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从那时起,直到现在,已经有八个月的时间,他的伤势却并未加重。
江鹤同原本以为是那些汤药之功,现在想来,若那药真的有此奇效,以沐雪冰的人品,又为何不早些将药方给他呢?
因为林鹿春在背后不断传功,江鹤同周身都暖洋洋的,没有半丝不适。
可是他又怎能不明白,若是林鹿春没有天人境的功夫,传功哪里会有这等奇效?
就在此时,林鹿春已然传功完毕,正打算扶着江鹤同躺回榻上。
不想江鹤同突然伸出手来,握住她的胳膊,语气平淡地说道:“呦呦。”
“!!!”
林鹿春瞬间变得像一只炸毛的猫,几乎要从原地跳起来。
“师……师父?”
江鹤同叹了口气,说道:“我该叫你呦呦,还是该叫你前辈?”
……
如果这时有人在窗外,便会发现,客栈中的一间客房里,突然亮起了烛光。
房间里,江鹤同和林鹿春相对而坐。
林鹿春转了转眼珠,虽知对面只有这一个人,却莫名有种“三司会审”的感觉。
“师父。”林鹿春往前挪了挪,一副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
只可惜江鹤同经此一事,哪还能让她蒙混过关?
“可否告知在下,阁下到底是何身份?”江鹤同硬着心肠问道。
“我告诉师父的名字都是真的,千真万确,绝无虚言!”林鹿春伸出三指,就差指天发誓了。
“阁下不会武功之事,也是真的?”
听见这话,林鹿春理直气壮诶说道:“这当然也是真的!徒儿来到这世上,便没出过山,遇见师父之前空有内功,却并不痛武艺。”
她没说的是,在遇见江鹤同之前,她“来到这个世界”也不过两三天。
不过单纯按照事实来讲,林鹿春可是完全没有撒谎。
「偷换概念还是您老有一套。」
小霸王嘿嘿笑了两声,出声调侃。
江鹤同皱着眉头,也不知信没信林鹿春的话。
当他抬起头时,看见的就是林鹿春那张写着“乖巧”二字的脸。
有一件事,他依旧想不通。
那就是林鹿春的功夫。
虽然因为返璞归真,武功低微之人听不出武功高绝之人的呼吸与脚步与常人有何不同,可是他探过林鹿春的脉门,探得的内力现在看来,着实是蹊跷。
单从脉象上看,林鹿春确实修炼了蛰龙功。
第一次江鹤同探她脉门,只觉内力细若游丝。
第二次再探她脉门,内力便如寻常武人两三年的功力。
难道像她这样的高手,会自废武功,改练蛰龙功吗?
可若是这样,第二次的结果,岂不是证明她的武功还没到大成?
而不到大成的武功,自然不可能在天人境以上。
如此一来,便又有另一个让人不解的事――林鹿春为何能同时修炼两门内功心法?
即便江鹤同并非天人境,但江湖中却历来没有过同修两门心法之人。
他探究地看了林鹿春一眼,又不知道该不该问。
两人毕竟相处也有半年多时间,若是问身份,江鹤同自问没什么可诟病的。
可是刺探别人的内功心法,是习武之人的大忌,江鹤同也不好贸然多问。
反倒是林鹿春见他疑神疑鬼的,自己说了不少东西。
或者不如说,她给江鹤同看了一样东西――玄铁令。
“江无天是我所杀,江湖中只闻其人,不见其身的林盟主,便是我。”
林鹿春手里拿着那块沉甸甸的玄铁令牌,解释道:“只是诛杀江无天之事,实乃巧合,这武林盟主之位,也来得凑巧。徒儿闲云野鹤惯了,不愿多管闲事,这才隐瞒身份,还请师父勿怪。”
“你武功远高于我,不必――”
没等江鹤同说完,林鹿春就拽住他的袖子,可怜巴巴地说道:“徒儿孤身一人,现在连师父也不要我了吗?”
「你轻点演……」
这一套对小霸王没什么用,对江鹤同却是挺管用的。
至少之后的时间里,江鹤同再也没有提起此事。
即便他心里明白,能一掌让勃阑伽曾古骨骼尽碎的人,绝不会是软弱之人。
但耐不住他自己就是狠不下心来。
更何况林鹿春所作所为,虽然有所隐瞒,做的事却全是为他好。
两人半年多的师徒情分又不是假的,江鹤同若是识得好歹,就不可能眼看着她伤心却不管不顾。
不过林鹿春经此一事,多耽搁了许多时间,这明教今夜自然是去不得了。
两人到底男女有别,为免让人看见横生枝节,江鹤同问了最要紧的事,便让林鹿春回了房间。
这对师徒各自都是惊魂未定,回房之后辗转反侧,不多久天便亮了。
林鹿春结结实实地熬了一宿,要不是有蛰龙功傍身,白日里非得哈欠连天不可。
她走到窗前,刚一推开窗,就看见街上站了许多人。
林鹿春远远望去,看见街尾有几头装饰华丽的大象,象背上背着几个像是肩舆的座位,上方蒙着红色纱巾。
在大象周围,一群貌美的天竺舞姬,有的吹奏乐器,有的抛洒花瓣,极是热闹。
第49章 师徒店前暗生情愫 天竺舞姬另藏玄机
大象一共有三头, 每一头上面都坐着一个人,只是距离太远, 上方又有红纱遮挡,让林鹿春根本看不出里面的人是何样貌。
且这三人都穿着月白色长裤,赤着双脚,脚踝上挂着一串黄金制成的铃铛,身形也几乎一模一样。
若是三人站在地上,不露出面孔,恐怕旁人根本无法将这三人区分开来。
林鹿春料想这些人应当是从天竺来的,与他们这些汉人八竿子打不着,也就没有过多在意。
当她收拾好自己, 推门走出房间的时候, 迎面就碰上了江鹤同。
但让她无奈的是, 江鹤同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时, 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间。
似乎从昨天摊牌开始,江鹤同对她的态度就变了很多。
林鹿春暗自郁闷, 心想着,果然是不谙世事的少女才惹人喜爱吗?
以她的武功, 的确会让人忌惮, 可是通常来讲, 武功高到她这个份上,别人再怎么忌惮也无济于事。
没想到师父竟然也会害怕。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江鹤同心里想的完全是另一回事。
江鹤同现在一看见林鹿春,就想起自己从前班门弄斧的样子。
她的内功哪里需要他来教?
当真是丢人至极, 倒不如现下就进了棺材,也好藏住这张见不了人的脸。
江鹤同心想,恐怕每次他挡在她身前的样子都十分可笑, 到头来,都要她暗中相助。
他现在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之前那惊人的掌力从何而来呢?
是什么样的心法,才能成就如此包容万物的内力?
江鹤同心有疑问。
毕竟那些内力也经过了他被废的经脉,却并没有加重他的伤势。
有一瞬间,江鹤同想要问出口的心思格外强烈。
但是,他最后还是什么也没问。
因为这太无耻了。
江鹤同猜测,林鹿春所修炼的心法有温养经脉的效用,而且其效用比药王谷的长春诀还要厉害数倍。
可是一直以来,林鹿春都耗费自己的功力助他疗伤,内功必然有所退步。
如果他还要觊觎别人的心法,岂非厚颜无耻?
能助习武之人入天人境的心法,无一不是盖世神功。
这样的神功,别人又岂会轻易拿出来?
更何况,要是林鹿春轻易就把心法交了出来,他反而要忧心。
因为那证明小姑娘的戒心太低了。
江鹤同脑中转了这许多念头,实际上根本没花多长时间。
尴尬过后,他便和林鹿春两人并肩往楼下去了。
江鹤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将林鹿春看作小姑娘。
按理说,天人境的高手,无一不是活了许多年的老前辈。
聂氏一脉虽有例外,但少说也得四五十岁,方得入天人境。
聂白虹在天人境以下看似横行无忌,可是比她武功更高的行均大师已有九十高龄,却还没有踏入天人境,可见这一线只差,便是千里万里。
可见聂白虹虽年轻,要入天人境却也还早着呢!
至于林鹿春到底年岁几何,江鹤同即便不能确定,也不会以为她已经七老八十了。
人在不同的年岁,心境自然不同。
那些天人境的前辈即使一副青年人面孔,说起话来也难免老气横秋。
但林鹿春此人,却是和老气横秋一词毫无瓜葛的所在。
虽然一个人十几岁就成了天人境的高手,此事委实匪夷所思。
不过江鹤同也没法保证,林鹿春是不是因为久居山林,不谙世事,所以才有如今的性格。
“若是有天竺商队路过,倒省却了一番功夫。”江鹤同两人坐在大堂时,听见商队里的人说道。
商队里的几个平日里带头的好手,正围坐在一起,商议着来了波斯之后,该与哪些人做生意。
波斯人也常从汉人行商手中采买茶叶、丝绸、瓷器等物,只是像大同商栈这等大宗买卖,却不是谁都能吃得下的。
更何况商队历经艰险,四个月才到此处。
若不是他们都身具武艺,恐怕这时间还要再长上许多。
因此蝇头小利他们全然不放在心上。
这丝绸、茶叶带出来,若是不能换来等重的黄金,等商栈扣下几成利,他们这些商队里的小喽分到手的便有些不够看了。
丝绸在西域诸国或许还不算太过贵重之物,然而到了波斯、大小拂林等地,便有价比黄金一说了。
商队来的路上还不是最危险的,最危险的是回去的路。
商队必须挑选可靠的本地商人,才能尽量避免他们将带回大量黄金珠宝的消息被泄露给路上的山匪。
不过这些林鹿春都不甚在意。
她心中还记挂着明教的事。
“师父今日可否带我在城中逛逛?”林鹿春别有深意地问道。
“其余四人还未赶到,不可……不宜轻举妄动。”说到正事,江鹤同那些无关紧要的小心思自然也就散了。
林鹿春察觉到他措辞的变化,也不直说,只问道:“师父,我有一个疑问,可否请你解答?”
“但说无妨。”江鹤同若有所思地看向林鹿春。
林鹿春笑嘻嘻地问道:“韩愈有云,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长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①)
她这话哪里是在问江鹤同,分明是在劝他,不必将昨日之事太过放在心上。
“师父博览天下武功,可以传授给徒儿的东西,多不胜数,又为何拘泥于内功一项呢?”林鹿春看江鹤同垂眸不语,乘胜追击地说道。
“如此,倒是我着相了。”良久,江鹤同才抬起头,语气轻松地说道。
旁人怎么想,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只要小徒弟自己需要拜师学艺,而他刚好又有东西可教,师徒便还是师徒。
更何况,世上在没有旁人知道林鹿春的身份,为她保守秘密,江鹤同也责无旁贷。
想通此事,江鹤同身上的不自在便去了一大半。
林鹿春见“哄”好了师父,心下大定。
两人用了早饭,便出了客栈。
左右商队里的武人并不需要这两人跟着他们跑生意,也乐得他们自便。
只是这些人言语间,却难免咂舌。
“养闺女也不过如此了,哪有这样纵着徒弟的?”其中一个红脸的汉子说道:“我拜师学艺那会儿,不知过得多苦!可这把子功夫,也是实打实练出来的。”
这人是个练横练功夫的,少林七十二绝技当中的金钟罩铁布衫、铁砂掌就在此类功夫当中。
只是横练功夫要忍常人不能忍之苦,熬打身体,可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因此许多人即便经脉细弱,于内功大大不利,也少有走横练路子的。
况且横练功夫从无天人境高手,比之内功的文练与外功的武练总是差了一层,常被武林高手视为末流之技。
平常也只有跑商的武人,才会习练这等功夫。
“嘁!咱们兄弟几个,谁拜师学艺之时少挨了打了?所谓严师出高徒,师父不严厉,似咱们十几岁时的泼猴性子,能学成什么?依我看,这江六郎一表人才,带出的徒弟却未必是厉害的。”
这几人不知道,他们谈论的两人,此刻正在商议如何潜入明教。
“明教一向以光明为教义,即便是夜里,教中也亮如白昼,你功夫虽高,若不知总坛布局,也难免被人发现。”江鹤同手里拿着一根镶嵌红宝石的金镯,一边把玩一边说道。
在波斯,这东西被称为“赤玻璃”,当年波斯向大唐皇帝觐见时,便献上了此物。
珠宝行的掌柜知道来了大生意,一双眼睛时不时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
他的汉话不如何好,正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两人。
而林鹿春则正在看一串青金石珠子,此物现下名为石青,也是波斯最名贵的宝石之一。
艳丽的青金石蓝将林鹿春的手腕衬得格外细白,江鹤同看过去的时候,不知为何,莫名地觉得不敢多看,只看了一眼,就飞快地转开了眼睛。
他抬头时,便见那掌柜盯着林鹿春一双皓腕,心下顿时便有些不快,心道这人怎的盯着姑娘家的胳膊不放?
他哪里知道,掌柜只是怕店里最贵的首饰丢了,才目不转睛地盯着。
波斯男女大防并不如汉人厉害,况且这时候汉人的规矩也不像后世那么多,看几眼别人的都手腕,倒也不至于被打成登徒子。
只江鹤同自己当局者迷,对自己藏在内心深处的隐秘心思一无所觉,还当自己正人君子得很。
“夜间烛火再亮,到底不如白日。”林鹿春自认皇宫都闯过,到底也不怕夜闯明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