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苍老的眼眸满是诚挚,老夫人鼻尖一酸,也抓着他的手,含泪道:“好,不管发生什么,我们总是在一起的。至于儿孙,咱们也尽力了。”
“嗯,尽力了。”老侯爷搂住她的肩膀,眸中泛起水泽。
见此情形,二房、三房松了口气,对陆行云则更加的嫉妒了。
自此,书房便封起来了,老侯爷两人也守在这里,亲自看顾陆行云。
因时疫传染性.强,太医给所有人发放了特制的面罩,遮挡口鼻,还教他们每日用药水浇撒宅院,并定时服用抗病的汤药。
这般过了几天,陆行云的病却越来越严重了,身上的疹子都开始溃烂,脸和手上的烧伤因淋雨越发恶化。
起先他还能进些药水,到最后连药也喝不进去,更别说饭食了。
短短时日,他就消瘦了一圈,每天躺在那里昏昏沉沉,偶尔醒来也神志不清,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柳儿”、“烨儿”。
望着他凹陷的泛着乌青的脸颊,老侯爷两人整日以泪洗面,到最后又跪在地上求太医。
李太医连忙扶起来,满脸凝重:“老侯爷、老夫人,下官已经尽了全力,该用的法子都用了。可世子这般,像是没了求生的意志,他若不愿意活,谁都救不了他啊!”
老夫人一晃,泪水夺眶而出,她起身走到床边,恨恨地锤了锤陆行云的胳膊,满脸哀恸:“行云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五岁就没了爹娘,是我和你祖父起早贪黑,将你辛辛苦苦拉扯大,你祖父更把对你父亲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你身上。”
“你怎么能为了一个女人,对我们撒手不管啊!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对得起我们这么含辛茹苦吗?你起来,你起来啊!”
她越锤越重,心里的悲痛与怨恨齐齐迸发。
然而,任她如何捶打,陆行云依旧双目紧闭,没有反应。
见此情形,老夫人心痛如绞,抱着老侯爷痛哭:“老爷子,行云他...真的不要咱们了啊!”
老侯爷亦满脸泪痕,紧紧搂着她,悔恨道:“早知如此,我绝不会让他们把烨儿送走,更不会让知柳自焚的!”
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就是人间惨事,他们已经历了两次,难道还要再遭一次吗?
之后几日,他们又找了几位名医,接连用了好些药,依旧没有起色。
大夫们临行前虽未言明,却纷纷暗指让准备后事。
听到这些话,老侯爷一口气喘不上,最后竟晕过去了,老夫人也脸色煞白,站都站不稳。
经过大夫诊治,他们才缓过劲来。可想到陆行云行将就木,又悲从中来,抱在一起大哭。
就在此时,书庭听到敲门声,走到院外,见是管家的儿子刘远。他低声说了句什么,书庭眸光乍亮,赶紧跑到屋里。
“老侯爷、老夫人,世子有救了!”
“你说什么?”老夫人唰地站起来。
书庭点点头,凑到近前低语了两句,老夫人又惊又喜,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此话当真?”
老侯爷也满脸期待,从床上爬起来。
“当真!是刘大哥亲眼所见。”
“好,好,总算天无绝人之路啊!”老夫人眼眶一红,连连抹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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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行云迷迷糊糊,忽而在云端,忽而坠入谷底,眼前似罩了层雾,什么也看不清。
这般过了许久,烟云尽头似乎有一片澄澈的湖水,青翠如静,湖中央有一座楼船,船上的伶人咿咿呀呀,唱着孙皇后的故事。
高台下,一位女子背坐在那里,红衣鲜亮,头上只缀了只红玛瑙发簪。
他瞳孔一缩,胸口砰砰直跳,拼命奔过去。
“柳儿!”
似是听到声音,那女子回过身,轻飘飘地望向他,幽远淡漠,似山间的风。
他用力抓过去,留在她即将碰触到女子时,她长袖一甩,楼船倏然远去,淹没在茫茫迷雾中。
“柳儿...”
像是沉入了冰冷的湖底,周身发冷,心口压的喘不过气,他红着眼,在大雾里拼命寻找,却什么也抓不到。
紧接着,光影转换,身旁变成了缟素的灵堂。
他看到姜知柳趴在棺椁上,满脸泪水,悲痛欲绝。
“爹爹,你为什么不等等我?为什么...”
他眸中一揪,跑过去想扶住她,却被他狠狠推开。
“陆行云,我爹爹死了,可你却让我独自奔丧,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你这样绝情绝义,枉为人夫,更枉为人父!”
她死死盯着他,眼里泛起刻骨的怨恨,尔后拔出匕首朝腹中插去,鲜红的血汩汩而出,瞬间淌了一地。
胸口似被刀插了进去,他眸中泛起深深的悲痛与自责,伸出的颤抖的手,想摸又不敢摸。
姜知柳冷然一笑,把匕首拔了出来,刹那间,鲜血飞迸,溅的他满身满脸都是。
一片血光中,燃起熊熊火焰,他又看到姜知柳抱着烨儿立在大火里,含着眼泪,朝他凄绝地笑着:“陆行云,你要记住,是你害死我,害死了烨儿,你不配和我们待在一起,永远不配!”
“不,不要!”
泪水如泉流奔涌,陆行云飞扑过去,可身前却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任他如何拍打碰撞都没有用。
火焰飞舞,越烧越旺。
女子的泪在火中蒸发,凄美的容颜似花朵一点点被吞噬,烧成灰烬。
“不——!”
他一拳一拳地砸着,鲜血从他手中流出,在女子湮灭的一刹那,他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双腿一曲,颓然地跪倒在地上。
她死了,带着他们的烨儿一起死了...
他低着头,拳头攥的发白,肩膀不停颤动着。
万籁俱静,只剩下眼泪砸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吧嗒吧嗒...”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双眸空洞死寂,忽然他看到眼前的废墟里,开出了一簇簇红玫瑰,奇异妖冶。
他眸中一红,拼命撞过去,身前的屏障分崩离析。他扑到跟前,颤着手,轻拂那红艳艳的花蕊,泪水如雨般落下。
柳儿,柳儿...
忽然,他脑海里响起了姜知柳的声音:“你永远不配和我们在一起,永远不配!”
胸口猛地一揪,似针反复地戳着,他眸光渐锐,将红玫瑰一把折断,越攥越紧,手心里流出殷红的血。
他的神情变得阴鸷,将花塞进嘴里,一口一口地嚼着,尖锐的刺扎破他的口腔,可他没有停止。
妖冶的幽光中,他的目光越发痴狂暴戾,吃完一根又拔一根,血顺着他下巴不停地淌着。
一根、两根、三根....
废墟里的花都被他拔尽了,血将他胸口的衣衫染红,斑斑点点,异常刺目。
最后,他抚摸着手中最后一朵红玫瑰,眼神妖冶深邃,阴恻恻的。
“柳儿,我们在一起了,永远在一起了...”
他勾了勾唇,神情寒光乍厉,拿着玫瑰枝戳进胸口,若是寻常的玫瑰,定然刺不进去。
可此刻,鲜血从他胸前汩汩地冒着,他喉中一甜,喷了大口的血,颓然地跪在地上。
天际,两只鸿雁渐行渐远。
他抬起手,猩红的眼眸泛起深深的情愫与眷恋,片刻后,手臂垂落,身躯重重倒在地上,双眸随之闭合。
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世界变得一片死寂,空洞萧索。
也不知过了多久,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悲痛的哭声:“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对得起我们这么含辛茹苦吗?你起来,你起来啊!”
那声音断断续续,又逐渐消失。
死寂,还是死寂。
像是过去了一辈子那么久,忽然从四周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行云,你醒醒,我在这,我在这...”
“行云,你起来喝药好不好,我放了蜜饯,一点都不苦,只要你醒来我就原谅你了。”
“行云,上次我们下的棋还没完,你快起来陪我下棋,好不好?”
“行云...”
那声音此起彼伏,不停地在空中徘徊,阴沉沉的天色忽然亮了,地上的人眼皮微动,指尖曲了曲。
谁?谁在喊他?为何声音这么熟悉?
作者有话说:
说话的不是女主,但也【不会有替身梗】
梦里的过程就是男主如何一点点失去生的意志
第26章 绝望
晨曦微露, 天边泛起鱼肚白。
寂静的书房里,陆行云浓密的羽睫扇了扇,缓缓睁开眼眸。
“行云,你醒啦!”
耳畔传来熟悉又温柔的声音, 他转眸, 一张逐渐清晰的脸庞映入眼帘,容颜清丽, 双眸乌黑透亮, 含着深深的关切。
是姜知柳!
胸口砰然一撞, 他眸中泛起巨大的狂喜, 颤抖地伸出手,眼眶猩红,喉咙沙哑:“你、你没死...”
怔了怔,女子低眉握住他的手,神态娇羞:“嗯,我没死。”
只一瞬, 陆行云就推开她,眼底的光瞬间寂灭, 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痛楚。
“不, 你不是她!”
“行云,你说笑了,我是你的柳儿啊!”女子神色一慌, 笑容有些勉强。
“不, 你不是!她那么恨我,怎会对我这么温柔?”
酸涩如潮水将他淹没, 他扯了扯唇, 露出凄凉的笑意:“更何况, 她是我的发妻,我如何能认错她?”
“行云...”女子伸手,试图解释。
陆行云一把打开,脸上笼起寒霜:“走!”
“...”
女子往后一缩,面上露出惧意,她朝外面看了看,正巧书庭走了进来,将一切看的清清楚楚。他叹了叹,使了个眼色,那女子忙低下头,灰溜溜地出去了。
“到底怎么回事?”陆行云冷冷看着他。
书庭走到跟前,抿着唇,小声道:“是刘管家的儿子在街上看到这沈姑娘在卖身葬父,见她不仅与世子妃生的八分像,连声音也很像,立即回来通报。”
“那时世子病重,大夫说你没有求生之念,为了救你,老夫人让刘管家把沈姑娘买了回来,装扮成世子妃,日日在床前呼唤你。”
方才陆行云已猜到几分,现下得到印证,他双眸一闭,语气冰冷:“让她走!”
“世子,你那么思念世子妃,为何不...”书庭不解。
“呵。”
陆行云睁开眼眸,扯了扯唇,脸上泛起苦涩:“她打扮得再像又如何,她始终不是柳儿...”
“世子...”
“别说了!”
望着他死寂的面容,书庭摇摇头,只好退下了,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他幽冷的声音。
“给她安排个好去处,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愣了愣,书庭微微颔首:“是。”
终究,是和那人相似的脸,他不忍心那姑娘也像那人一样,过得那么凄苦。
老侯爷两人正在隔壁歇息,听到书庭通报,着急忙慌地赶过来。见他果然醒了,都双眸一红,喜极而泣。
老夫人更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多谢菩萨保佑,多谢菩萨保佑!”说完,抹了把眼泪,扶着老侯爷走到跟前。
“行云,你可算醒了,你这是要吓死我们老两口啊!”老夫人坐在床畔,锤了他胳膊一拳,又抹着帕子哭了起来。
老侯爷也坐在旁边默默垂泪。
望着二人悲痛的样子,陆行云露出歉疚之色,吃力地爬起来,朝二人俯下身子:“是行云不好,让祖父、祖母担心了。”
老夫人赶紧扶着他躺下:“快躺好,你才醒过来,得好好修养,要是再加重了,我们、我们...”
眼眶一酸,哽的说不下去了。
老侯爷擦了擦泪,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别难过了,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行云一定会好起来的。”
“嗯。”
床上,陆行云勾了勾唇,眼眶水雾氤氲,充满凄凉与苦涩。
好起来,姜知柳和烨儿都死了,他哪还有脸面好起来...
看着他的神情,老两口自然明白他的想法,对视了一眼后,老夫人握住他的手,哽咽道:“行云呐,不管知柳多怨你,你这九死一生,在鬼门关都走了一遭,她的怨气也该消解了,你就别想那么多,好不好?”
“消解?如何会消解?”
陆行云满脸自嘲:“这些日子,我梦到了柳儿好多回,她不愿意见我,甚至为了报复我,拿刀自戕,你们说她该是多么恨我啊!”说着,眼眶赤红,一行清泪无声滑落。
“可那只是梦啊!”
“佛说因果轮回,那是她和烨儿的魂魄,他们都在怨我!柳儿说了,我不配和他们在一处,所以祖母,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我连去地下赎罪都没有资格...”
他望着老夫人,笑得比哭还难看,胸口似有利刃插了又抽,抽了又插,剧痛顺着血脉刺入每一寸骨髓,刻骨的寒凉排天倒海地压过来,迫得他喘不过气气。
“行云...”
哀莫大于心死,他这个样子,老两口都心痛不已。
“你们走吧,我想静一静。”
他呆呆地望着床帐,瞳孔似是失了焦距,变得空洞麻木。
老夫人只好强忍着泪水,扶着老侯爷出去,到了外间,再也忍不住了,扑倒他怀里呜咽起来。
老侯爷搂着她,轻抚着她的头发,泪水顺着脸颊落入她发间。
过了一阵,下人把药端进去,可陆行云却不肯吃。见他如此,老侯爷两人只好亲自喂他,可他头一偏,只默然地望着旁边。
老夫人鼻尖发酸,哽咽道:“行云,你吃药,好不好,就算是我们老两口求你了!”
陆行云没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