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处更痛到麻木窒息。
他颤栗着想抬手,却似使不出一丝力气。
至此,书庭终于反应过来,连跑带爬地跑过来,哭道:“侯爷,你怎么这么傻啊!就算要弥补,也不是用啊!”
陆行云却没有反应,只扯了扯唇,猩红的眼眸蕴满了无尽的绝望与悲痛,泪水顺着眼角湿透了脸庞与鬓发。
她不要他了,彻底的不要了...
视线渐渐模糊,他双眸一阖,昏死过去。
书庭不敢耽搁,抹了把泪,将他立即弄到马车上,匆忙赶到最近的医馆。
大夫看到陆行云的时候,他身上的衣服都被血染红了,脸色煞白好似烫金的纸,鼻息断断续续,已出气多进气少了。
“天呐!他这已经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了,你赶快走,别坏了我的招牌!”
大夫脸色大变,连将他往外推。
书庭眸光一凌,厉声道:“他可是当今刑部尚书,是圣上亲封的昭懿候,你敢抗命不救,就不怕圣上问罪吗?”说罢,亮出刑部的令牌。
朱漆金纹的招牌凛凛发光,晃得大夫眸中一紧,赶紧请罪,将陆行云抬进医馆救治。与此同时,他着人将全城最好的大夫都请了过来,众人整整忙了一个时辰,才处理完毕。
事后,五位大夫齐齐跪在地上,惶恐道:贵人在上,我等已尽全力救治了,只尚书大人伤在命脉,纵使宫中太医在也是束手无策,求贵人万勿迁怒啊!”
“是啊,别说御医,就算华佗在世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求贵人体恤我等也曾行医救命,活人无数,勿迁怪我等!”
他们连连磕头,一副惧怕到极点的模样。
书庭叹了叹,将他们扶起来:“各位不必紧张,方才我是担心我家大人,态度才强硬了些,他这么重的伤,本就九死一生,我不会责怪你们的。”
闻言,众人松了口气,纷纷到旁边候着。
书庭望着床上气若游丝的男子,眸中泛起深深的担忧,一来是担心陆行云,二来是担心自己,他是陆行云的心腹,他不明不白地死了,他必定受到牵连。
“菩萨,求你开恩,救救我家大人。”他双手合十,跪在地上,朝西面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重伤之后,陆行云恍恍惚惚,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发现自己在水里。他看到姜知柳在水里扑腾:“救...救命!”
来不及多想,他扑过去将她救起来,女子温软的躯体贴在他胸口,迷蒙的水雾中,他看到女子面上一红,娇羞地低下头。
落地后,姜知柳偷偷瞧了他一眼,羞涩道:“多谢。”说完,就跑开了。
望着这个熟系又陌生的女子,陆行云下意识掐了掐自己的胳膊,发现很疼。他眸光一亮,心里涌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莫非他这是回魂了?
心口处突突直跳,他下意识追寻女子的身影,她却已经不见了。他凝神细思了片刻,当即追到姜家,和姜父道过歉。过了两日,姜家就寻上门来,让他娶姜知柳。
这一刻,陆行云万分笃定,他就是回魂了,像是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扼住激动的心绪,努力表现的镇定。
“陆某答应你。”
说话间,他余光瞥向外头,见姜知柳在窗户外偷看她,对上他的视线,脸上红霞陡生,羞地跑开了。
沉浸在喜悦中,他完全忘了姜知柳初次认识他时,不是这幅娇羞的模样,也根本不想嫁给他。
一年后,婚期如期举行,他挑开她大红的盖头,烛光中,她脸颊绯红,微低着头,紧张地抓着喜锁。
他眼眶一红,缓缓蹲下,握住她的手放在脸上。
“柳儿...”
“夫君,你怎么了?”女子又惊喜又忐忑。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今晚的月色...很美...”
他深吸了口气,微笑着,在她脸上拂了拂。
这一夜,他们如鱼得水,如胶似漆,他将她放在骨子里宠爱。翌日经常,二房的又讥讽姜知柳习武粗鄙,他当即站出来,神色端傲:“虽说当今不鼓励女子习武,可本朝孙皇后就是武人出身,更辅佐太.祖皇帝征战沙场、平定天下,这才有当今的太平盛世。”
“你们若是瞧不起女子习武,那岂不是瞧不起孙皇后?”
他说的是姜知柳的原话。
望着她感激的目光,他心里却是一阵刺痛,握住她的手,柔声软语:“你放心,有我在。”
痛中更带着无比的庆幸,幸好,还来得及。
之后的日子,他们琴瑟和鸣,恩爱有嘉,他更事事以她为先,她爱的玫瑰他种了整个院子,她爱吃什么,他哪怕连夜排队都要给他买,她的喜好他记得清清楚楚,次次都准备在前头,出门就牵着她,哪怕大庭广众也不顾忌。
众人都说他跟变了个人似的,简直把姜知柳宠上了天,京城的女子无不以有他这样的夫君为幸。
姜知柳和李静姝落水时,他自然先救了姜知柳,彼时,她靠在他怀里,眼眶红红,拼命忍着不落泪。
他搂着怀里的女子,心口细细密密布满了心疼。
不就,姜父病重,他推了吴克的请求,亲自陪姜知柳奔丧,在她落泪时紧紧搂着她,陪着她一起哭,这一次她没有流产,还生了个孩子。
她让他给孩子取名字,他温然一笑,握住她的手:“就叫烨儿吧。”
姜知柳眸光大亮,惊喜地搂住他:“你怎么和我想的一样,陆烨、陆烨,多好听啊,明亮灿烂,和你一样。”
闻言,陆行云胸口似被刺了一刀,原来她初次怀孕就将名字取好了,而且怀着这样一个他根本不知道的心思。
眼眶骤酸,炙热的泪在眼底上涌,他将头埋在她肩窝里,抑制不住地抽泣。
姜知柳紧张道:“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陆行云摇摇头,含着泪,绽出温柔的笑意:“没有,我的柳儿说什么都是对的。”
时光飞逝,烨儿一日日长大,姜知柳再度生产,他自然拒绝了张靖生的请求,纵然良心难安,可这一次他只想护住心爱之人。
姜知柳抱着小女婴,满脸温柔,还给给她取了个乳名,唤作明珠。她说希望这孩子以后也能嫁个如意郎君,被当做掌中明珠般呵护。
听到这句话,陆行云又忍不住湿了眼眶,脑海里全是往日他冷待她的情形。
姜知柳出嫁前,想必怀着的也是这样的憧憬与心愿吧,只可惜他把那颗明珠摔碎了。
忽然,有一日,姜知柳似是梦魇了,醒过来只抱着他不停地哭,半晌才哽咽道:“行云,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嫁给你之后,你并不喜欢我,一直冷落我,我落水的时候,你救得是李姑娘,还因为她放过了欺负我的人。”
“而且...”她泣不成声,哽了半天才道:“我还梦见你让我独自奔丧、独自产子,就连烨儿患病,你也记着去奉旨查案...”
“行云,为什么这个梦这样真实?你告诉我,我现在的一切是不是都是假的?”
她紧紧攥着他的衣襟,猩红的眼眸噙着泪水,似惊弓之鸟,委屈又恐惧。
迎着她的目光,陆行云胸口骤紧,嗓子像是被掐住了,许久,才勉力扯了扯唇,声音很不自然:“怎么会?是真的,都是真的。”
“不,你骗我。”姜知柳眸光一厉,拔下头上的发簪,脸上泛起浓烈的恨意:“我不止一次听到你说梦话,你说柳儿,原谅我,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好不好?你还说对不起,是你害死了我和烨儿,你还说了很多的很多我没听过的话。”
“所以陆行云,你在骗我,你在骗我!”
她嘶吼着,眼球因愤恨而充血,神情也越发凶狠。
陆行云身上似被冷水浇透,一阵阵发凉,他握住她的手,生怕她入之前那般消失不见。
可女子却挣开他,重重插进他心房。
剧痛从心口传来,陆行云身子一颤,猛地睁开眼眸,身上冷汗涔涔,衣襟都湿透了。
作者有话说:
一切都是梦,梦醒只会更凄凉
第37章 因她而死,因她而生
“侯爷, 你可算醒了!”书庭大喜,差点哭出来。
陆行云充耳不闻,只怔怔地望着虚空,脑海里全是梦中的情形, 她的笑靥、她的软语、她柔软的手、馨香的乌发、温热的气息...
一切都那么的真实。
可那只是梦...
他仿佛从云端跌进了无边的黑暗幽谷, 周身沁凉发寒,那扇刚刚还打开的天窗正在快速闭合, 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极速坠落。
巨大的失落在胸口漫开, 如同在那里挖了一个大洞, 冷风嗖嗖倒灌着。
他扯了扯唇,眼底泛起深深的绝望,拳头越攥越紧。
终究是他妄想了...
淡淡的天光中,他躺在那里,脸上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神情灰败死寂, 如同没有生命的木偶。
书庭跪在脚踏上,满脸担忧:“侯爷, 你都昏睡了五天了, 小的求求你,说句话,好不好?”
陆行云静默着, 过了半晌, 才发出沙哑的声音:“你知道吗?我梦到她了,在梦里我们是一对神仙眷侣、恩爱夫妻, 她每天都很快活, 笑的比任何时候都要开心。”
“可是...这都是假的...是假的...”他说着眼眶越来越红, 似被水泽淹没。
“侯爷...”书庭想安慰他,却发觉语言是这么苍白。
“你出去吧,我想静静。”
陆行云闭上眼眸,不再言语,书庭只好悄然退下,在门口守着,这一守就是整整一日,期间他又让大夫进去查看,可陆行云不允,他只好作罢。
大夫透过窗缝观察陆行云的情形,再结合书庭,当下长吁短叹,疏无喜色。
“依贵人的描述,这位大人只怕是回光返照,贵人还是尽早吧。”
书庭身子一软,几乎瘫在椅子上,虽然大夫未明言,可准备后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当真药石无灵了吗?
他攥着椅把,眼眶都湿了,一来是因主仆之情,二来也是为自己担忧。当他已经彻底放弃,准备接受可见的命运时,屋内传来了陆行云的声音。
“书庭。”他在唤他。
书庭一惊,连忙跑过去,见他转头望着自己,苍白的脸上露出浅淡的微笑:“我饿了。”
他说他饿了!?
书庭脑子空了片刻,这才明白他是想吃饭了,顿时喜得差点跳起来:“侯爷稍等,我这就去拿。”他抹了把泪,用最快的速度冲进厨房,端了碗热腾腾的粳米粥,然后将陆行云扶起来,用勺子喂他吃。
陆行云胃口还不错,连着用了半碗,这才作罢。
书庭眸光大亮,心里绕过千百个念头,张了张口,却不敢问。
陆行云瞥了瞥他,淡然道:“你放心,我不会死的。”他面上依旧惨白虚弱,却不似之前那么死寂,反而似秋夜的湖泊,平静宁和。
早上从梦中清醒后,他的确是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与失落中,那种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的感觉,就像拿刀在心口戳了又戳。
在悲痛中沉溺的时候,他眼前再度浮现出梦中,姜知柳朝他笑的样子,美的惊心动魄。
那一瞬,他心里忽然腾出一个念头,他想要那个笑容不仅仅是在梦里,而是真真切切的。
所以,他要活下来,用尽所有一切守护那个笑容。
听他这样说,书庭喜极而泣,连忙把大夫找来了。大夫查看了陆行云的情况,眸光一亮。
“大人虽然脉象虚浮、将断未断,但隐有一丝生机,若大人坚定信念,或可保住性命。”
“当真!那你可一定要好好医治我家大人!”书庭抹了把眼泪,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草民一定尽心尽力,还望大人宽心,勿要多思多虑。”大夫拱拱手,恭敬道。
“多谢。”
陆行云微微颔首,复又闭目休息。
之后几日,陆行云又反复发热,几次都命悬一线,却都挺过来了。当他终于好转,大夫擦着冷汗,啧啧称叹。
“老朽从医三十几栽,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大人意志之强当真令人感佩。”
虽是恭维,却是他的真心话。
“大夫过谦了。”陆行云淡然一笑,转眸望向天际的浮云。
四年前,他两次踏进鬼门关,谁料今日他竟不想死了,世事如棋,当真变幻莫测。
之后,陆行云一边静心养病,一边让书庭派人打探姜知柳的下落。因不想让陆家老两口担心,所以并未书信告知,只说得知姜知柳和烨烨还活着,在这边打探消息。
这一呆就是足足两个月,他的伤势好了大半,大夫本欲让他继续休养,他记挂姜知柳哪里坐得住。
临行前,书庭道:“侯爷,假期将满,刑部那边说有要案发生,请你尽快赶回。”
陆行云是刑部尚书,纵然有要案,作为下属哪敢这样督催,无非是圣上介于面子,让刑部官员传其旨意罢了。
陆行云眉头微蹙,靠在桌案前沉吟片刻,执笔写道:圣上恭安,微臣自少时入内阁任编修,后得重用入主刑部,全赖圣上垂青,方能一展所长,为朝廷效力、为百姓鸣冤。
纵观这二十五年,微臣于圣上尽忠、为朋友尽义、为陆氏尽孝,所行所为虽问心无愧,却唯负柳儿。自她与犬子葬于大火,微臣终日难安,夜夜为梦魇所困,虽活着不过行尸走肉尔。
今有幸得知其未死,微臣如溺者逢生,喜不自胜,权衡再三,微臣决意请辞,望圣上恩准,允微臣一届自由身。余生所念,守柳儿一人,踏万里河山。
罪臣陆行云请奏。
“去吧,八百里加急。”
望着陆行云递给自己的奏折,书亭脸色一变,突然跪下来,眼里满是恳求:“侯爷,你一定要三思啊!老侯爷半生热血才换得陆家满门荣耀,你这一封奏折上去,毁得不仅是你的前程,还有老侯爷毕生的心血!”
陆行云叹了叹,眸中似浮云飘远:“你说的我都懂,可柳儿远在杭州,我只能这样做。”
“可是侯爷,来日方长,你不一定得现在请辞啊,也许以后你们就有转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