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妻子呼吸逐渐平缓,张睁开眼睛看着帐子,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对他来说,梦中的场景似曾相识,似乎不全然是梦,更像是某一段他记不太清的往事。
毕竟从前仗着叔父的关系,张进宫的次数多不胜数,宫女宦官说过什么话,他也不可能全然记得。
但摩侯罗这个名字如此奇特而不常见,按理说是绝对不会出现在他的梦中的。
这说明,宫里可能真的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伶人,只不过他没有见过,所以记不清了。
张琢磨着这件事,愣是一宿没合眼。
……
另一边,林鹿春和江鹤同两人付了银子,从渡口上了岸,买了两匹突厥马,便往临近万年县的终南山而去。
这几日,林鹿春别的没看出来,有一件事她却看得很清楚。
那就是冰蚕确实是不可多得的至宝。
按照小霸王的说法,她每次给江鹤同传功,虽说经验值没掉多少,但也抵得上旁人五年功力。
然而这冰蚕却只需要带在身上,便能让江鹤同气血充盈,几乎与林鹿春传功取得了同等功效,当真十分惊人。
这厢林鹿春心中觉得有些可惜,但一细想又觉得师父和五毒教无仇无怨,留着人家一教至宝终究也是个麻烦,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那厢江鹤同虽深知这冰蚕的奇效,却并没有生出什么贪念,心中只想着五毒教的功夫甚是邪门,万一这些人缠上他们,他那徒弟武功又不高,被人下了蛊可就不好办了。
这师徒二人想的东西南辕北辙,结论倒是非常一致――不该留的东西便不能留。
两人骑着马,很快便找到了药王谷的所在,略一说明来意,就有弟子将两人引了进去。
“二位来得不巧,家师带着几位师兄师姐去了万年县,晚些才能回来。”那引路的弟子将两人带到了客房,说道:“客人远道而来,不如先歇息一番,待师父归来,晚辈再行通禀。”
江鹤同冲着那弟子点点头,说了声“有劳”,那弟子才退了出去。
“师父,沐前辈去万年县做什么?”林鹿春把自己的小包袱放进隔壁房间,便来找江鹤同说话。
“应是在万年县设了义馆,为贫民看诊。”江鹤同略一思索,说道:“药王谷悬壶济世,此类小事多不胜数,说是菩萨心肠也不为过。”
“如此说来,沐前辈定然交友极广了?”
林鹿春转了转眼珠,心想着,若是这沐雪冰果真如传言一般,是活菩萨似的人物,那么五毒教圣女沈泱泱自然也不会是恶人。
反之,若是沈泱泱为人狠毒,沐雪冰和她走得那么近,这“活菩萨”三字恐怕就有些水分了。
“沐谷主救人无数,结交的朋友自然也多,此番冰……”
江鹤同话说到这的时候,林鹿春神情骤然一变,打断了江鹤同的话,“师父,我饿了,也不知神医谷的饭菜合不合胃口。”
说着,她突然走向窗边,推开了窗户。
窗下空空如也,但几十丈外,倒是有个小小的背影,像个耗子似的蹿了出去。
由于距离太远,林鹿春没能看得太清,但这么短的时间,从窗口蹿到几十丈外,偷听之人的武功,应当不低。
江鹤同不知道林鹿春心中所想,以为她真的饿了,便打开房门,招手叫了一个药童来,给了他一锭银子,要他帮忙整治些吃的来。
等药童走了,林鹿春才问道:“师父,药王谷醉心医术,想来武功上必定有所疏忽吧?”
“药王谷乃是药王孙思邈所创,若论与人争斗,药王谷弟子比之六大门派弟子自然是有所不及。”江鹤同说到这,语气一转,“不过,若论吐纳养气的长生之法,药王谷可是数一数二。”
江鹤同所说的长生之法自然不是长生不老,而是延年益寿。
林鹿春听他一说,自然也就明白了。
药王谷悬壶济世,口碑甚佳,除了鬼七那样的混人,旁人又何必得罪这样一个一心向医、与世无争的门派?
比起和别人争勇斗狠,药王谷的人更倾向于修身养性,活得长久些比什么都有用。
“那药王谷中人轻功如何?”林鹿春想起刚才逃走的人,又问。
“轻功?”江鹤同似乎想说实话,又觉得在人家的地盘上揭人短处不大好,表情便有些怪异,“只能说是并无出奇之处。”
“笃笃!”
房门被敲响,林鹿春走去开门,便看见一个白胖得如同人参娃娃的药童笑眯眯的抬头说道:“白芷师兄托我送些酒菜给二位客人。”
“快给我吧,你这小娃娃可别累坏了!”林鹿春赶忙接过托盘,一转身脸却冷了下来。
就在刚才,她看见了那孩子头顶上的等级。
确切得说,那根本不是什么孩子。
毕竟,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有82级呢?
第34章 魔童侏儒人如其名 心生贪念暗放迷烟……
林鹿春端着托盘, 其实心里在犹豫,要不要装作脚下一滑, 把上面的饭菜打翻了事。
然而要是这么做的话,难免不打草惊蛇。
她几步走到桌边,把托盘放好,将菜一一端上桌子,回头对等在门口的小童说道:“怎得让你一个小孩儿过来送吃食?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会武的。”
说着,便把托盘还了回去,又拿了一竹筒粽子糖递给小童,笑吟吟地说道:“给, 拿去吃吧!”
林鹿春心想着, 自己和师父今日进了药王谷, 药王谷不少弟子都知道。
等到沐雪冰回来, 势必要过问。
这人若不想暴露身份,就不会在饭菜里下毒。
否则这饭菜是他亲手端过来的, 岂不是惹祸上身?
而她对面,药童当归看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笑眼, 心里却没来由地打了个突, 接过粽子糖, 咧嘴一笑,就赶紧退了下去。
实际上,林鹿春此前见过当归一次,那一次便是药王谷弟子从江无天老巢接回几个孩子的时候。
询问武林盟主是谁的, 就是这当归。
只是那时林鹿春的注意力都在药王谷弟子的身上,反而没有对这么一个药童多加注意。
而在卢澧居所的那次,当时鬼七正挟持着沈翠微, 加上他本人又是江无天的手下,小霸王出声提醒的时候,林鹿春就自然而然地以为,那个“主线相关人物”是鬼七。
她并不知道,那时缩在角落的三个药童里,便有当归。
至于后来鬼七身死,沈翠微第一时间救走的,也是当归。
恰好那时红玉被飞虹子揪了出来,林鹿春和江鹤同两人立刻奔出急追,以至于静虚师太等人询问当归的时候,两人并不在场。
故而现在林鹿春虽然知道来送饭的药童有蹊跷,却并不知道这药童姓甚名谁,因何进了药王谷,更不知道他极有可能才是那个“主线相关人物”。
事实如林鹿春所料,饭菜没有任何问题。
当天亥时,药王谷谷主沐雪冰才带着几个得意弟子回了药王谷。
鉴于男女有别,天色又晚,她派药童向江鹤同通禀了一声,只说是明日再详谈。
林鹿春料想今夜或许会有不同寻常的事发生,一回房便打起了坐,实际上全部注意力都在两耳之上。
以她的内力,若是有心探听,就没人能悄无声息地靠近这里。
不多时,林鹿春听见一群药童的说话声。
“白芷师兄,你们往几位师姐那边去,我和当归去客房送水。”
紧接着,脚步声分作了两拨。
其中一拨人里有人说道:“新来的药童里,数当归最勤快。”
“还不是为了讨大师姐欢心?药王谷人人皆知,谷主有意立大师姐为少谷主……”
“嘘!敢编排大师姐,我看你是想吃手板子了!”
几个药童越走越远,应当是往药王谷弟子居所去了。
这时林鹿春的房门也被敲响了。
她睁开眼睛,从榻上下来,打开了房门。
这次门外的人不是当归,而是另一个略大一些的药童,手里提着一个铜壶,看样子里面都是热水。
“有劳。”
林鹿春下意识往隔壁门口瞥了一眼,发现进了师父房里的,就是白天时送饭菜的药童。
“摩侯罗!”来送水的药童无意间看见林鹿春摆在桌上的玉制小人偶,说了这么一句。
与此同时,江鹤同发觉给自己送水的药童猛然抖了一下。
他若有所思地往林鹿春的房间看了一眼,再回头时,刚才送水的小药童已经将铜壶放在了洗脸架旁边的小几上,向着他行了一礼,便走了出去。
林鹿春此时心中一片震惊。
她看着手里的玉质小人偶,回想起上次和江鹤同在洛阳时的情景。
那是她和飞鱼在屋顶上与七怪打斗过后的第二天,螳螂刀王板儿在街上和玄机楼的人对上了江湖上的切口。
就是那时候,她和师父两人在摊贩面前挑挑拣拣,装作买东西的路人,偷听王板儿说话。
王板儿走后,师父便顺手买了这么个小人偶送给了她。
她隐约记得,那商贩管这东西叫“磨合乐”。
不论是磨合乐,还是摩侯罗,单从字面意思上来讲,林鹿春都很难把这两个词和眼前的人偶联系在一起。
她端详着手里的小人偶。
人偶只有孩童巴掌大小,玉质一般但雕工却很细,是个憨态可掬的小娃娃模样,五官、头发、衣服都刻得很精致。
似乎师父买这东西的时候,也付了不少银子。
简而言之,这东西虽说是给孩子玩的玩具,却也不是普通人能负担得起的东西。
而且听这东西的名称,倒像是从番邦流传过来的东西。
什么人会拿摩侯罗来当自己的名字呢?
尤其这个名字还和鬼七有点关系。
林鹿春可还清清楚楚地记着,她截下红玉传给拓跋浚的字条上明晃晃地写着,鬼七身死之日,与他见面的人,便被他称作摩侯罗。
摩侯罗、人偶、藏在神医谷里当药童的82级高手……
林鹿春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手里的小玉人,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这摩侯罗,莫非就是个……侏儒?
她把玉人啪地一声扣在桌子上,一双眼睛精光四射。
一个成年人,看起来却像是个三五岁的白胖娃娃,可不就是摩侯罗吗?
这人竟然和鬼七是老相识,说不准他也是江无天某个名不见经传的下属。
毕竟鬼七死之前曾说过――“摩侯罗,想不到你竟有这样的野心。”
此话怎么听,也不像是瞧得起摩侯罗的样子。
也就是说,摩侯罗在江无天死前,算不得什么有地位的人。
这一点,从武功上也可见一斑。
鬼七作为江无天余下的几个部下中武功最差的,等级也比摩侯罗高出5级。
更何况这摩侯罗的武功……
林鹿春的眼珠转了转,心想着,能在药王谷和六大门派眼皮子底下隐藏功夫,这摩侯罗的武功必有蹊跷。
说实话,要不是她能看见别人的等级,没准也会被这小子蒙混过关。
正常情况下,谁又能想到一个看似三五岁的小毛孩,居然会是一个高手呢?
林鹿春想到这,便用壶里的水洗了脸,不多时又吹熄了蜡烛,和衣躺在榻上,将被子盖好,做出一副已经入睡的样子来。
约莫子正时分,林鹿春听见窗户纸被人轻轻戳破的声音。
「狗东西玩脏的!他要放迷烟!」
林鹿春听见小霸王的话,立刻屏住了呼吸。
常人憋气,憋个一两分钟也不是什么难事,林鹿春这样的习武之人,仗着内力精深,自然在闭气上也比常人时间久些。
只是她的肚子在被子底下,倒还是一起一伏的,好像正在呼吸似的。
实际上,那只不过是腹部的肌肉在上下活动,林鹿春本人却是一口迷烟也没吸进去。
窗外,放了迷烟的人观察了一会儿,但却并没有走进房间,反而奔着江鹤同的房间去了。
林鹿春把一个靠枕塞进被子里,做出一副有人在里面睡觉的假象,便悄无声息地从另一侧窗户闪了出去,一翻身上了屋顶,掀开一片屋瓦,预备看看这小贼到底要做些什么。
江鹤同的房间里,一股迷烟顺着窗口的破洞吹了进去。
林鹿春眼看着师父皱了几下眉头,紧接着就昏睡了过去。
窗外的人等了一会儿,吱呀一声推开门,蹑手蹑脚地钻了进来。
即便夜里很黑,林鹿春也还是能看出来,闯入者的身高,异乎寻常得矮,定是那摩侯罗无疑。
林鹿春手里已然捏住了一柄飞刀,双眼紧盯着下方矮小的人影,随时预备着出手。
只见这小侏儒直奔着江鹤同随身行囊而去,对于昏睡在榻上的江鹤同倒是不管不问。
“蝎蝎螫螫,也不知带了什么好东西……若是助我离开此地……”
摩侯罗说话声音极小,有的话甚至连个气音也没有,林鹿春听他嘟囔了几句,到底也没全听清。
她蹲在屋顶,眼看着摩侯罗从师父的行囊里拿出一捆像是纸的东西,又拿出两个沉甸甸的钱袋子来。
这时摩侯罗轻咦了一声,“这是……”
林鹿春眯着眼睛,辨认了一番,发现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孩巴掌大小都令牌。
“真是天助我也。”
摩侯罗拿着令牌,揣近怀里,又将江鹤同的行囊恢复原样,这才鬼鬼祟祟地溜了出去。
下一秒,林鹿春从天而降,一记掌刀劈中摩侯罗的后颈,将他击晕了过去。
她一手拎着摩侯罗衣领,向着药王谷山门外飞掠而去。
摩侯罗此人,她必须要审问一番。
至于用什么身份……
林鹿春切换了装备,又一次做了道士打扮。
于是,摩侯罗睁开眼睛的时候,便发现自己双手被缚在背后,整个人被吊在一棵几丈高的大树上,树的另一根枝桠上,坐着一个蒙面道人,手里拿着一枚令牌,一上一下地掂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