了皱眉头,停顿片刻才说道,“那你去请皇后不要赐婚。”
本以为他会犹豫,没想到傅景胤立刻一口答应。
“好,我答允你。”
云初狐疑地打量着他,又说道:“见过海家人之后,我会回定阳,再不会回京城。”
傅景胤也是二话不说就点头允诺:“好。”
他答应地如此痛快,云初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傅景胤看着云初,顿了顿才问道:“那我能去定阳看你吗?”
云初一怔,微微恼火道:“定阳又不是我家的,你去不去,跟我有什么相干?”
她明明不是什么好声气,傅景胤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云初想到他方才说的那些情话,只觉得心里一阵慌乱,扭过头站起身。
“我现在能走了吧?”
傅景胤收敛笑意,也随之站起身:“你要走了?”
云初瞪了他一眼:“王爷还有什么指教?”
傅景胤不好再说旁的,只好说道:“那我送你。”
云初忍不住提高声音:“你刚才怎么答应我的?你现在送我出去,是想让别人误会我吗?”
“不,我绝没有这个意思。”傅景胤停住脚步,欲言又止,“那你……路上小心。”
云初恶狠狠地丢下一句:“不许再来找我!”转身噔噔噔下了楼。
观云楼今日只有一桌客人,掌柜闲来无事在门口来回遛弯,待看到云初下来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你……你是……”
他记得今日总共只有一位女客,刚才上去那位是那么一副尊容,眼前这位却又是另一番模样。
如果刚才是惊吓,那现在就是惊艳。
云初这才想起自己的脸庞已经恢复了本色,她一言不发,径直出了门,找到自家马车爬了上去。
掌柜呆呆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半天都没合上嘴。
刚才跑出去的那个女子,跟一早进来的那个女子是同一个人吗?他是见了鬼,还是见到了仙女?
一听说云初回来了,海晏清立刻就过来了。
他的确想陪云初去的,可左等右等都没听说云初出了门,他亲自过来问,才知道云初已经走了。
听宋王氏等人说云初把自己打扮成一个黄脸婆,海晏清惊得连连跺脚,想要追过去又怕弄巧成拙,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姐姐以为扮丑就可以让永王嫌弃,却不知皇后要赐婚,更看重的是她身为海家嫡长女的身份。
海晏清是男人,自认为更了解永王,若是知道姐姐故意扮丑给他看,要么嫌弃厌恶,要么恼羞成怒,如果永王认真追究起姐姐故意欺骗他这件事,海家更是吃不了兜着走。
海晏清胡思乱想了半日,只觉得心乱如麻,得知云初回来即刻就追来了。
“姐……”看到云初好端端地坐在屋里,他才算是放下心来,再看到云初肤色正常,反而吓了一跳。
“姐,你没事吧?有没有……怎么样?”海晏清不敢直接问,吞吞吐吐地说道,一双眼睛打量着云初全身上下。
“我能有什么事?看把你吓的。”云初摘下铜簪,想起今日和傅景胤的会面,脸色微沉。
看她心情不好,海晏清顿时提心吊胆起来。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姐,事情谈得怎么样?”
云初沉默了片刻,说道:“没事了,永王答应去求皇后,不会有赐婚的事了。”
海晏清闻言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奇怪。
“永王怎么这么好说话?对了,他有没有说皇后为什么要给你们赐婚?”
难道姐姐才是对的,永王见她那么丑,所以痛痛快快就答应了?
“不知道。”云初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烦闷,说道,“你怎么那么多问题?都说了不会赐婚了,你还问东问西的做什么?是盼着我赶紧嫁出去吗?”
看出她心情不好,海晏清不敢再问。
他偷偷看了宋王氏一眼,宋王氏也一脸茫然,向他摇摇头。
云初向来冷静稳重,宋王氏也极少见她这样沉不住气。
房内一阵尴尬的沉默,好一会儿,海晏清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小心地说道:“对了,姐,明日父亲和母亲他们就到了,我去通州接他们,你……要不要一起去?”
云初脸色一滞,低头说道:“我还是在家等你们吧。”
海百川夫妇依然不知道她已经生了孩子这件事,海晏清给海家送信的时候委婉地提过一句姐姐在乡下曾嫁过人家,算是提前铺垫了一下。
反正纸也包不住火,还是明日见了面再说吧。
一听说海大夫人要回来了,宋王氏欢喜异常,连云初也顾不得了,连忙出去安排明日给海百川等人接风洗尘的事。
云初趁机把屋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然后转向海晏清。
“对了,那个豫王怎么样了?”
海家被流放,豫王可是始作俑者,现在海家要起复了,豫王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云初一直担心豫王会找机会给他们使绊子或者添堵,可她回来这么久,却一直没听到豫王的消息。
眼看明天海百川他们就要回来了,云初反倒更加担心,生怕风平浪静了这么久,是豫王那边在憋什么坏招。
海晏清对这个害了全家的仇人自然也是印象深刻,听云初一说便知道她要问什么。
“姐,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也一直防着呢,不过……”他看看屋内无人,靠近云初低声说道,“不过我听说了一些风声,豫王好像被软禁了。”
“软禁?!”云初一怔,“出了什么事?”
海晏清摇摇头:“事关皇室,消息都捂得严严实实的,我也不敢打听太多……”
海家才刚刚起复,有过前车之鉴,海晏清越发谨小慎微,宁可打听不到,也不敢到处钻营,免得落了人耳目。
◉ 第142章 归家
“说来奇怪, 贵妃得宠,豫王也极得皇上欢心,这些年来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 说是权势熏天也不为过,只是这一个多月来, 豫王一家人却销声匿迹, 不管是请他们赴宴,还是去王府拜访, 都是托故不见,这不连着两次宫宴都没见过他们, 又听说宫里的贵妃也病了, 这才传出一些风声来……”
云初皱眉道:“这么说,说什么他们被软禁了都是传言?”
“不不,说起来这事儿还颇为好笑……”海晏清笑着说道,“那豫王世子生性风流, 这一两年一直流连青楼……”
海晏清小心地看了看云初的脸色,见她神情无异, 才继续说下去。
“那日他正在青楼里……那个……做客, 忽然进来一群锦衣卫, 什么也不说就把他强行带走了,豫王府的侍卫下人要反抗,那些锦衣卫当场抽刀砍翻了几个,见了血那些人就不敢动了。众目睽睽之下,大家都只当是出了大事,谁知从那以后就没人见过豫王世子, 也再没有任何消息……那青楼老鸨心疼银子, 又因为伤了人影响了生意, 几次三番去豫王府要银子要赔偿,都被赶了出来,老鸨哭闹了许久,见了客人就诉苦,说起豫王府里满是锦衣卫,她只想要回自己的银子,却差点儿被杀了头,这件事就这么传开了。”
“这事还不算完,那些御史得知此事,便立刻上折子参豫王世子,谁知奏折全都被留中不发,朝廷里的官员才渐渐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
海晏清叹了口气:“皇家的事多隐秘,虽然都猜测豫王一家出了事,可谁敢到处去打听?我私下问过郑大人,郑大人也不肯说,只说让我放心,豫王是不会再害父亲的了。”
这话听着空洞,细细品味却觉得蕴含了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令人思之极恐。
云初沉默半晌,才问道:“你方才说,这些事都是这一两个月内发生的?”
“是。”海晏清说道,“我听人说,过年的时候豫王携王妃世子参加宫宴,看起来还是一切如常。”
云初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头不语。
海晏清只当她是担心,安慰了她好一会儿,直到下人禀到外头有客来拜会,海晏清才出去了。
直到宋王氏带了孩子们进屋,才看到云初依然在桌旁怔怔地坐着。
“姑娘怎么在这儿坐着?这天气虽然暖和了,风还是挺凉的,可别吹着了。”宋王氏絮絮叨叨地说道,拿了件外衫披在她身上,看了看又皱起眉头,“瞧我都糊涂了,如今天气一日比一日暖,该给姑娘多做几件春衫才是……”
见宋王氏叫人去翻布匹,云初阻止她道:“奶娘别拿了,这衣裳就不用再做了。”
“那怎么行?姑娘现在不比从前,正该多做些新衣裳穿,明日老爷夫人他们回来了,以后去外面应酬的事多着呢!”宋王氏据理力争。
云初笑了笑,说道:“不用做,等父亲母亲他们回来,都安顿好了,咱们还回定阳去。”
宋王氏一怔,神情满是不敢置信,半晌才说道:“姑娘说什么玩笑话,如今老爷夫人都回来了,姑娘也有了靠山,还是好好在娘家住着吧。”
这些日子宋王氏也有些发愁,她虽然暂且代管着海府的事,可她毕竟已经不是海府的奴仆,让她回定阳吧,她放心不下云初,让她留在京城,她又惦记着自家那一家老小,真是左右为难。
现在听云初说要跟她回定阳,她是又惊又喜,又不敢相信。
云初认真地说道:“我想好了,京城虽好,麻烦却多,我还是想回定阳去开医馆,跟奶娘一起过活,只要奶娘不嫌弃我就好。”
宋王氏听得眼泪差点儿落下来,哽咽地说道:“说什么话呢,我咋会嫌弃姑娘?”
程嫂和何嫂抱着孩子,听说要回定阳也是满脸欢喜。
宋王氏抹了把眼睛,说道:“姑娘,京城千好万好,我却还是觉得定阳住着心里踏实,就是不知道老爷夫人会不会答应。”
云初微笑着说道:“我会跟父亲和母亲说的,想必他们会体谅我。”
有海家二小姐的经历在前,她觉得去定阳居住对海家对自己都是极好的选择。
跟远在黑水城,这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再见的海家二小姐相比,她住在定阳显然更容易被海家人接受。
宋王氏听她语气认真,想来是早已想好的了,心里便放下了一个大石头。
“姑娘,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你推了皇后娘娘的赐婚,对你反倒更好,京城大户人家的规矩那么多,哪里有定阳这种小地方过得自在?你若是想再嫁,咱们回定阳去慢慢挑,我瞧着景公子那样的就挺不错……”
陡然听到宋王氏提起傅景胤,云初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瞬间又有了起伏。
宋王氏一无所知,还在自顾自说着:“那景公子虽然是商人,可年纪轻轻,人长得也好,再说他身体不好,姑娘你正好可以看顾他,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云初想到在定阳跟傅景胤相处那三个多月,只觉得恍若隔世。
炕上的安安见云初一直怔怔地不出声,指着她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
全哥现在已经可以扶站了,他动作利索地爬到炕边上,扶着墙就站起来,冲着云初啊啊地叫,吓得程嫂像老母鸡一样伸开双手护着他,生怕他摔倒在地。
云初回过神来,忙走过去坐在炕沿,两个孩子立刻都爬过来依偎在她怀里。
安安歪着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云初,似乎感觉到她的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