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了咬唇,用尽全力才将这句话说出来。
眸光一颤,烨烨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陆叔叔就是我爹?”
“对,我和他原本是一对夫妻,可是我们之间发生了太多事情,所以娘没办法在陆家待下去,只好偷偷带着你走了。是我骗了你,害你这几年都没有爹爹,你...会不会怪我?”
烨烨连连摇头,眸中露出坚毅之色:“娘既然带烨儿走,那一定是爹爹对不起你,既然、既然他对你不好,烨儿宁愿不要这个爹爹。”
见他如此,姜知柳眼眶一热,喉咙开始哽咽:“傻孩子,你真是我傻孩子!这都是大人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的,你若是想认他,娘不会怪你的。”
烨烨低眉想了想,复又抬起头,轻轻搂住她的肩膀,声音又轻又软:“在这个世上,我有娘一个人就够了,娘在哪里,烨儿就在那里。”
“烨儿...”
滚烫的泪冲破眼眶,姜知柳将脸贴在他脸上,心里柔得像是化开的春水,潮湿而温暖。
因了这个缘故,烨烨对陆行云态度也变得复杂起来。下午再去探望他的时候,他只站在姜知柳身后没有上前。
“烨儿,过来。”陆行云朝他招招手。
烨烨抿了抿唇,朝姜知柳看去,见她点头示意,这才走到近前,却不如早上那般亲近。
“午饭用了吗?”陆行云下意识摸他的头,他却避开了。
抬起的手一僵,陆行云不自然地笑了笑,将手放下了。
书庭蹙眉道:“小公子,我家侯爷救了你,你怎么能...”
“无妨。”陆行云摆摆手,让他将旁边的果子递给烨烨,烨烨却摇摇头,没有接。
陆行云叹了叹,猜到烨烨是因为姜知柳的缘故。
烨烨抿着唇,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跪在地上,朝他磕了三个头:“我娘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叔叔救了我,我无以为报,只能给你磕几个头,祝你早日康复,长命百岁。”
小小的人儿拱手拳头,稚声稚气,神情跟个小大人似的,十分郑重。
陆行云一愣,连忙伸手扶他,却牵动了伤口,疼的眉头骤成团。烨烨一惊,本能地去扶他。
见他目露关切,陆行云欣慰地笑了笑,下意识去拍他的手,烨烨却突然撒手,朝后退了两步。
“叔叔的恩情,烨儿会一直记在心里,他日必定报答,只是...”他朝姜知柳看了看,拳头一攥,鼓起勇气道:“请叔叔放过我娘,不要再纠缠她了,每次叔叔出现,她都很不开心...”
稚童的话似一把到插在他胸口,这话虽不是姜知柳亲口说的,却比她说的更凌厉伤人。
陆行云脊背一僵,紧紧地攥着床单,眸中浮起深深的痛色。他扯了扯唇,眼尾却泛红了:“烨儿,叔叔并非是有意的,我只是...想为你们做些什么?”
烨烨面上微滞,不知如何回答,抬头看向姜知柳。
姜知柳微微一笑,上前摸了摸他的头,尔后望向陆行云,眸中似凝露般清冷。
“你总说你想做些什么,可是你扪心自问,你做的这些是我想要的吗?合着我喜欢吃梨,你费尽心思给我运来一车桃子,我就非得感恩戴德的收下吗?”
“陆行云,世上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喉头似被鱼刺堵住了,陆行云脸上一白,半晌说不出话。
姜知柳不再理会他,牵着烨烨出去了,门帘落下的一刹那,他像被抽空了力气似的,骤然瘫在那里,脸上灰败死寂,好似即将腐朽的残叶。
书庭望着这一切,只能无声地叹气,想安慰他都找不到借口。
是夜,陆行云起初辗转反侧,睡不着,忽然他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还未来得及思索,就陷入沉沉的梦境。
他梦到和姜知柳成亲的光景,正在喝合卺酒时,却被人摇醒了。
“侯爷,快醒醒,走水了!”
伴着一股呛鼻的浓烟,他看到书庭掩着口鼻满脸焦急,而四周火光跃跃,熊熊大火似龙蛇席卷。
怎么会着火!
他心中一紧,连忙抓住书庭得胳膊,眼里满是焦急:“快,快去救他们!”
虽然他没有明言,可书庭知道他说的是姜知柳和烨烨。
可他此刻也是泥菩萨过河,只能先把陆行云救出去再说,当下也不顾陆行云反对,背起陆行云就往外走,看看走到门口,门梁砸下来,切断了他们的生路。
与此同时,陆行云看到不远处,连晟护着姜知柳和烨烨从火场里冲了出来。
姜知柳一出来,就将烨烨上下扫了一遍,见他无恙,才松了口气。
不料烨烨却憋着嘴哭腔道:“小花猫还在里面,呜呜。”
这是前两日,姜知柳怕他烦闷,让人从山下买来的,烨烨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她眉头一蹙,本想说再给他买一只,连晟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烨儿乖,叔叔这就回去给你找,你别哭。”
姜知柳连忙拽住他:“别去。”
连晟拍了拍她的手,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你放心,我武功虽不如你,却也难不倒我。”说罢,将披风往旁边的水缸里一塞,飞身跑了进去。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书庭呼救的声音:“夫人,救命啊!侯爷还在这里!”
她转头望去,见陆行云和书庭被困在火海里。她眉头一蹙,下意识跑过去,可刚跑了两步,却听到一阵惊呼。
“房梁塌了!”
姜知柳回身望去,倒塌的地方正是她的住所,她心口一悬,朝陆行云瞥了瞥,面上有些踟蹰。
片刻后一跺脚,还是朝连晟的方向跑了过去。
火海里,陆行云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整个人像掉入了冰窟窿里,刺骨的严寒化作冰锥在体内的血管里游走,锥着每一寸血肉和骨髓。
胸口处更像滚轮在反复碾压,弄得支离破碎、血肉模糊。
他攥着拳头,从头到脚寒凉到极点,眼里似刀在绞着,泛起深深的猩红。
原来看着自己爱的人去救别人,是这样的感觉...
他扯了扯唇,面上蕴满了无尽的凄凉与苦涩,尔后眼皮越来越重,晕在书庭肩上。
烨烨站在外边,将此情此景看得分明,他原本是朝陆行云跑去的,可见自己的娘亲去救连晟,他抿住小嘴,下意识停住了。
他朝连晟的方向看了看,又朝陆行云看了看,拳头一攥,扯过旁边的人,请他们去救陆行云。
可那几个人畏惧火势,根本不敢去。
见此情形,烨烨忽然给他们跪下了:“求求你们,救救我爹爹,好不好?不管你们想要什么,我们都答应。”说着将贴身的玉坠和其他值钱的物件都塞到他们手里。
正所谓人为财死,一个香客见烨烨虽然人小,但衣着华贵,显然是个富家子弟,把心一横,将外袍浸到水里,顶着就往火堆里冲。
书庭本已绝望,见有人来救,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在那人的保护下冲出火场。
因火势太大,他们都受了伤,尤其是那香客,脸和手臂都烧伤了,头发也被燎的焦黑。
书庭将陆行云放在地上,连忙朝那人跪下道谢。
香客心里也一阵后怕,挠了挠头,咧嘴笑道:“我这也是看在这小公子的份上,只要辛苦费给够...嘿嘿...”
书庭愣了愣,朝烨烨望去,见他已经跑到陆行云身边查看情况,忙从怀里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塞到香客手里。
“救命之恩,应该的,应该的。”
烨烨则跪在地上,焦急地推搡:“叔叔,你快醒醒!”可陆行云却没有反应。
见他躺在那里,气息微弱,烨烨眼眶一红,下意识去搜寻姜知柳的身影,却见她扶着连晟从火里冲了出来。
他眸光乍亮,飞快地跑过去,扯着姜知柳的衣角,哽咽道:“娘,你快去看看爹爹,他好像出事了...”
姜知柳一怔,朝陆行云瞥了瞥,遂放开连晟跑到陆行云身旁蹲下,探了探他的鼻息,果然已经很微弱的。
黛眉微蹙,她先是掐了掐他的人中,依旧没有反应。
书庭哭腔道:“没用的,方才我已经掐过了,可能里面的烟雾太浓了,侯爷他....”说着眼眶一湿,抬手抹了抹眼角。
姜知柳眸中露出凝重之色,拔下发簪,戳破陆行云的中指,放了几滴血,又在他几处要穴上点了点。
片刻后,陆行云指尖微微一动,浓黑的羽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眸。望着眼前逐渐清晰的脸庞,他扬起唇畔,迷离的眼眸蕴起无限的眷恋。
“原来死了就能见到你,真好...”他抬起手,朝女子脸颊拂去。
姜知柳眸光一冷,嗖地站起来,皎洁的容颜在月华下似笼了层薄薄的寒雾。
“想死可别咒我,烨儿,我们走。”她斜睨了他一眼,牵着烨烨往旁边行去。
作者有话说:
真的是因果业报。
以后恢复晚上八点更新哦,谢谢大家支持。
第41章 冷落
跃跃火光中, 女子的倒影在他瞳孔里逐渐模糊,陆行云攥着拳头,眼眸揪成一团,涌动着浓得化不开的痛楚。
“噗!”
他胸口骤然剧痛, 似被刀插了一般, 扯的心肺发颤,鲜血从喉咙里喷涌而出, 在火光中失了颜色。
烨烨听到动静, 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 见陆行云靠在书庭怀里, 死寂得如同枯木,薄薄的小嘴抿了抿,又回身默然走着。
姜知柳低眉望着他,眸中似幽浮般叹息。
“烨儿,你怪我吗?”
她说的是抛下陆行云,却就连晟一事。
烨烨摇摇头, 垂目望着地上乌黑的鹅卵石小径:“娘做什么都是对的,烨儿听娘的话, 只是方才, 我为了救爹爹,允诺那位大叔,不管他要什么我们都答应。”
说着, 他停住脚步, 忐忑地望向自家娘亲。
“娘,你不会怪我吧?”
姜知柳莞尔一笑, 蹲下来, 揉了揉他的脑袋, 清澈的眼眸在月华下漾着水般的光泽:“傻孩子,你救他,正说明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娘怎么会怪你?”
烨烨松了口气,一把搂住她的脖子,在她脸上蹭了蹭:“谢谢娘。”
姜知柳扬唇,眸中露出欣慰之色,心里柔软的似一朵棉花。
旁边,连晟听着母子两的对话,垂目掩去了眼底的神色,尔后将一只半灰不白的猫咪递给烨烨。
“烨儿,你看,你的小猫咪,叔叔救出来了!”
方才记挂陆行云,烨烨暂时把这一茬忘了,现下望着那脏兮兮的小猫,眸中大亮,忙欣喜地接过了:“小白没事了!谢谢叔叔!”
连晟弯腰,刮了刮他的鼻子:“说起来,你该谢你娘才对,若不是她,我和这只猫咪都出不来。”
烨烨一怔,下意识瞥了瞥陆行云的方向,眼底的喜色淡了两分,但依旧朝姜知柳道了谢。
这细微的变化,自然逃不过姜知柳的眼睛。她薄唇微抿,也朝陆行云的方向瞥了瞥。
熊熊烈火将西山都照亮了大半,众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大火扑灭。
而一种香客则被安排在最东边,唯一未被殃及的禅院。
因此时正是初一,香客众多,陆行云和姜知柳和另一户人家被安排在一间屋子。
一开始,连晟有意拒绝,但姜知柳考虑到烨烨的心情,便按下了。
这一夜,姜知柳母子在西侧的矮榻上休息,连晟在侧守着,陆行云因为伤势过重,睡在唯一的木床上。
剩下那一家则窝在外间休息。
静谧的暗夜,几缕月光透过窗棂将屋子映的半明半暗,窗外冷风大作,呼啦啦将窗户吹得嘎吱作想。
“娘,我冷。”
因为被褥不够,很多人都没分到,烨烨虽得了一床,却是陈旧的薄被。
姜知柳忙坐起来,正准备把外衣脱下来。黑暗中,传来陆行云的沙哑的声音:“咳,秋寒露重,用我的吧。”
伴着一阵窸窣声,书庭拿着陆行云的薄毯从暗处走了过来。
姜知柳凝了他一眼,却没有动。
书庭叹了叹,劝道:“夫人,此地山高夜寒,我们都觉得冷,更何况孩子?”
这句话正戳中了她的死穴,女子双臂一紧,低眉扫了眼烨烨,伸手接过了。
“多谢。”淡淡的语声,多少带了丝复杂的意味。
暗处,响起陆行云似有似无的叹息,随后归于沉寂。
这一夜,陆行云都没有合眼,他望着月色下朦胧的身影,只盼着时间能过了再慢些。
然而,夜尽于明,破晓的天光冲破云层映入禅房时,姜知柳便起身替烨烨梳洗整齐,去住持那捐了些银钱以供寺庙修缮用,并随身的价值千两的玉佩给了昨夜救陆行云的香客。
禅房里,书庭把昨夜烨烨为他下跪和方才姜知柳答谢香客的事告诉了陆行云。听了他的话,陆行云唇畔一扬,眼尾泛起猩红。
“书庭,她心里也许还是有我的,对不对?”他看着他,眸中含着一丝灼灼的光芒。
依照姜知柳的性子,此举不过是为了全烨烨一片孝心,并了结她欠他的情分罢了。
陆行云那么了结她,自然猜得出,这样问,不过是自欺欺人。
书庭抿了抿唇,把喉间的话压下了。
“还有烨儿,他或许已经知道我是他爹爹了,对吧?”
书庭露出一丝迟疑:“按照夫人的性子,她既然不想再与陆家有什么牵扯,恐怕是不会说的。”
昨夜烨烨离得远,所以他并未听见烨烨下跪时,唤的是爹爹。
陆行云神色一黯,眸中笼起深深的哀伤,似山间的水雾浓的化不开。
“等会儿,你把玉佩赎回来。”
“好。”
“还有,你回头查一查这次的火灾,我总觉得不是意外,至于悬崖下行刺我的人,务必也查清楚。”
书庭一怔,颔首应了。那些暗哨平时都很警醒,可这次火灾,他们却无一例外都睡得很沉,直到陆行云被救出来,他们才醒过来,这其中大有问题。