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鹤同将毛笔蘸了墨水,密密麻麻地写了一整张信纸的蝇头小楷,绑在一只海东青的腿上,往凤鸣堂而去。
信中,他吩咐凤鸣,让他派几个舵主去盯着玉玺的动向。
萧九溪反常的行为,总让他觉得有些放心不下。
……
另一边,无为山庄庄主萧九溪一路追着鬼一的踪迹,往扬州而去。
若说他为何紧追着鬼一不放,那可就有的说了。
萧九溪本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可这次的事他却非管不可。
说到底,再怎么清静无为,他也不能眼看着契丹人拿走传国玉玺。
事情还要从前几日说起。
这一日,萧九溪已离开无为山庄三日有余。
因着要追查鬼一的踪迹,他这一路上走得反倒不快。
这鬼一轻功极佳,但却因内力深厚,所过之处,都会在树干上留下足尖的踏痕。
萧九溪问了庄中弟子,得知铃谷七怪被发现之处,断定这鬼一九成九也是从此处逃跑。
功夫不负有心人,萧九溪一路追查之下,还真找到了鬼一的踪迹。
他不知鬼一心中打了什么主意,不欲打草惊蛇,待追得越来越近,便飞身上树,在树枝掩映中,遮掩了自己的身形。
正当他远远看见一个身影,打算一探究竟的时候,下方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萧九溪凝神一听,竟发现这几人说的是契丹话。
几人言谈之中隐约提到“大王”、“太后”,想来必然是那契丹狗皇帝耶律德光与太后述律平。
这几个契丹人出来的太巧,萧九溪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再一想起鬼一也在这附近,不由心中大凛。
他连忙屏息凝神,悄无声息地跟了过去,不出片刻,就见一个身量极高的男子于林中现身。
萧九溪观其面貌,发现他面相与铃谷七怪所说一一相和,知道他就是鬼一。
眼下这鬼一与契丹人已然汇合,萧九溪又岂能不知道这狗贼勾结外族,意欲对中原不利?
他凝神静听,便听见鬼一对那几个契丹人说道:“你们的皇帝耶律德光不是一直想入主中原吗?如今在下手中有个大好机会,就是不知你们能否拿出诚意了。”
那几个契丹人用契丹话叽里咕噜商议了好一阵,最终派出一人用汉话说道:“我们陛下一向爱惜贤才,阁下若真能为我契丹入主中原效力,陛下又岂有不重赏的道理?我听闻阁下如今在中原遭人追杀,汉人有眼无珠,阁下这等功夫,若投奔我大辽,便是封侯拜相也非难事。”
萧九溪在树上听得血气直涌上头,只等这鬼一说出他的诡计,就要将这些人杀个干干净净,好叫这诡计胎死腹中。
他却不知道,鬼一之所以要投奔契丹人,是被他那两个师祖吓破了胆。
当初云渺与她师兄虽然放了鬼一和铃谷七怪一码,可鬼一却不知她心中所想,满心只以为自己危在旦夕。
他料想云渺再如何神通广大,也不敢与整个契丹为敌,于是才联络了契丹在中原的细作。
不过鬼一轻易便能联络到这些人,也足以说明,他先前就与契丹人有些不清不楚的往来。
萧九溪听着鬼一与那几个契丹人蝎蝎螫螫的商议了许久,言谈之中透露的,均是要助耶律德光拿到中原传国玉玺之意,登时心头火起。
那几个契丹细作毕竟身在敌国,虽知传国玉玺丢失之事,却不知那玉玺现在何处,而鬼一却有自己的办法,探听中原江湖上的消息。
萧九溪转念一想,让这两拨人凑到了一块,岂不是趁了契丹人的心意?
于是不待鬼一把话说完,萧九溪便飞身而下,一招神人剑,直取鬼一头顶心,就要将他扎个对穿。
鬼一武功毕竟也非同小可,发现头顶不对劲,立刻就旋身躲了开去。
萧九溪飞下树来,一击不中,就打算先杀光那几个契丹奸细,再与鬼一计较。
几人在林中你来我往地对了几招,那几个契丹人就立刻败下阵来,眼看着只剩下两人还能起身迎敌。
这时鬼一认出萧九溪的武功,知道他是无为山庄之人,顿时更加不敢让他将这几个契丹人全部灭口。
如今他在中原已经是人人喊打,若没有契丹人相帮,岂不是更要被无为山庄追杀?
想通其中关节,鬼一立刻挺身而出,与萧九溪缠斗起来。
两人都是武林中的好手,这鬼一作为江无天武功最高的下属,当然也不是易与之辈。
两人缠斗间,那两个契丹人寻着机会,赶紧向林外逃去。
而萧九溪被鬼一缠住,一时追击不得,竟然还真叫这两个三脚猫跑了个无影无踪。
这让萧九溪如何不恼怒?
他武功胜过鬼一一筹,全力之下,逼得鬼一硬接了一剑,受了不轻的伤。
可惜鬼一无意与他争个高下,只一心逃命,两人一追一逃,连日来跨过了大半个中原,不知不觉就到了扬州。
而秦宵所在之处,也正是扬州郊外的一座荒山。
众人都以为萧九溪是来抢夺玉玺的,却不知他此番前来,只是为了杀鬼一一人而已。
而鬼一为人奸诈,又速来不将人命当一回事,一到扬州,便冲进城中,以城中之人作质,另萧九溪投鼠忌器,几番下来,便逃到了荒山,遇见了围捕秦宵的兵马。
他随手抓了一人,便把情况问了个明白。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鬼一原本就有心拿到玉玺,加上这大山之中人马众多,纵使萧九溪有天大的本事,想找到他也不容易,于是一头便扎进了大山深处。
等萧九溪追来之时,看见山中众多江湖高手,并着大批兵马,立刻傻了眼。
丐帮一位舵主认出他来,上前见了礼,“萧庄主?”
那舵主面色怪异地说道:“原来无为山庄也有意寻找玉玺。”
“玉玺?”萧九溪皱紧眉头,还不等问清楚,斜刺里就冲出一个女子。
“你就是萧九溪?且与我比试比试,看看你有何厉害!”
第46章 山中比武心思各异 江州峭壁各方威逼……
萧九溪被这突然出现的女子打了个措手不及, 慌忙横剑格挡。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打算上山捉人的聂白虹。
前阵子她与江鹤同师徒打了个照面, 听江鹤同说她在天人境之下竟然只排第三,心中老大不痛快。
她原本打算此间事了,就去少林寺与那行均和尚比试比试,若是赢了,她自然就是第一,也就无需再与萧九溪比试了。
可偏偏在这荒郊野岭,让她碰上了萧九溪,如此一来,以聂白虹的好胜心, 又岂有不与他比划比划的道理?
萧九溪这边以神人剑相斗, 心中愈来愈惊。
无为山庄虽然因祖师爷的怪癖, 向来没有心法传下来, 可萧九溪的师父乃是云渺的关门弟子,因而萧九溪自己所学心法, 也是冥灵枯荣功。
此功说是盖世神功也不为过,正因如此, 无为山庄阖庄上下均以参悟《庄子》为第一要务。
萧九溪如今也不过三十几岁, 一身功夫却仅在已然耄耋之年的行均大师之下, 可见此功神妙。
不过萧九溪也一向不敢自满,只因师父曾说过,能得此神功,即便日后得入天人境, 也不算是难事。
他修炼二十几年,如今还没到天人境,又哪里敢猖狂呢?
只是话虽如此, 萧九溪到底也有几分天才的傲气,寻常不会把所谓的武林高手放在眼里,不然他也不会孤身追着鬼一到了这里。
现下,萧九溪眼看着自己用长剑相斗,对方一个女子用的却是一把小孩玩物似的三寸匕首,还能与他斗个不相伯仲,便知这年轻女子的武功竟然比鬼一还高上一线。
两人原本都有所保留,见苦战不下,方才用上全力。
庄子有云:“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萧九溪所用的,便是无功之剑。
神人剑剑招虚虚实实,看似每一剑都是信手而发,好像不会用剑之人摆的花架子。
然而用剑之人的剑招到底是虚是实,全无定数,让人防不胜防。
其实若是无为山庄中的门人弟子用此剑法迎敌,则或是三虚一实、或是五虚一实,时间久了,总能让人摸出路数。
但到了萧九溪的境界,剑招本身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对剑法的领悟。
他已然知道“神人无功”的至高要义,若还是拘泥于剑招,便只会让剑法变得不伦不类了。
“阁下姓甚名谁?为何阻我追杀贼寇?”萧九溪和聂白虹两人对了几十招,心中记挂着追击鬼一之事,不愿多耽搁。
实际上,聂白虹此番突然发难,着实是不讲道理。
毕竟萧九溪自己又不知蛛网有那么一本“玄字二号卷”,这天人境之下第二的名头也不是他自己封的,他人追得好好的,突然被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拦住了去路,心中自然怀疑聂白虹是鬼一的同党。
恰好这时候华山派听见动静,过来查探,一眼就看见了一袭红衣的聂白虹。
华山派众人来到这里,全是为了玉玺,看见山中其他人,自然也以为是来夺玉玺的。
这下可好,一看见聂白虹,华山众高手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心想这女子如此猖狂,竟然还敢堂而皇之地在江湖正道面前出现!
“萧庄主可不要上了妖女的当!当初我等在岚州追杀鬼一,便是此女横加阻拦!此女必然与江无天脱不开干系!”
聂白虹根本连鬼一是谁都不知道,两次出手,都是巧合,如今被华山派一口黑锅扣下来,当即便沉了脸色。
“什么鬼一鬼二?当日你们这些宵小之辈冒犯了本姑娘,本姑娘便教训你们。怎么,你们技不如人,比斗输了,就要编造这许多罪名出来诬赖人吗?”
言语刺了华山派一顿,聂白虹才对着萧九溪说道:“我叫聂白虹。”
在她看来,萧九溪能接她这么多招还不落败,配得上让她自报姓名。
至于华山派那几个学艺不精的伪君子,哪里能和她结交呢?
萧九溪一向不会偏听旁人一面之词,因此华山派和聂白虹的话,他都不怎么相信。
“原来是聂女侠,此番也是不打不相识,在下身有要事,必须先去捉了那贼人,还望聂女侠行个方便。”
聂白虹收起匕首,往后退了一步,说道:“这山上只有一个贼人,我受人之托,也是非得抓住他不可,咱们各凭本事。”
这两人驴唇不对马嘴地说了半天,一个以为贼人就是鬼一,一个则以为贼人便是秦宵。
萧九溪心中微微不忿,心想着,你要捉拿鬼一,便对我萧某横加阻拦,是何道理?
当下也不分辩,只板着脸一抱拳,运起轻功就要往山上去。
他虽然听丐帮之人说了“玉玺”二字,但没来得及问就被突然冲出来的聂白虹打了个岔,一时将心中疑问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萧九溪误会聂白虹也要追杀鬼一,却不知其他人也全都误会他要抓了秦宵,抢夺玉玺。
丐帮见他不多加解释,也以为是如此。
只是他们这些叫花子此番只是来凑个热闹,倒也不在意山上多几个高手。
华山派也不知萧九溪是为鬼一而来,刚才的话,不过也是为了让萧九溪以为聂白虹是魔教妖女,盼着他与聂白虹斗个两败俱伤,一来报了大仇,二来也能少两个争夺玉玺的对手。
可惜萧九溪没有上当,华山派失望之余,也愈发觉得萧九溪所图甚大,必然是为了玉玺而来。
于是众人看着萧九溪飞身上山,纷纷运起轻功,往山上掠去,唯恐玉玺被旁人得了。
与此同时,前几日从萧九溪剑下逃得命来的两个契丹细作已然跑回了契丹人的地界。
这两人长途跋涉,又惧怕身后有人追来,没日没夜地跑了好几天,看见一顶毡帐,就两眼一闭,昏睡过去。
等两人醒来时,已经是一天一宿之后了。
两人连热腾腾的羊肉也顾不得吃,就往可汗的牙帐去了。
契丹如今正是水草丰美的季节,牧民也安心放牧,寻常不会有人去边关滋扰汉人。
照理说,契丹派去中原的细作也不该这时回来,可汗的牙帐里自然也没有人分神接应这两个细作。
且今日耶律德光带着几个亲兵纵马打猎去了,并不在帐中。
两人几经辗转,才见到了太后述律平。
述律平并非是普通的皇太后,她年轻时曾带兵大败室韦,威震四海,是个智勇双全的女子。
两人刚进太后的牙帐,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两人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妇人端坐在帐中,一只袖子里不自然地空了一截。
一看到太后不怒而威的脸,这两人不敢再看,赶忙低下了头去。
在契丹,尤其是述律与耶律二部,没有人不尊敬太后述律平。
这位太后年轻时随太・祖皇帝征战四方,是整个契丹最有权势的女人。
她的右手,便是在太・祖皇帝下葬之时砍去的。
这个女人一向心狠得让人害怕。
包括对待她自己。
两人跪在地上,将林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传国玉玺?”述律平眼中闪过一丝兴味,“若得此物,的确是锦上添花了。”
话虽如此,却不见这位契丹太后有多么动心。
“此事便交给你们两人去办,那鬼一武功甚高,正是我儿需要的良才。”
两个契丹人直到出了牙帐,也没有想明白,太后为何不急着抢夺玉玺,反而让他们带人接应鬼一,将他带到契丹来。
他们当然不知道,述律平有多么了解汉人的排外。
汉人自己拿了玉玺,自然可以称王称帝,可契丹人要这玉玺,用处却不大。
契丹可不像沙陀族,沙陀族为大唐效力多年,一切风俗几乎已经与汉人无异。
正因如此,当初李存勖自立为帝,建伪唐为中原正朔,汉人虽心有不满,却并未有人起兵相抗。
但契丹不同,若是攻不下燕云十六州,不能让汉人溃不成军,即便有十个传国玉玺,也不能让耶律氏入主中原。
不过这个消息也并非全然无用。
如今中原本就四分五裂,李存勖在位时,伪唐或许还有一统中原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