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样说,陆行云松了口气,凝神沉吟了片刻,道:“走,去府衙,把这次的案子先料理了。”
此案已拖了几天,必须早日处理为好。
“可你的身子...”
“无妨。”
陆行云拂着拐杖站起来,却头晕眼花,腿一软,又坐回去了。没有办法,他只好先用了些饭食,才赶到府衙,将知州呈报的要案调出审理,幸而此案并不复杂,只用了五天就审查清楚,他上了封奏折,将剩下的事交给知州处理。
奏折上除了禀告案子的事,还以腿布骨折为由,向皇上告了四个月假。伤筋动骨一百天,他料想皇上也不会否决。
此间事了,他亲自买了些礼物去姜府辞行,却被姜九岚当街扔出来,彼时周围拥满了人,都对他指指点点。
陆行云立在那里,拳头越攥越紧,最后只叹了叹,领着书庭走了,那些礼品自然便宜了旁人。
离开青州,两人顺着沿途的标记急行。
一路上,书庭脑海里总在思索一个问题,既然姜知柳没有死,那绿枝应该也没事,可为何此次却没见到她?
这般过了十日,终于赶上了姜知柳的马车。临行时,姜九岚雇了镖队护送她,镖头见他不近不远地跟着,就向姜知柳请示。
她掀开车帘,朝后看了看,见陆行云坐在马车上,一直朝她这边观望。见她探头,他眸光一亮,正要打招呼,她蹙起眉头,唰地放下窗帘。
“别理他,只管加速。”
“是!”
镖头拱手应了,下令急速前行,陆行云也只好让车夫加速,这般如骨附蛆地跟了一路,姜知柳再也按奈不住,让烨烨留在车里,自个儿下车去找陆行云。
见她来了,陆行云欣喜万分,连忙让书庭扶着他下了车,可刚张口,就见姜知柳板着脸冷声道:“陆行云,你还有完没完了?你在姜家堵我也就罢了,现在还一路跟着我,何着我去哪你都要跟着是吧?”
脊背一僵,陆行云眸光骤黯,定定道:“是。”
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态度整不会了,姜知柳嗤笑:“我说你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天之骄子,你这样做人家的跟屁虫,不觉得没脸没皮吗?”
面色微滞,陆行云抿了抿唇,道:“只要是你,没脸没皮也不打紧。”
“你!”
姜知柳气的脸色一胀,甩了甩袖子:“冥顽不灵,我懒得理你!”说罢就往回走,胳膊猛然一紧,却被他抓住了。
“柳儿...”
姜知柳蹙眉,眸中露出深深的嫌恶:“烦死了!”胳膊猛地一甩,将他甩到地上。
“啊。”
腿部传来剧痛,陆行云痛呼,眉头挤做一团,额上冷汗涔涔。
见此情形,书庭赶紧将他扶住,朝姜知柳道:“夫人,我知道你怨侯爷,你纵使打他骂他小的也无话可说,只他那日被你碾断了腿,你这么一推,若害他瘸了可怎么办?”
“哦,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她斜睨了陆行云一眼,挑了挑唇,云淡风轻地走了,眉梢眼角满是讥讽。
望着她淡漠得背影,陆行云心口似被猛地插了一刀,心脏痛得抽搐,他眼眶泛红,深吸了口气,强撑着站起来,颤颤巍巍回到车里坐着。
书庭眸中满是担忧,叹了叹,到车外守着。
寂静的车厢里,陆行云的手越攥越紧,整个人像是掉进冰窖,渗凉透骨。
眼前不断浮现姜知柳冷漠的面容,她说的话一字一句在他耳边重复似冰锥在他胸口戳了个大洞,呼啦啦寒风直往进灌。
他闭上眼眸,死命咬着唇,嘴角却不停战栗着,片刻后,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悄然滑落,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
当下下午,书庭见陆行云脸色惨白,紧皱眉头,一副忍痛的模样,便查看他的伤口,见小腿肿的跟满头似的的,红的发亮。
他大惊失色,立即驾车去了最近的府州,经大夫诊断,断口果然错位了。书庭眼眶一红,就跪下了:“大夫,你一定要给我家主人治好,绝对不能出问题啊!”
大夫点头道:“你放心,老夫一定尽力,只他伤的太严重,必须好好修养,若再出差错,保不准真就瘸了。”
书庭心中一紧,忙道:“多谢大夫。”
旁边,陆行云听了大夫的话,却垂眸不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从医馆出去之后,二人又出城,沿着暗哨留下的记号追赶,却在一处竹林里失了讯息。
正准备掉头再找找的时候,暗哨垂头丧气地过来了。
“侯爷,属下无能,跟...跟丢了...”他们跪在地上,神情紧张。
书庭一惊,小心翼翼看向陆行云。灰蒙蒙的天光中,但见他紧紧地攥着拳头,脸上阴晴不定,半晌,重重锤在座椅上:“滚!”
暗卫们打了个哆嗦,灰溜溜跑了。
“侯爷,那接下来怎么办?”书庭试探地问。
“进城!”他双眸一眯,眸中泛起锐色。
书庭不敢磨蹭,当即驾车赶到最近的州府,找到当地的知州,借着以镖旗将军的令牌号令附近百里之内的县郡,命他们动用黑.白两道的势力,竭力搜寻姜知柳和烨烨的下落。
在青州的那几日,书庭已打探清楚,姜知柳是化名柳雁在江湖上行走,有了这个线索,找起来的顺利的多,只等了七日,就有飞鸽传书来报,说姜知柳在洞庭湖露过面。
听到这个消息,陆行云立即快马加鞭,朝那边敢去,这般不舍昼夜地赶了四天路,终于到了地方。
因提前传了令,早有官员在那等着,见他来了,忙卑躬屈膝地讨好:“尚书大人一路风尘,下官已备下薄酒,还请...”
“说,她在哪儿?”
不待他说完,陆行云一口打断。
官员面上一僵,讪笑:“回大人,自接到大人的传信,属下就派亲信暗中跟着夫人,据他们回报,夫人现在住在洞庭别苑,只...”
见他欲言又止,陆行云眸光一厉:“说!”
官员偷偷觑了他一眼,支支吾吾道:“只、只是那里离此地有十几里,路途遥远,现下天色已晚,大人不如再此稍作休整,明日再去吧?”
“书庭,我们走!”
陆行云眸光一沉,不再跟他多说一个字,书庭得令,立即打马扬鞭,将马车赶得飞快。
望着尘烟中急速远去的马车,官员擦去额上的冷汗,摇头叹了叹,眸中泛起一阵担忧。
赶到洞庭别苑的时候,天色将暮,斜晖漠漠,透过云层洒在广袤无垠的洞庭湖上,波光粼粼,烟波浩渺。
陆行云下车,正想往别苑走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他顺着声音望去,一艘精美的乌篷船从氤氲中驶来,临到岸边,一只修窄秀长的手掀开竹篾门帘,露出一张俊朗英挺得面容。
“请。”他弯唇,朝身侧看去,笑容明朗似旭日东升,耀眼温煦。
“多谢。”
伴着一个清亮的声音,姜知柳牵着烨烨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袭烟霞色长裙,低着头,墨发如瀑从肩膀滑到胸前,皎洁的脸上噙着温润的笑意。
望着她的侧影,陆行云心中一紧,杵着拐杖往过走。刚走几步,就见她下船时被绊到了,身子一晃,那男子赶紧将她扶住。
“你没事吧?”男子望着她,眸光深邃。
“没事,多谢。”姜知柳嫣然一笑,不着痕迹地将手抽了回去。
望着这一幕,陆行云身上骤凉,心口泛起一股弄弄的酸意,扶着怪状的手紧了紧,他快步走过去,却一瘸一拐。
看到他,姜知柳眉头一蹙,面色陡然转冷。
男子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扫了扫,问:“阿雁,这位是?”
斜睨了他一眼,姜知柳望向别处,神色淡漠,似笼了层寒霜:“不认识,兴许是哪个傻子吧。”
作者有话说:
官方吐槽:哼哼。
第34章 低到尘埃里
冰冷的话语如刺刀扎入陆行云胸口, 他绷着下颌,眸中满是痛楚。
烨烨则撅嘴道:“连叔叔,这个怪叔叔老是缠着我娘,你快把他赶走。”
瞥了瞥陆行云, 连晟微一沉吟, 上前两步,拱着手神态自若:“这位兄台, 感谢你对我家雁儿的抬爱, 只我与雁儿两情相悦, 还望兄台成人之美, 另觅良人。”
听他这样说,陆行云心底一沉,朝姜知柳望去,见她朝连晟瞥了瞥,没有言语,像是默认了。
顷刻间, 他仿佛跌入了万丈冰渊,彻骨的森寒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迫的他无法呼吸, 胸口处似乎被戳了个大洞,寒风似刀子呼啦啦往进涌,割的心脏伤痕累累, 殷红的血珠不停往外渗。
他攥着铁拳, 死死盯着姜知柳:“他...说的是真的吗?”
“自然。”姜知柳斜睨着他,脸上淡漠, 似凝了层冰。
陆行云身子一晃, 拐杖瞬间掉落, 书庭赶紧将他扶住。
暗淡的天光中,他脸色唰地惨白,无力地靠在书庭身上,满脸不可置信,眼底猩红,似刀在绞着。
“不、不可能,你骗我,你骗我...”
嗤笑了一声,姜知柳伸手挽住连晟的胳膊,朝他绽出柔美的笑意,似海棠绽放,明丽无双。
“晟郞,我们走。”
“哦,好。”连晟凝了凝,拍了拍她的手。
姜知柳望向陆行云,下巴一昂,嘴角勾起冷笑,挽着连晟婀娜多姿地走了,看方向正是朝湖畔别苑。二人身形高挑,容色出众,端的一对璧人。
望着他们的身影,陆行云心口似被重锤击中,生出一阵剧痛,喉间发甜,噗地喷出一大口血。
他捂着胸口望过去,眼眶赤红,如芒刺目,泛起无尽的痛楚,泪水顺着脸颊潸然滑落。
身子仿佛被抽空了,他双腿一弯,颓然地跪在地上。
“侯爷!”
书庭连忙蹲下,想扶住他,却被他推开。
“走!”
“侯爷...”
“我让你走!”陆行云一拳砸在地上,眸中厉光烁起。
书庭打了个哆嗦,只好到远处守着。
陆行云瘫坐那里,垂着头,牙梆越咬越紧,侧脸轮廓冷硬如石,拳头也攥进了泥土里。
另一边,姜知柳进了别苑后,立即把胳膊抽出来,笑容轻浅:“连大哥,方才多谢你了。”
连晟拂了拂鼻尖,眸中露出揶揄:“那有什么,能和雁儿投怀送抱,连某可是求之不得呢!”
面上稍滞,姜知柳轻笑:“连大哥真会说笑,你可是江南七十二大商行的总把头,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雁儿可不敢往脸上贴金。”
“谁说的!雁儿你文武双全,聪慧强干,以女子之身将姜氏版图扩到南疆,更独自创办柳氏商行,还开得有声有色,你这样的女子,纵有千万个美人也比不上。”
男子抓住她的胳膊,漆黑的眼眸似有暗流涌过,深邃澄澈。
自诈死后,姜知柳现在姜家修整半年,之后便化名柳雁帮助父兄做生意,不想她这方面的天赋奇高,很快就为姜家开拓了新的天地。为了烨烨将来打算,她于两年前于杭州创办了柳氏商行,主营丝绸、酒楼、戏院等多个领域,她心思活络、手段玲珑,再加上背靠姜家,很快就在杭州站稳脚跟。
她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连晟连四爷,连家世代经商,在整个江南首屈一指,在他这一代更达到从未有过的鼎盛。当时姜知柳经营的酒楼红火异常,把连家的生意都抢了。
连家找人上来砸场子,反而惹得自己一身骚,连晟出于好奇,亲自上门“拜访”,他本以为该是个老谋深算的男子,却不想迎接他是姜知柳,谈吐大方、镇定自若,还大大方方送了桌酒菜给他。
事后,他才知道姜知柳早已看出他的身份,他也因此对姜知柳另眼相看,更和她达成了合作关系。
此次姜知柳本打算径直去杭州,但因陆行云一直尾随,所以半路甩开眼线,到了洞庭湖,乘机和他谈两笔生意。
今天游湖,两人已谈成了一半,只待来日立契。
迎着男子的目光,姜知柳一凝,不着痕迹地避开了,面上却笑容不改:“你要说我武功好倒还沾的上,至于文墨,不过近年才下了点功夫,不至于甄艳霞罢了,至于经商也不过依仗我父兄的荫蔽,你这样夸我,倒叫我无地自容了。”
“雁儿...”
他还想说什么,姜知柳福了福道:“连大哥,多谢你对我的厚爱,今日的话我只当是兄长在激励妹子了,天色已晚,烨儿困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一番话堵得他哑口无言。
“好,若有什么短缺的,只管告诉我。”
“多谢。”
姜知柳温容一笑,牵着烨儿往厢房走去。望着她窈窕的身影,连晟眸光一黯,自嘲地笑了笑。
连晟啊连晟,枉你自诩风流,也有你吃瘪的时候。也罢,这万紫千红的,没了这朵还有百媚千娇呢。
这样想着,他心里舒坦了些,活了活筋骨,正要进屋,一个侍从旁边走了过来:“爷,方才那位公子到门口跪着了,要不要小的将他赶走?”
“赶他做什么,让一介天之骄子坠入尘泥,岂不快哉?”
“天之骄子...”望着他眼底的讥屑,侍从恍然大悟:“难道他便是柳姑娘的前...”
“不错。”
连晟点点头,朝院门望去,他早就认出了陆行云的身份,方才那样不过是为了帮姜知柳出口恶气。
他挑了挑唇,转身往主屋走去,姿态翩然潇洒。
斜辉尽去,黑暗渐渐笼罩大地,银月如勾,洒下淡泊凄冷的清辉。
陆行云抬头,朝湖畔别苑看了看,他撑着胳膊想要要起身,书庭赶忙跑过来扶他起来,并将拐杖递给他。
“侯爷,接下来怎么办?”
陆行云抿着唇,没有言语,只默然往别苑行去。他一凝,只好跟着往前走,到了别苑门前,陆行云又豁然跪在地上。
见他如此,书庭叹了口气,走到围墙下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